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亢龍有悔

雍州。

征西將軍、雍州刺史、假車騎大將軍、西討大都督蕭寶夤最近非常煩惱。正元五年,羌人莫折大提聚眾叛亂,稱秦王;三月後,莫折大提死去,其子莫折念生率眾稱帝,建元天建。大魏皇帝令蕭寶夤去討平莫折念生,但蕭寶夤連年出軍,耗費甚大,屢戰屢敗,心中甚是不安,生怕朝廷降罪於他。

前些日子,朝廷將他削職為民的情景還曆曆在目。若非忌憚他滯留雍州,麾下有兵,朝廷斷然不會重新啟用他。這位西討大都督本想厲兵秣馬一鼓作氣擊潰叛軍,奈何軍士疲憊,物資短缺,屢戰屢敗。今日,從京師傳來的消息更是讓蕭寶夤心驚肉跳,朝廷居然派來了禦史中尉酈道元!酈道元此人素來嚴酷,想必此行絕非善意。而且此人膽大包天,連汝南王的寵臣丘念都敢斬首。

昨夜,一名來自京師的秘使拜訪了他,給他帶來一條消息,酈道元此行名為宣撫,實乃降罪於他,且有先斬後奏之權。

“本都督為平叛之事殫精竭慮,可是朝廷要糧無糧,要兵無兵,空封一堆名號,又有個鳥用!”蕭寶夤狠狠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他狐疑地看向來使,“汝南王為何幫我?”

“汝南王實不忍看大都督如此忠臣良將遭宵小奸賊所害,”使者壓低聲音道,“那酈道元行事乖張,早已惹得天怒人怨,朝堂之上,誰人不想除之而後快?”

蕭寶夤冷冷一笑,“非也,吾聽聞那汝南王之寵臣丘念為酈道元所殺,故出借刀殺人之計!妄圖借本都督之手,除去酈道元爾。”

使者麵色不變,“汝南王若想誅殺酈道元,何須假手他人?若汝南王想保丘念,誰人能傷他一根寒毛?汝南王此舉實屬無奈,若酈道元治關中,大魏危矣!”

“使者何出此言?那酈道元絕非等閑之輩,他領軍克彭城,誅偽帝元法僧,官拜禦史中尉,誰人不知?”

“大都督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酈道元生性殘暴,素有酷吏之名,任冀州鎮東府長史期間,為政嚴酷,以至人民紛紛逃亡。如他治關中,人心即散,誰來抵擋叛軍?”

“倒有一分道理,”蕭寶夤略微沉吟,再道,“不過,那酈道元麾下隻有百餘兵士,如何治罪於我?”

“都督可別忘了,”使者冷笑道,“都督麾下兵士,大部皆為大魏兵將,而大都督你乃南人,倘若酈道元振臂一揮……”

蕭寶夤沉思片刻,正色道,“使者請回,汝南王好意在下心領,但誅同僚之事,絕不可為。為陛下盡忠乃臣子本分,若禦史中尉奉旨來取下官人頭,下官也絕無怨言。”言畢,揮手送客。

使者深深地看了蕭寶夤一眼,拱手道,“如此,大都督好自為之。”

蕭寶夤徹夜未眠,那密使之言不無道理,蕭寶夤本非大魏之人,而是大齊鄱陽王,若非那逆賊蕭衍篡位謀反,禍亂大齊,更欲加害於他,何至於赤腳乘船,風餐露宿,惶惶然如喪家之犬逃至大魏。他數次引大魏之兵南征偽梁,卻屢屢功敗垂成,複國之望愈加縹緲。他坐鎮關中平叛,又遭接連兵敗,朝廷早有猜忌,以至於年初竟將他削職為民。

天色微明,蕭寶夤急招柳楷,共商對策。

“孝則,吾命休矣!”蕭寶夤歎道,“朝廷派來禦史中尉酈道元做關右大使,這是來治罪於我啊。”

“大人莫慌,”柳楷道,“我聽聞酈道元此行帶了一百兵士,財物兩車,且有兩公子隨行,想必是來宣撫,而非治罪。”

“非也,”蕭寶夤正色道,“此乃掩人耳目之舉,那酈道元素來狡詐,吾聽聞酈道元抓捕丘念之前,丘念早已得知風聲,藏匿在汝南王府第中不露麵。酈道元放出風聲,聲稱不會對丘念不利,暗中卻進行偵查,發現丘念每隔幾日都會在深夜離開王府返回家中小住兩日。據此將丘念逮捕入獄,更是在赦免聖旨到來之前先斬後奏,此人素有酷吏之名,怎會安撫於我?”

“這……”柳楷的臉色也變了。

“我已得到確鑿消息,酈道元此行是來治罪於我的,我若束手待斃,難免成為下一個丘念!”蕭寶夤憤憤地說。

柳楷察言觀色,立即道,“雍州非京師,大人你也非丘念,萬不可束手待斃。”

“不束手待斃,又當如何?”蕭寶夤目光炯炯地看著柳楷。

柳楷已然心中有數,他心一橫,決然道,“大王乃齊明帝之子,如今起兵,符合天意。歌謠也曾道“鸞生十子九子毈,一子不毈關中亂。”昔周武王有亂臣十人,亂即為理,大王本應治關中,何以疑慮至此?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如此,”蕭寶夤麵色一凜,終於下定了決心,“我即刻令行台郎中郭子恢率兵前往截殺酈道元!”

半個時辰後,在夜色掩護下,兩千兵士在郭子恢率領下出了雍州,向東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