第三十章

真正的解決辦法

在看到安迪那張圓乎乎的臉之前,拉爾夫還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想念這位搭檔。

“嗨,夥計,”他張開雙臂想要擁抱那個黑客,卻被嫌棄地推開。

“別過來,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多臭。”安迪說。

“臭?你敢和他說話嗎?”拉爾夫指了指沉默地站在身後的寇瓦納。

“我剛才就想問,這是誰?”

“我到了這島上才遇到的孩子。”

“這……”安迪看著這片由塑料纖維編織的大地,實在與認知中“島”的概念相去太遠,“這地方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了。”

“こんにちは。”安迪對著寇瓦納招手。

“你在說什麽呢,他又不是日本人。”

“我是因紐特人。”寇瓦納木然地說。

“來吧,我們上船。”拉爾夫用手臂摟著寇瓦納,走過跳板,登上這艘充作救援船的漁船。船不大,二十多米長,十幾個粗壯的漢子站在甲板上,垂著手看著拉爾夫登船,青色的船身側麵寫著“海螃蟹號”。

“老兄,你出海救人也不找一艘好點的船?這小船在海上遇到……”拉爾夫低聲對安迪說。

“閉上你的烏鴉嘴,我在安托法加斯塔港隻找到這麽一艘願意出海找人的船,你知道這次你造成了多大的損失嗎?我們資金有限啊。”安迪瞪著拉爾夫,“對了,飛機呢?”

拉爾夫撇了撇嘴,岔開話題,“我的房間在哪兒?我要洗一個澡換身衣服。”

“在後艙。”安迪說,“我帶你們去。”

洗過澡後,拉爾夫和寇瓦納重新回到甲板上。寇瓦納堅持要穿他那一身獸皮製的衣服,拉爾夫勸了很久,他才放棄了自己的想法。雖然他才十五歲,但是身高已經和拉爾夫差不多,體型也像,穿上拉爾夫的衣服也不顯得臃腫。

船已經離開那片巨大的垃圾大陸,調頭轉向南美洲。

安迪拿出一瓶威士忌,還有幾罐熏魚罐頭。

“見鬼,我說了不吃這個。”拉爾夫嘟囔道,他把罐頭推在一邊,但還是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真的不吃?”安迪問。

寇瓦納已經拿起一個罐頭,用自己的軍刀撬開,捏出一塊魚放在嘴裏大嚼起來。

“不吃。”拉爾夫眼前又浮現出寇瓦納對那隻可憐的海鷗,還有那些魚做過的事情,他艱難地搖頭。

“那好吧。”安迪彎下腰,從放在一旁的紙箱子裏拿出一個漢堡王。

“你這個渾蛋。”拉爾夫給了安迪一拳,然後搶過漢堡,連包裝紙都沒完全撕開就一口咬下。

牛肉、洋蔥、芝士和番茄醬的味道在他嘴裏混合,他閉上眼睛,仔細品嚐著這久別的味道。然後他又咬了一口,舉起酒杯,含糊地說:“上帝保佑美國!這真好吃。”

“還有嗎?”寇瓦納問。

安迪遞給男孩一個漢堡,看著他狼吞虎咽。

當拉爾夫吃完一個的時候,寇瓦納正在拆開第三個漢堡的包裝。他向安迪伸手,可是安迪卻聳聳肩,表示沒有了。

拉爾夫摸摸肚子,把杯中的威士忌喝完,“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你的信號被一個中國人收到了,他打了我的電話,把坐標告訴我,於是我就來了。”

“我還從來沒見過你出這麽遠的門。”

“我也是,”安迪說,“不過我有點喜歡上這樣了。”

他扯開領口,露出脖子和胸口之間一道明顯的紅白分界線,在海上這些天,太平洋上毫無遮攔的陽光將他的脖子曬得像是熟透了的龍蝦。

“你以為這樣就算是戶外一族了嗎?”拉爾夫笑笑。

寇瓦納吃完了所有的漢堡和罐頭,靠在椅子上打了個飽嗝。

“你吃得太多了,孩子。”安迪說。

“你隻要見過他之前吃的東西,就知道他為什麽喜歡這些漢堡了。”拉爾夫對寇瓦納說,“跟他講講你們家鄉的特產。”

寇瓦納擦擦嘴,認真地講起了在家鄉,那種叫作“Kiviak”的食物的做法,講他們因紐特人是如何將捕捉到的海燕塞進海豹的胃裏然後密封起來,等待那些死鳥發酵後再拿出來,從鳥的肛門處一口吸掉半融化的內髒……

聽到這裏,安迪開始幹嘔起來,連旁邊湊熱鬧聽故事的粗魯水手都覺得這種飲食方式無法接受。

看到其他人的表情,拉爾夫有一種大仇得報的感覺,他拍著手大笑起來,寇瓦納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生長在艱苦環境中的因紐特人天性樂觀,經過短暫的傷感之後,寇瓦納也漸漸恢複了開朗,他開始和拉爾夫你一句我一句地向安迪講述在島上發生的事,然後又說起當初為何離開家,又是怎樣遇到了摩格利……

船上的水手反正也沒事幹,都聚在甲板上聽故事。他們一直講到傍晚,寇瓦納打了個哈欠,在漂泊了幾個月之後,他終於能夠睡在真正的**——雖然船上的床又窄又小。睡一覺後,他離開甲板,回到艙室。水手們也紛紛散去,在甲板的另一頭聊天,或者就著船頭昏暗的燈光打撲克牌。

拉爾夫站在船舷邊,向遠處張望,那片巨大的垃圾大陸早已經消失在海平線下。即使在那個奇怪的島嶼上生活過幾天,他也無法相信那片大陸確實存在。它太過於龐大,大到超過了人的正常認知。這就是人類這種動物的奇妙之處,即使太平洋垃圾帶在十幾年前就已經發現並公之於眾,但是本能讓人類拒絕接受這樣的信息。這片大陸綿延數千公裏,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卻看不到它。

身旁“嘩啦”一聲,拉爾夫看過去,那是船員們將吃完晚餐後多餘的垃圾倒進了海水裏。這次出海救人,並且順利地完成了任務,隻要回去就能拿到工錢,也沒有捕魚的任務。這些船員心情輕鬆,不再像之前那樣對食品存量斤斤計較,他們做了幾乎雙倍的晚餐,多餘的一下沒動都倒進了海裏。

所有人都將大海當作垃圾堆,但是沒有人在乎這些垃圾究竟去了哪裏。

“嘿,夥計。”拉爾夫說。

“怎麽?”安迪站在他旁邊,靠在船舷上,享受著海風的輕撫。

“謝謝。”

安迪愣了一下,“算你欠我一次。”

拉爾夫笑著說:“我可能還得欠你一次。”

“為什麽?”

“我不想幹了。”

安迪倒是沒有感到吃驚,“我早知道你會厭倦的。”

“不,我不是厭倦了。”

“那是為什麽?”

拉爾夫從船舷向外探出身子,看著海浪撞擊在船身上拍打出白色的浪花,水手們倒下去的垃圾早已經看不見了,但是拉爾夫知道它們還在那裏。

“你知道,我被一頭海豚救過。為了還這個人情,我一直在解救海豚。”

“順便喝酒泡妞。”安迪插嘴道。

“我們每年隻能解救幾十頭海豚,讓它們從人類的牢籠中回歸大海。但是回到大海就已經自由了嗎?人類生活的痕跡已經滲透到了整個海洋,我們解救幾十頭海豚隻不過是在安慰自己罷了。”

“所以你想做什麽?”

“我現在還不知道,不過你也見過那片垃圾大陸了,我想先從那開始。”

安迪推了推臉上的黑框眼鏡,“來的時候我對這一帶做過調查,每年大概有一千萬噸的塑料垃圾流入大海,最後在太平洋大旋渦的作用下匯集在這裏。有好幾個國家的研究組正在研究這個課題,回去以後,我試試能不能從資助人那裏拉到新的資金,好讓我們也參與其中。”

“你不反對?”

“我們要做的事,不是更有意義嗎?”安迪說,“當然,我不是說拯救海豚沒有意義,我的意思是……”

他的話沒有說完,拉爾夫粗壯的胳膊摟過來,勒住了他的脖子。

“不用解釋了,你真是我的好朋友。”拉爾夫說。

安迪掙脫出來,扶好弄歪的眼鏡,“應該說,唯一的朋友。”

拉爾夫聳聳肩,沒有否認。

安迪突然嚴肅起來,說:“我想起來了。”

“什麽?”

“那個中國人,就是分析出你發出的信號的人,我看過他的資料,他是一個生物學博士,他的研究方向就是分解塑料。”

“對,救了我們的那片地方,就是將塑料集中後建成的,那應該也是他設計的。”

“也許,我們應該見見他。”

“當然,你知道我向來有恩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