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火星各行政區劃實行議院製，為避嫌鮑羅廷11區議長的身份，案件審理在火星第7區地方法院舉行，不過柳伊諾聽說，第7區地方法院的法官與鮑羅廷家族過從甚密，如果沒有鐵證，隻怕判決結果和許正先前調查的一樣。
庭審當日，法官克勞福德端坐在審判長席位上，他保留了英國法官戴假發的習慣，灰白的卷發垂在胖臉兩側，像隻老海獅坐在珊瑚寶座上。
柳伊諾早早來到法院，她看到檢方公訴人是韓裔樸在熙，這人對華裔向來雞蛋裏挑骨頭。樸在熙也注意到她，扁平臉上兩道猥瑣的目光向她望來，柳伊諾轉過身假裝沒看到樸在熙的扁平臉龐。這時她看到趙維姍姍來遲，趕緊迎上去問：“有可以逆轉的證據了？”
“沒有，我來時環城軌道交通堵塞，遲到了。”
“……”
刺耳的鈴聲響起，眾人湧入法庭，柳伊諾坐到辯方席上，看到樸在熙和證人席上的許正打招呼。克勞福德法官敲敲木槌，法庭內頓時鴉雀無聲。
首先由公訴人發言，樸在熙將PAD中的照片投影到屏幕上，說：“從環城軌道管道出口的監控看，當李笑從本茨900中被抬出時，衣服有被劇烈撕扯過，不排除鮑羅廷企圖在車上實施性侵，但他還未得手，在深度醉酒中被掐死。”
望著照片上衣衫淩亂的李笑，柳伊諾有點明白了，樸在熙要將鮑羅廷沒有反抗即被掐死的原因歸咎於醉酒，並且一再強調性侵未遂，他在營造鮑羅廷酒後無辜的形象。
“鮑羅廷在上車之前已經醉酒，據屍檢，血液中酒精濃度極高，身體肥胖、難以保持平衡，被李笑推開或者踢開，都有可能。”
檢方接著出示奔馳900上的照片：“根據現場勘察，鮑羅廷最終倒在本茨轎車平放的按摩椅上，整張可調式按摩椅適應他肥胖的體型，使得他五分之一的身軀陷在裏麵，李笑在那時掐住他脖頸直到他窒息而亡。據推測，李笑在做完這一切後支持不住，昏迷過去，直至本茨900自動行駛到環城管道出口，路政值班員發現異狀、報警。監控顯示，沒有人上下車輛。”
接著路政值班員作為證人發言，克勞福德同意。
樸在熙轉向趙維：“辯護方主張另外有凶手，請拿出確鑿的證據。”
“確鑿”二字咬得特別重，克勞福德也問趙維：“辯護方，請拿出支持你方主張的證據。”
趙維表示暫時拿不出證據，請庭上等待一會兒，旁聽席有人開始竊竊私語。柳伊諾緊張地環顧旁聽席，她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淡金色頭發和大鬢角令她想起，是在勘察現場遇到的海因茨。
“他來幹什麽？僅僅因為凶殺案發生在本茨900上嗎？”柳伊諾沒來得及細想，聽到趙維說：“請求休庭。”
休庭期間，柳伊諾很想問問師父在等什麽，而趙維匆匆走出法院，直到庭審開始的鈴聲響起，他才匆匆回來，柳伊諾看到他懷裏多了個小盒子。
第二次庭審開始，樸在熙一上來就不留情麵地問：“趙警官為什麽想方設法地拖延？或許因為李笑和他都是中國人，趙警官想盡量拖後對殺人犯同胞的製裁，可惜他無法提供另有凶手的證據。”
趙維打斷他說：“殺死鮑威爾的，不一定是人類。”
全場嘩然，群議洶洶，克勞福德法官敲擊木槌：“肅靜，肅靜！”
樸在熙雙臂抱在胸前，用關愛傻子的眼神看著趙維。許正有些反感，看起來他不願意同胞被韓國人看扁，但似乎他也無法苟同趙維的說法。
唯有海因茨在人群中緊皺眉頭，手指在鬢角上不安地摩擦。
趙維不為所動：“本茨900具備高度的人工智能，如何約束AI不至於胡亂作為，沒有成功的先例。設計師采用三條看似邏輯無懈可擊的箴言，作為本茨900判斷及行動的底線。”
樸在熙問：“什麽三條‘箴言’？機器人又不是神棍。”
趙維淡淡地說：“機器人三定律即‘箴言’。”
樸在熙嘲諷道：“你是說本茨900的AI采用機器人三定律？這隻是阿瑟克拉克的科幻小說而已。”
“不是阿瑟克拉克，是阿西莫夫提出的，他在一係列機器人小說中提出各種‘三定律’的思維實驗。根據第一定律，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個體，或因不作為致使人類個體受到傷害。”
趙維略微提高聲調：“酒後亂性的鮑羅廷對李笑欲行不軌，在女孩激烈反抗時，指甲劃破他的臉部和脖子。惱羞成怒的鮑羅廷操起迷你酒櫃砸中她頭部，李笑在那時已經昏迷，鮑羅廷加快撕扯女孩衣衫的動作。本茨900無法坐視李笑被進一步傷害，但那時已經行駛在環城管道中，亦無法停車或將鮑羅廷彈出車外，幸虧車內有人體工學按摩椅，靠背和坐墊能夠自動適應人體的形狀，給需要按摩的人形成與身體表麵完全貼合的模子。
“可變換形狀的按摩椅從後麵展開，迅速適應鮑羅廷後腦勺、脖頸和後背的形狀，像八爪魚般想將他從李笑身上拖開。但鮑羅廷體重超過200斤，加上醉酒難以保持平衡，於是，按摩椅靠背在頸部兩側的部分形成一雙觸手，緊緊卡住鮑羅廷肥厚的脖子，他甚至沒來得及叫出聲，隻能張大嘴、兩手亂抓。酒品極差的鮑羅廷拚命掙紮，用拳頭和肘部擊打按摩椅，本茨900判斷鮑羅廷不僅會傷害李笑，還會對自身造成極大傷害，這是在難以停車的環城軌道中，發酒瘋的人一旦砸破玻璃或是打開車門，後果不堪設想。”
法庭內一片寂靜，屏氣凝神地聽著趙維的辯詞：“根據第二定律，機器人必須服從人給予它的命令，當該命令與第一定律衝突時例外。而鮑羅廷沒有說“放開我”或是“停下”，更何況如果放開鮑羅廷，將導致一個女孩遭受不堪設想的後果。
“根據第二定律，機器人在不違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況下，必須盡可能保障自己的生存。於是按摩椅緊緊箍住鮑羅廷，導致他脖子卡住，窒息而死，直到這個醉酒的大漢停止動作，看起來就像被人掐死一樣。”
樸在熙還要說什麽，旁聽席上喧囂聲比剛才更大，海因茨再也坐不住，抬身向法庭外走去。克勞福德法官連續敲動木槌：“肅靜，肅靜！辯方，你有什麽證據嗎？”
趙維從懷裏掏出一塊固態硬盤，說：“這是本茨900人工智能係統的拷貝，哪些代碼嵌套了機器人三定律，隻要查一查就知道。”
他不等其他人說什麽，直接走向審判席，作勢要將硬盤交給大法官。這時克勞福德法官仿佛聽到什麽噪音，眉頭皺一下，並沒有去接那塊硬盤，眾目睽睽之下，趙維探臂將硬盤伸向法官，而克勞福德似乎目光渙散、置若罔聞。僵持了大約兩分鍾，克勞福德一敲木槌，宣布：“休庭！”
這下案情撲朔迷離，樸在熙和許正在庭外給各自的上司打電話。趙維沒有離開法庭，站在兩名法警之間，護住懷裏的硬盤，柳伊諾靠近他：“師父，海因茨的離席，和你的證據有關嗎？”
“嗯。”
“克勞福德宣布休庭，也與本茨公司有關？”
“嗯。”
“師父你有沒有在聽啊？吱一聲好不好？”
“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