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
喬承認自己失去冷靜了，中微子通信是不可能失效的，中微子幾乎可以穿透一切物質而不會有明顯的衰減。中微子通信器是人類發明的最可靠的通信係統，廣泛用於星際中的通信，幾乎不可能被幹擾。
他順著河流一路小跑向洞口衝去，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白色瑪麗”號出事了。如果“白色瑪麗”號出事了，意味著他和麗絲將被永遠困在這顆行星上，不，不是永遠，在耗盡了食物和水之後，他們會死在這裏。
喬心急如焚地衝出了山洞，這次的登陸似乎從一開始就充滿了不祥之兆。環繞星球一周的探測都沒有發現過那些藍色閃電，為什麽恰巧出現在他們登陸的途中？還有麗絲，麗絲也不對勁，她的所作所為完全違背了一個探星者應有的素質，而據喬對麗絲的了解，她是一個非常沉著冷靜的探星者，完全不應該出現剛才的差錯。
還有這個詭異的山洞，和地球大氣成分完全一致的空氣，飛翔的水母，還有那艘UNSA的飛船……
喬突然愣住了，他意識到另外一種可能……他看到了登陸艇，這時伴星也已經沉入了地平線，黑夜降臨了。喬抬頭望向天空，群星已經在逐漸變得深藍的夜空中出現。他略微鬆了一口氣，他馬上就要驗證一下自己的想法了。喬衝進了登陸艇，調出了當他們還在“白色瑪麗”號上時拍攝的星圖，並且和現在的星圖進行了對比。敲下最後一個指令，喬屏住了呼吸等待了一會兒，計算機平穩地運行著，幾乎沒有發出噪聲，很快對比結果就出現在了屏幕上。
喬渾身顫抖起來，屏幕上顯示，時間已經過去了三百二十三萬年，穿越時光的不是那艘陌生的飛船，而是他們，他們於三百二十三萬年前登陸了這顆行星。
等等，剛才發生了什麽？喬突然想起來，他把麗絲一個人留在了山洞裏，在麗絲出現了異常情況之後，他居然把麗絲一人留在了山洞裏！
探星者的鐵律之一，在未出現危及生命的情況下，絕不可與搭檔分開行動！
天哪，不僅僅是麗絲出現了異常，連他自己也……
時空穿越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生的？喬仔細回憶著他們登陸時的場景，第一個異常是藍色閃電。一定是的，當他們看到藍色閃電的時候，就已經來到了三百萬年以後，所以在軌道上他們從未看到過這種閃電現象。
喬想象著真實發生的場景，當他們的登陸艇從“白色瑪麗”號上脫離之後，進入了Glise-591g的大氣層，消失在了一個蟲洞裏。“白色瑪麗”號孤獨地圍繞著Glise-591g旋轉，一圈又一圈，船上的計算機一定不停地呼叫著登陸艇，但卻從未得到回應。幾百年後，也許數千年，飛船的能量終於耗盡，所有的係統都被迫關閉，“白色瑪麗”號變成了一個冷冰冰的衛星，圍著Glise-591g繼續旋轉。沒有了變軌發動機的微調修正，“白色瑪麗”的軌道逐漸降低，最終變成了一顆火流星墜入Glise-591g的大氣層。
而UNSA派來的飛船也許在他們脫離後不久就來到了Glise-591g，但到底是多久，在三百萬年漫長的時光尺度中已經沒有了太大意義。他們的技術更加先進，宇宙飛船能夠直接飛進大氣層，所以探星者們開著飛船直接進了山洞，但是卻墜毀在山洞裏。
當登陸艇再次出現時，已經是三百萬年以後了，而喬和麗絲對發生的一切都一無所知。這時，喬才想起來應該呼叫麗絲，看來他自己的神智也受到了嚴重的幹擾。他急忙喊道，“麗絲，麗絲，收到請回答！”
但耳機裏隻傳來沙沙的聲音，什麽都沒有。
不！喬心慌意亂地打開登陸艇的艙門，向山洞衝去，他不停地呼叫著麗絲，但一直沒有得到回應。他不知道通信是在什麽時候切斷的，也許在他離開之後，麗絲又陷入了異常。喬也犯了一個錯誤，他下意識地把麗絲出現異常歸咎於200多年的冬眠，而忽略了那些水母。一定是那些水母影響了她的神智，然後也影響了喬自己的神智，才讓喬做出了丟下麗絲的舉動。那些看起來美麗無比的生物並沒有它們看起來的那麽無害。
喬又想起一個細節，當他們還在軌道上的時候，他和麗絲就通過望遠鏡看到了玫瑰湖，這說明至少在三百萬年前那些水母就存在了，而它們可能就是後繼者墜毀的元凶。
不可饒恕的錯誤，喬一邊自責著，一邊重新衝進了那個巨大的山洞。此時，粉色的河流帶給他的感覺不再是浪漫，而是作嘔和恐懼。
當喬重新回到那個藍色的胡泊時，當他看到眼前的一切時，他渾身的血液幾乎都凍結了。麗絲已經不見了，不，喬看到水裏有一個粉色的人形，那是麗絲，她渾身上下已經被粉色的水母覆蓋，已經幾乎看不到宇航服的顏色。
“麗絲！”喬不顧一切打開了麵罩，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
麗絲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她慢慢轉過身，揮了揮手，水母們從她身上散開，輕盈地舞動著散開。喬重新看到了麗絲的臉，他看到麗絲一切如常，不禁鬆了口氣。
麗絲朝他走了過來，她也打開了麵罩，喬看到她淚流滿麵，“喬，我知道真相了，我們離不開這裏了。”
喬朝麗絲走去，他張開手臂把麗絲攬進懷裏，他不知道麗絲是怎麽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三百多萬年，但他隻能輕輕地撫摸著麗絲的後背，他們現在需要冷靜下來。
“它們告訴了我一切，”麗絲顫抖著說，她抬起頭看著喬，淚水不斷地流淌，“我們其實已經到達這裏很久了。”
“三百二十三萬年，”喬回答她，“我已經知道了，我對比了星圖。”
“已經三百多萬年了，”麗絲聽了喬的話，卻沒有表現得多麽震驚，她喃喃地重複著，“三百多萬年了……那是多少次……”
“什麽？麗絲，你在說什麽？”
“地球文明還在嗎？”麗絲沒有理會喬的追問，繼續喃喃地說。
答案顯而易見，如果地球文明還在，他們一定早就重新派出了飛船，也許當喬和麗絲穿越三百多萬的時空著陸的時候，看到的很可能是遍布人類文明的殖民地。
“我們穿越了時空，而不是他們，”喬說，“是我們來到了三百多萬年的現在。”
“不，”麗絲卻搖搖頭，她突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喬，我們在地球上的時候，去過塞內加爾嗎？”
“據我所知，沒有。”喬搖搖頭。
“我現在知道為什麽我記得自己去過塞內加爾的玫瑰湖，還有那個藍色的湖泊，”麗絲說，“那就是這裏，這顆行星，我們的記憶一直在循環。”
“什麽？”喬如遭雷擊，“你說什麽？”
麗絲繼續說，“是它們告訴了我一切，這些空行母，它們是一種智慧生命。這顆行星身處一個內閉的時間線裏，就像一條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過去與未來相連接。一切曾經發生過的都會再次發生。”
“這怎麽可能……你是說，我們來到這顆星球已經……”喬瞠目結舌地看著麗絲，試圖找到一絲開玩笑的表情。
“是的，喬，”麗絲的說話聲透出一種蒼涼和空靈，她的表情莊嚴而肅穆，她不是在開玩笑，“這些空行母不是第一次見到我們，我們在三百萬年前就登陸了。”
喬馬上就找到了漏洞，“不，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麽這些水母—”喬還是不習慣空行母這個稱呼，“它們的記憶也會重置，它們根本不會意識到時間線是一個圓。”
“問題就出在這艘飛船上，”麗絲指了指那艘墜毀的飛船，“他們應該就是後繼者，當飛船墜毀在這個山洞之後，不知道什麽原因，這艘飛船在這個時間環上打破了一個缺口，在這個缺口裏，時間線的方向恢複了正常，但僅限於這個山洞。”
“後繼者在墜毀後並沒有立即死去，”麗絲繼續說下去，“事實上他們可能在這個山洞裏生活了很久，他們利用飛船上完好的設備重構了這裏的空氣成分，以適應生存，而這些水母的適應能力非常強，它們很快就適應了這樣的空氣成分，而且演化出了一種奇特的生態係統。”
麗絲望著喬，喬思索了一會兒，他突然明白了，頓時感到毛骨悚然，在他眼裏，這個粉色的童話世界瞬間變成了鮮血淋漓的阿鼻地獄。
他張了張嘴，艱難地說，“它們吃自己的同類？”
“沒錯，”麗絲說，“這個生態係統根本不需要母體參與，在正常的時間線裏，母體在玫瑰湖裏產下了大量的卵，而這些卵會順著河流移動到這個洞穴裏，在這裏進行孵化，形成成體。在這個過程中，它們從時間環中脫離出來，而外界的時間環是可以重置的，所以玫瑰湖中的卵會在每一次時間環關閉的時候重新出現，而這些卵每一次都會逆流而上來到這個孵化場，成為它們自己的食物。換句話說，它們以時間差為食。”
“這個時間環的長度是多少？”喬麵色蒼白地問了一個關鍵問題。
“很短，如果時間環太長，這裏的空行母就會因為食物不足而死，也就無法形成這種生態係統，”麗絲知道喬在想什麽，“720小時左右。”
“一個地球月……我們的食物儲備隻有三天。”喬喃喃地說。
“如果我們已經來了三百萬年，那麽我們已經循環了至少4000萬次，”麗絲說，她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喬，4000萬次，我們都沒有突破這個時間囚籠……”
“不，”喬推開麗絲，“我不相信，”但他知道麗絲沒有騙他，那些奇怪的記憶，還有夜空中三百萬年以後的星空都沒有騙他，他隻是機械地重複著，“我們一定可以，我們可以馬上起飛，隻要我們飛出大氣層，我們至少可以脫離……”
一聲爆炸突然響起，打斷了喬的自言自語，他和麗絲對視著，他們的登陸艇爆炸了。喬剛要轉身往外跑就被麗絲拉住了，“不，喬，沒用的，不管是什麽引發的爆炸，我們永遠無法阻止，即使登陸艇不爆炸，我們也無法借助登陸艇飛回地球，從我們到達Glise-591g的那一刻，我們就跌進了命運的陷阱。”
“不，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這個山洞是獨立於時間環之外的，那麽四千萬次循環中，我們為什麽沒有留下過任何痕跡？”
“我想這很好解釋，我們的食物儲備隻有三天，這之後呢，我們會留在這裏等死嗎？不管我們做了什麽，時間環一旦重置，一切都會重新開始。”麗絲苦笑著說，“也許有那麽幾次我們選擇回到了這個洞穴，然後在饑餓中死去，成為了空行母的食物。所以我們有兩個選擇，現在走出去，死在外麵，一個月之後時間環重置，我們的一切痕跡都將被抹去，新的我們將重新登陸，或者我們可以一直留在這裏等死。”
思索良久，喬搖搖頭，“我寧願死在探索生路的路上，也不願意死在這個地獄。”
麗絲也點點頭，他們手拉手走出了洞穴。他們沒有看到，在他們身後，一個和墜毀的飛船風格一樣的探測器從他們沒有注意到的角落裏鑽出來，靜靜地懸在空中，冷冷地注視著他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