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破 譯

這一局戰況激烈,陳言買來的麻辣燙都涼了還沒來得及吃一口,他和六個同伴層層推進,終於快要到最終BOSS的麵前了,電話響了起來。

他瞟了一眼號碼,是李時力。暗霧中出現了十幾個赤色守衛攔住去路,陳言控製著自己的角色吸引著幾個守衛遠離城門,好讓同伴能夠全力攻城。赤色守衛迅捷狡猾,盡管陳言打這一關已經輕車熟路,但是麵對群體攻擊的赤色守衛,稍不留神也會被虐得很慘。

手機持續響著,直到作為鈴聲的一首流行歌曲唱完,停了幾秒之後,又從頭開始唱了起來。

陳言沉穩地控製著自己的角色,終於戰勝了最後一個守衛,他看了一眼手機,這時攻城的同伴發來求助信息,他連忙前去救援。

當這一局遊戲結束的時候,陳言的手機上顯示了二十三個未接來電,都是李時力打來的。

他拿著手機,考慮著要不要回過去,錯過這麽多電話,不如編個借口,就說喝了酒睡著了。

這時,電話又響了,陳言咬了咬牙,接通了電話,他裝作醉醺醺的口氣:“喂,大李啊,怎麽這麽晚還打電話。”

“陳言,你現在在電腦旁邊嗎,現在馬上打開電腦,登錄我的郵箱,賬號密碼是……”李時力沒有管陳言的狀態,而是連珠炮似的自說自話,看起來從打第一個電話開始就醞釀好了。

“你等一下,別急,慢慢說。”陳言恢複正常,不再說醉話了,他懷疑李時力根本就沒有聽出來,“發生了什麽事?”

“我這一晚上收到了五百多封郵件。”

“垃圾郵件吧,這很正常啊。”陳言關掉遊戲,趁機從麻辣燙裏撈出一根蟹棒吃掉。

“不,這個郵箱是鏈接‘輕島’的,隻有它出了差錯才會發出信息。”

“輕島?是你研究生時代的那個項目?這都幾年了?”

“六年,我都沒有想到它還在工作。我在老家這邊沒有信號,隻能收到郵件提示,但是根本打不開郵箱,你幫我看看。”

“好,你等我一下。”聽說是正事,陳言來了精神,他胡亂扒拉幾口麻辣燙,擦了擦嘴,然後打開網頁,按照李時力的指示登錄郵箱。

郵箱裏堆滿了信息,全部是相同的內容:“設備在S303156、W1321547處失去信號。”

“大李。”

“什麽情況。”

“所有的信息都是一樣的,說你的設備在太平洋的什麽地方失去了信號。”

“沒有別的了嗎?”

“沒有,”陳言飛快地掃了一眼,“全是同樣的信息。”

“好吧,我還以為它早就不行了。”李時力歎了口氣。

“看來,你設計的那家夥比你想象的要堅強啊。”陳言說。

“算是吧。”李時力說,他停頓了一下,又歎口氣。

“你怎麽了?”陳言聽出同事似乎很疲憊的樣子。

“沒什麽。”

“家裏出了什麽事?需要幫忙嗎?”

“嗯,不,出了點情況。”李時力停了更長的時間,“等我回去再跟你細說吧。”

陳言張了張嘴,但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李時力,最後隻好說:“好吧。”

掛了電話,陳言看了看麻辣燙,晚飯已經完全涼了,紅色的油塊凝固在肉湯上層,裏麵的菜也被泡得模糊不清。他把碗撥到一邊,準備再開一局遊戲。

關掉李時力郵箱頁麵時,陳言又掃了兩眼,為什麽一個設備會在短時間內頻繁失去聯係又重新連接,重複了這麽多次,這是偶然的設備故障,還是……

人為的?

這個想法讓陳言為之一振,他翻了幾頁郵件,完全重複的內容讓他找不到頭緒。

網友又在呼叫他了,陳言把鼠標挪到關閉按鈕上,想了想,把頁麵最小化,然後打開遊戲。他盯著遊戲菜單頁麵上飄揚的戰旗發愣,發現自己突然沒有了玩遊戲的興趣。

他越來越相信,那五百多封郵件的背後有著更深一層的含義。他在遊戲中做過君王,當過戰士,扮演過偵探,還獨自消滅了整個外星人的軍團。他渴望挑戰,渴望成為英雄,渴望破解謎題。遊戲是他在實驗受挫後唯一能夠滿足這些渴望的地方,但是那種滿足隻是片刻的,二十幾年的學業卻沒有任何成果,這種空虛不是遊戲能夠彌補的,它反而像是黑洞一樣越擴越大,吸入了陳言生命中所有的意義,讓他麻木不仁。

盡管他日複一日地沉溺在遊戲中,但在內心深處,陳言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回到從前,找回求學時為了某個知識點日夜攻讀破解難關的感覺,那種成功的體驗,強過遊戲一千倍。

那堆郵件就隱藏在屏幕的一角,陳言的注意力卻無法從那個小方塊上離開。五百多封郵件背後隱藏的信息在召喚他,在陳言眼裏,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證明自己、從遊戲的深淵中自救出來的機會。

他關掉遊戲,想了想,幹脆把所有的遊戲從硬盤裏全部刪掉,然後拉黑了一起遊戲的網友。

清除掉關於遊戲的一切之後,他又站起來,清理了電腦桌,把所有舊瓶子靠著牆邊碼好,洗了碗,把很久沒洗的衣服放進洗衣機,又去洗了個澡。

快到淩晨的時候,陳言做完了這一切,他衝了一杯咖啡,點了一根煙。他把煙放在顯示屏旁,煙霧嫋嫋上升,陳言感覺到自己找回了巔峰時的狀態,那個安徽省高考狀元、數學滿分、研究生拿了全額國家獎學金、設計了整個“建木計劃”第一階段的人又回來了。

他打開郵件,一封一封地看,記錄先前所有的信息,試圖從中尋找到一條線索。他無數次重試,嚐試了各種方法,每當一支煙自然熄滅,他便續上一支,但是從來都不抽一口。

夜晚很快過去,用來記錄和分析數據的草紙鋪滿了一桌子,陳言沒有感覺到一絲困倦,反而越加精神。他享受這個過程,渾身舒暢,就像是在陰暗的角落裏待得久了,忽然重新見到陽光。

郵件內的信息不多,但是卻存在無數種可能,陳言一直在試錯,但是他沒有像上回那樣氣餒。每錯一次,走向最後答案的路就更明亮一些。

終於,他在紙上寫下一串數字,知覺告訴他這就是答案了。他伸個懶腰,把煙摁滅,然後把放了一夜、已經涼透的咖啡一飲而盡,完成這個小小的儀式後,他從電腦前站起來。窗外已是黃昏,涼咖啡在空空的胃裏晃**,腰間突然一陣**,疼得陳言趴在窗台上,不敢喘氣。

過了一會兒,胃不再疼了,陳言自言自語地說:“唉,就是老了,才餓一天就受不了了。”

陳言把那串數字留在桌子上,離開出租屋,這是他幾天來第一次出門。在李時力的公寓住了不短的時間,他仍然不知道周邊都有什麽。他舉著手機,盯著屏幕上的在線地圖,靠著導航尋找能夠吃飯的地方,他用手在屏幕上指指戳戳,除了腳在動之外,他的表情和坐在電腦前沒什麽兩樣。

酒足飯飽之後,陳言回到出租屋,收拾了桌麵,點上一支煙,衝好咖啡,做好了連夜奮戰的準備,他找到了那串數字,也一定能夠破解出數字的秘密。

這串數字是坐標,或者是圖書館的藏書號碼?電影裏都是這麽演的。不過,坐標的話,“輕島”的GPS已經返回了位置信息,再說太平洋中間也沒有圖書館。

他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把那串數字輸入搜索引擎,想看看能夠搜到什麽。

不到一秒鍾,搜索引擎就把結果返回到頁麵上:

電話號碼,歸屬地,美國紐約。

這個答案來得太快,陳言自己都不願意相信,他的戰意正在頂峰,卻好像一腳踩空摔下懸崖。

他把號碼輸入手機,但沒有撥出去,要不要告訴李時力一聲,畢竟這跟“輕島”有關,而“輕島”是李時力的項目。

他猶豫了五秒鍾,然後搖搖頭,算了,他已經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電話的另一頭是誰,有什麽故事。

陳言撥出電話,他忘記了,紐約在地球的另一麵,和這裏有著十二個小時的時差。

電話很快就通了,好像有人一直守在電話旁等著。

“你是誰?你怎麽會知道這個電話?”電話裏的人焦急地說,看起來他確實等了很久了。

他說得很快,還是含糊的美式英語,陳言等了一會兒才明白是什麽意思。

“喂!”那人催促道。

“這是……哪裏的電話?”陳言用英語說,他可以毫無障礙地閱讀英文典籍,但是第一次和美國人說話,還是有些緊張。

“快說,你是從哪裏知道的這個電話!你是誰?”

“等一下,我們慢慢說,我的……我的英語……不太好。”陳言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陳言能夠聽到鍵盤敲擊的聲音。

“陳言,”聽筒裏傳來陳言的名字,“二十九歲,山東理工大學博士,分子生物學專業……”

對方這麽快就查到了自己的信息,陳言一驚,掛斷電話,難道這是什麽陷阱?這是什麽人?黑客?

手機響了起來,嚇得陳言差點把手機摔在地上。他接起電話,是那個美國人打來的。

“喂。”陳言盡量讓自己聽起來顯得鎮定。

“你知道,我能查到你的一切。”

“聽著,我沒有惡意,”陳言攤開雙手,盡管對方看不見他的身體語言,“我是無意中得到這個電話號碼的,嗯,也算不上無意,我收到一連串GPS信號,信號的間隔是摩斯電碼的形式,破譯出來就是這個電話號。”

對方再次沉默,鍵盤的聲音傳來,片刻之後,電話那頭的人說:“我看了你的信息,相信你和我們之前確實是沒有交集的。”

然後陳言聽到電話那邊的人小聲嘟囔道:“摩斯電碼,這個傻瓜,這下過夠癮了吧。”

“現在我們可以互報姓名了吧,我叫陳言,你已經知道了。”陳言說。

“安迪·萊利。”

“這是一個求救電話嗎?”

“是的,我的傻瓜搭檔不知道又遇到了什麽麻煩。”安迪哼了一聲,“我已經一周沒有他的消息了,我還以為他早已經死了。”

“但你還是在電話旁邊一直等著。”

“嗯……那個,他到底在什麽地方。”

“在太平洋中間。”陳言把“輕島”的坐標告訴安迪。

“我這就去找他。”

“就憑我這一番話你就要去太平洋?”

“是的。”

“我可以問一下你們是做什麽的嗎?”陳言又問,但是安迪沒有回答。他等了一會兒,看了看手機,才發現對方早就把電話掛掉了。

他握著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通話時間是兩分十一秒。

安迪·萊利應該已經開始著手去救那個在太平洋上遇難的人了,結果怎麽樣,也許陳言永遠不會知道。

但是他知道的是,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深陷在虛擬空間的人了。這個謎題已經解開了,但準備好的香煙隻燃了三分之一,咖啡的香氣還籠罩著電腦桌,他必須做點什麽。

也許,該回去做老本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