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行母
他們來到了河流的源頭—一片藍色的湖泊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盡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眼前的景象依然讓麗絲和喬猝不及防。和玫瑰湖不同的是，這片藍色的湖泊被真正的水晶所環繞，巨大的水晶像小山一樣矗立傾斜在湖泊的周圍，而且發出幽藍的光，整個洞穴內部都被照亮。
岸邊有許多破碎的蛋殼，這裏無疑就是他們尋找的孵化場，而更吸引他們注意的是這個洞穴中飄**著許多粉色的“水母”，正如麗絲所預料的，它們真的是瓢浮在空氣中的生靈。和剛才計算機模擬出來的“水母”很相似，這些優雅的生靈在空中輕盈地飛舞，它們的觸手垂落下來，在身後輕柔地舞動。這些小生靈的身體就像真正的水母一樣呈傘狀，吸入氣體，然後從“傘”的底部噴出，形成推動力。
巨大的空間中到處都是飛翔的“水母”，不，麗絲的腦海裏突然想起一個新名詞—也許應該叫它們“空行母”更貼切。麗絲有四分之一的華裔血統，她的祖母信奉喇嘛教，當她第一次聽說“空行母”這個名詞的時候，腦海裏出現的情景正是眼前這個場景。幼時的麗絲真的以為世界上存在這種行走在空中的水母，當她向祖母求證時，祖母微笑著糾正了她，空行母是指一種可以在空中飛行的女性神袛，在藏傳佛教的密宗中，空行母是代表智慧與慈悲的女神。麗絲的眼睛濕潤了，她終於找到了它們，這些存在於她兒時夢境中的精靈，它們一直在這個世界等待著她，呼喚著她。是命運將她帶來了這裏，是冥冥之中的宿命將她帶來了這裏，這些舞動的精靈一直在這裏等待著她。
“麗絲！”喬敏感地察覺到了麗絲的失態，他大喊一聲，麗絲猛地回過神，她才驚覺自己已經將一個卵攬入懷中，左手還高高舉起，試圖觸摸一個近在咫尺的空行母，事實上她可能已經觸摸到它了，麗絲的左手上出現了幾圈黃色的光暈。
“天哪，我都做了什麽？”探星者的理智終於回來了，麗絲震驚地收回左手，黃色光暈變成碎裂的光點消散在空中，同時她鬆開了懷中的卵，那隻卵掉在了水裏，沉浮了幾次，慢慢地飄遠了。麗絲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她居然違背了探星者的第一鐵律—絕不可擅自接觸外星生命體！不，一定有什麽蠱惑了她的神智，作為一個訓練有素嚴格挑選出來的探星者，每一個探星者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因為每一個探星者都可能成為地球人類與外星文明第一次接觸的大使。探星者的選拔比20世紀的宇航員選拔還要嚴格，每一個探星者都擁有強健的身體，嚴格的科學素養和絕對理性的判斷能力。作為一個已經進行過三次探星的探星者，麗絲絕不會犯這種錯誤。
喬呆呆地看著麗絲，他的目光讓麗絲渾身發涼，“你的麵罩，”喬輕輕地說，他也失去了一貫的冷靜，麗絲從未見過喬如此失態，他的聲音顫抖著，“你打開了你的麵罩。”
麗絲感到一陣眩暈，是的，這是她犯的第二個錯誤，她打開了麵罩，讓自己的皮膚直接接觸了這個星球的空氣，不僅如此，她還在呼吸……
呼吸……
這個山洞的裏的空氣是可呼吸的！這裏有氧氣！喬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他沒有打開麵罩，而是立即檢測了這個山洞裏的空氣成分。
“78%的氮氣，21%的氧氣，其他氣體大約1%，”喬看著麗絲，他的表情好像見了鬼，“這裏的空氣成分和地球上完全一致。”
“可是這怎麽可能……”麗絲喃喃地說，但她知道檢測結果是對的，她沒有產生任何不適，沒有缺氧也沒有醉氧，可是這不可能，一個星球的大氣成分就如同它的指紋，是獨一無二的。正如你不可能在一片森林中尋找到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可是他們剛剛離開一棵樹，就找到了一片相同的葉子。
“幸運的是，沒有檢測到任何有機體，”喬說，但是他依然沒有打開麵罩，“麗絲，發生什麽事情了？”
“我不知道，”麗絲沮喪地說，她的確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犯下這麽嚴重的錯誤，而且是連著的兩個，如果這裏的大氣成分有毒或者有什麽致命病菌，恐怕麗絲已經死了。但後果已經很嚴重了，根據規定，麗絲必須在登陸艇中完成至少168小時的徹底隔離和滅菌之後，才能離開這個星球，“我不知道我都在做什麽，我知道……”
喬似乎明白了，他朝麗絲走來，關切地說，“也許我們應該再多恢複一段時間，畢竟我們以前都沒有經曆過這麽長時間的休眠，麗絲，關上麵罩吧。”
麗絲點點頭，關上了麵罩，她在心裏默默地感激著喬，這個男人並沒有指責她，而是幫她想出了一個合適的理由。
“我覺得你需要看看這個，”喬突然喊道，這時麗絲才悚然驚覺，她這才看到，山洞裏還有一個巨大的飛船。這個飛船整體呈黑色，它有一個軸形主體，連接著若幹支架，就像一隻巨大的蜘蛛或者某種昆蟲。但無疑這個飛船已經墜毀了，它以一種不自然的姿態從湖水中探出，其餘的部分被淹沒在湖水裏。麗絲注意到，甚至有一部分船體已經被水晶掩蓋了。
“不對，”麗絲突然戰栗了一下，山洞裏的氣氛突然變得非常詭異，“這是來自地球的飛船。”
喬沒有說話，但麗絲知道掩藏在那個麵罩下的臉龐現在必然冷峻無比，他仔細審視著這個飛船，片刻之後，喬的聲音傳來，“你的判斷沒錯，這是後繼者的飛船，它的技術水平比“白色瑪麗”要高出幾個世代。”他們震驚地看著對方，麗絲和喬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這麽說，後繼者早就來了，而且他們比“白色瑪麗”號來得更早。他們也發現了這個山洞，可是他們為什麽會把飛船開進來？他們為什麽沒有在軌道上放下發射器？即使後繼者不知道“白色瑪麗”號，他們也應該按照規則放下發射器。由於星際探索的特殊性，每一個探星者都是一個飛向未來的時空旅行者，不同時空的旅行者每到達一顆新的星球，都必須放下一個統一頻率的發射器。可是這些後繼者為什麽沒有這麽做。
喬走近飛船，他仔細檢查了水晶和飛船的接觸麵，他焦慮地說，“麗絲，你過來看看這個。”
麗絲走到喬的身邊，她看到了更不可思議的一幕，在水晶和飛船的接觸麵可以看到，飛船的部分船體鑲嵌在水晶裏。
“我已經分析過這些水晶的成分，”喬說，麗絲知道他在努力保持著鎮定，“是二氧化矽，和地球上的水晶的主體成分基本一致。”
麗絲倒吸了一口冷氣，她知道喬這句話意味著什麽，水晶的生長速度極慢，如果要形成這種將整個船體都包裹起來的水晶，至少也要數百萬年。
數百萬年……
“這不是後繼者，”麗絲說，這幾乎是一定的，數百萬年前，地球上還沒有出現人類這個物種，“隻是巧合，要知道，不同的文明製造出來的適合長距離宇宙飛行的飛船在外形上很可能是相似的。”這很容易理解，中國人製造的船和歐洲人製造的船都是流線型……
“話雖不錯，”喬繞過了船體，“但是一個外星文明恰好也使用英文字母的幾率恐怕不大。”
麗絲走了過去，她和喬一起瞪著船體上的那行英文縮寫，即使跨越了數十光年的距離和兩百多年的時光，他們也記得那行字母“UNSA”，聯合國空間總署的縮寫。
“天哪，”要不是穿著宇航服，麗絲此刻想必已經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已經不用欺騙自己了，這個飛船的確來自地球，而且，它和“白色瑪麗”一樣，是UNSA發射的後繼飛船。可是，難道這艘飛船穿越了時空，回到了數百萬年之前，這也許是唯一一個行得通的解釋。麗絲想象著這艘飛船也許使用了更先進的引擎，卻落入了一個時空蟲洞，在不知不覺間回到了幾百萬年之前，然後登陸了這顆行星，再也沒有離開……
聽了麗絲的推測，喬也點點頭，但是還有疑問沒有解答，即使要登陸，他們為什麽會真的開著飛船登陸呢，從大小看起來，這並不是一個登陸艇。
“我需要聯係‘白色瑪麗’號，也許這艘飛船發射的信使還在，隻是被我們忽略了，畢竟那個信使可能是幾百萬年前發射的，我需要加大掃描範圍。”喬突然說，“在此之前，我建議我們什麽都不要動，麗絲，千萬不能再觸摸這些……水母。”
麗絲點點頭，她感到很慚愧，犯這種低級錯誤對一個探星者來說是不可原諒的，她的魯莽會讓搭檔也陷入危險的境地。事實上她依然處於一種極端迷惑的狀態中，麗絲發誓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無意識的，但這太匪夷所思了，在找到具體的原因或者說辭之前，麗絲不準備為自己辯解什麽。
當喬忙著聯係“白色瑪麗”時，麗絲仔細地打量著這艘同樣來自UNSA的飛船，沒錯了，這艘飛船有明顯的人類製造的痕跡，麗絲認出了它的通信發射塔和武器裝置。事實上科學家們一直在討論在飛船上安裝武器裝置的必要性，持反對意見的科學家們的認為，雖然人類的深空探測已經遠至了一百光年左右，但即使對於直徑十萬光年的銀河係來說依然是在家門口的小水窪裏打轉，所謂的探星者計劃也還隻是在港口裏漂浮的小舢板而已。如果在港口裏遇到了外星文明的飛船，無異於遇到了一個能夠跨越大洋的現代戰艦，那麽安裝武器還有什麽必要呢？認為有安裝武器的必要的科學家則認為，如果在探測目標星球上發現了有敵意的土著，武器是不可或缺的震懾。當“白色瑪麗”被製造出來的時候，前一種觀點依然占據著上風，所以“白色瑪麗”沒有安裝任何武器，但是看起來眼前這艘飛船被製造時，武器派勝利了。從外形來看，麗絲估計這艘船被製造出來的時間不會比“白色瑪麗”晚多少，至少它的通信塔看起來改進不大。
“我聯係不上‘白色瑪麗’了，”喬的聲音打斷了麗絲的思緒，麗絲驚訝地轉身望著喬，隻見喬依然一臉凝重，他搖搖頭，“這裏沒有信號，也許是這個山洞遮蔽了信號，我想我應該出去試試。”
麗絲的心沉了下去，喬最後一句話是在安慰她和自己，沒有什麽能遮蔽中微子通信。但是喬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他焦躁地往山洞外走去，走了兩步，他停住腳步轉過身看著麗絲，“麗絲，你跟我一起來還是在這裏等？”
“我就在這裏，”麗絲回答道，她不想離開這裏，同時她也立即做出了保證，“喬，我保證不會再亂碰任何東西。”
“好吧，”喬急匆匆地點點頭，“我馬上就回來。”說完這句話之後，喬就焦躁地走了。
山洞裏安靜下來，周圍的水晶發出幽藍的光線照亮了巨大的洞穴，藍色的湖水平靜無波，麗絲聽不到水流的聲音，他們還沒來得及考察這個湖，也許湖水是從某個暗河中以湧泉的形式流淌出來的。麗絲抬頭望去，幽藍色的背景下，成百上千隻粉色的空行母在空中緩緩地飄浮、行進。麗絲從未見過如此優雅的生靈，但麗絲絕對不會再犯之前的那種錯誤，以生物的外表來判斷其危險性是錯誤的。外表越美麗的生靈，有時候意味著越危險。
麗絲從飛船旁邊走開，她回到岸邊，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有很多地方不對勁，麗絲覺得自己需要好好梳理一下不對勁的地方。如果這個洞穴裏的氧氣是這些空行母製造的，那麽為什麽會巧合到與地球上的大氣完全相同？仿佛這裏的空氣成分比例是有人精心設計的。想到這裏，麗絲不禁抬頭望了望那艘飛船，那麽是誰設計了這一切？還有那艘飛船，它真的是回到了數百萬年之前嗎？迄今為止，人類沒有掌握任何回到過去的時間旅行的方法，甚至連理論上都無法自圓其說。即使這個設想是真的，那麽他們為什麽要把飛船開進山洞，並墜毀在這裏。按照常理來說，如果發現了自己回到了幾百萬年之前，那麽第一反應不應該是原路返回，去反向穿越那個蟲洞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回到正常的時間線嗎？除非這個飛船降落的時候，這個洞穴還不存在……
想到這裏，麗絲感覺更頭疼了，一隻空行母朝她飄過來，懸浮在她頭頂，似乎在觀察著她。麗絲看不到它的眼睛，但麗絲知道它在看著她，它知道有人闖入了它們的世界。
當麗絲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又伸出了右手試圖去觸摸那隻空行母，而這次，空行母的觸須已經纏繞住了麗絲的手。
“不，”麗絲發現自己剛才又陷入到了那個無意識的狀態，她驚呼一聲，試圖收回手臂，但這一次就沒有那麽好運了，空行母的觸手緊緊纏繞著她的右手，而更多的空行母仿佛接受到了召喚，正在紛紛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