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暨豚的複生

“胡先生,興興和旺旺可以談戀愛、生孩子嗎?”一位來自美國的男記者興致勃勃地問道,周圍傳來了一陣愉快的笑聲。

“這個問題提得挺好的。白暨豚跟人一樣,是喜歡群居的哺乳動物,當然也需要談戀愛生孩子。不過興興比旺旺大兩歲,所以它們是姐弟戀啊。”

“哈哈哈。”笑聲變成了一陣哄堂大笑。胡一雲實在是太擅長和媒體打交道了,他的幽默感早已讓他成了明星級科學家,三十六歲、年輕帥氣的相貌更為他吸引了眾多粉絲。

“胡博士,白暨豚已經消失很久了,通過DNA技術複製出來的興興和旺旺是否能適應已經變化了的環境?”一位女記者一板一眼地問道。

“我想它們應該是能適應新環境的,我們的河流已經越來越美麗了,水也越來越清澈,老百姓們不再隨便往江邊倒垃圾了,不是嗎?更重要的是,政府規劃了禁航的水道,這些變化和舉措都足以為興興、旺旺提供一個舒適的環境了。何況它們已經在長江水族館裏適應很長一段時間了。所以我相信它們會愛上這條河流的。”胡一雲正色說道。

“我想了解的是,它們會比它們的祖先,或者說它們的前身更聰明、健康嗎?”一位英國記者舉手發問。

“我不知道它們的前身是不是很聰明、健康,所以我沒法回答你的問題。不過如果你到水族館裏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它們既聰明又健康,而且很漂亮哦。”

“哈哈哈。”大家又開心地笑了起來。

在長江水族館入口東側的大型多功能會議廳裏,“興興和旺旺放歸自然的新聞發布會”正在如期舉行,來自全世界三十多個國家的記者們將胡一雲團團圍住,人類首次利用DNA複製技術成功複活滅絕物種的消息讓記者們興奮不已。興興和旺旺是兩隻白暨豚,準確地說是兩隻利用五十多年前死去的白暨豚的DNA信息培育出的新白暨豚,它們將在今天放歸到長江之中。

“胡先生,在複活興興和旺旺的過程中,碰到的最大困難是什麽?還有請展望一下以後工作的方向。”一位戴著眼鏡、帶著法國口音的男記者問道。

“哦,弗裏德先生,你好。首先我要謝謝您上次的報道,我拜讀過了,您寫得很專業,還更正了一些錯誤認識。”胡一雲記得這個記者是來自法國的弗裏德。DNA複製技術在西方社會碰到了一些反對的聲音,比較尖銳的抨擊來自宗教界。胡一雲於是聯係了法國一家報紙,采訪的記者正是弗裏德。當時他們談的主要話題便是利用DNA技術複製耶穌的問題。

那個叫弗裏德的記者不好意思地說:“謝謝。”

“不光難點多,而且每一個步驟都很關鍵,比如說將DNA導入受體,從數萬個基因序列裏選擇一個正確表達,用一係列正負調控因子調節包裝染色體,控製細胞核裂變等,都是問題,不是嗎?不過我們已經克服了大部分問題。未來我們會嚐試培養DNA的自主尋的性,但這是很困難的,目前還隻處在實驗室控製階段,所以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項技術可以讓恐龍複活嗎?”另一位年輕記者搶過話頭問道。

“唔,如果那隻恐龍是活在中新世晚期,那麽這是有很大可能性的。很可惜它們是中生代生物,所以目前我們還沒有辦法複活恐龍。”

“什麽叫很大可能性?您能詳細說說嗎?不好意思我對地質年代有點犯迷糊。”那位記者不依不饒地追問,此時從記者群裏傳來一陣會意的笑聲。

胡一雲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微笑著對那個記者說:“中生代有白堊紀、侏羅紀、三疊紀三個紀,正是盤古大陸時期。有個口訣保你一學就會:盤古就是三白侏,是不是一下子就記住了?”胡一雲話音剛落周圍便傳來了哄堂大笑。

胡一雲也愜意地笑笑,然後帶著一貫的自信接著說:“為什麽說目前恐龍的複活還不太可能呢?在自然界裏DNA隻要680萬年就會完全降解,所謂完全降解是指遺傳信息變得支離破碎。最近我們嚐試在西伯利亞永凍土層裏一條鳥臀目恐龍的大腿內側采集DNA信息,但最後失敗了,因為這些信息已經完全無法辨認了。如果這隻恐龍活在中新世晚期,也就是680萬年以內,那麽還是有辦法獲得比較有價值的DNA的。很遺憾,恐龍在6 500萬年前就滅絕了。所以目前你還隻能在科幻電影裏見到它們。”

“照您的意思,隻要是在680萬年內滅絕的生物,DNA技術都能讓它們複活?”

“我想你的推斷是正確的。”

有不少記者聽到後嘻嘻笑了起來。

一位戴著眼鏡、身材瘦削、動作機敏的小個子記者迅速站起來,語速極快地說:“胡博士,您剛才說‘目前’還不太可能讓恐龍複活,”小個子刻意強調了‘目前’兩個字,然後接著說道:“這是不是意味著將來有可能將破碎的DNA信息重新拚接呢?您有相應的計劃或時間表嗎?”

跟記者打交道真得小心!胡一雲暗忖,接著一臉無辜地說:“唔,當一個科學家說將來某件事是可能的,他肯定是對的;如果他說某件事是不可能的,那麽他基本上就是錯的。所以,你覺得我應該選擇哪一個呢?你一定會支持我選對的那個,不是嗎?我現在的時間表就是,馬上睡七天七夜啊。”他知道會有媒體把這句話作為標題大肆宣揚,這可正合他意。

“胡博士辛苦了。”一位文質彬彬的記者站了起來:“據我了解,DNA的半衰期大概是521年。也就是說每隔521年脫氧核糖核苷酸間的化學鍵會斷裂一半。根據您剛才的話,目前的技術能在DNA完全降解之前實現生物複活,您的意思是說隻要某個生物的DNA沒有完全降解,就能將大部分已經斷裂的化學鍵重新鏈接,請問人類怎樣才能做到這點?”

胡一雲正了正身子,碰到專業記者或者做過背景調查的記者,他總會肅然起敬:“嗯,謝謝。你倒提醒了我應該設個實驗室開放日……。”

聽到胡一雲這麽說,大家都歡呼雀躍起來,少數記者還鼓起掌來。胡一雲擺擺手,笑著對坐在旁邊的國家科技部和長江水族館的幾位負責人說:“不過這事我說了不算,得領導們點頭同意才行。我倒是可以簡單地給諸位介紹一下DNA技術的整個過程是怎樣的。”胡一雲拾起手邊的一個筆形控製器,輕輕按了一下,於是便在嘉賓席和媒體記者席之間出現了一個全息影像,裏邊展示的正是DNA分子的雙螺旋結構。

“大家都知道,上個世紀最重要的發現之一就是DNA這種多聚分子,它是我們洞悉一切生物傳承、生長和進化的密碼。”胡一雲的聲音不高不低、不緩不急,充滿了男性的魅力。他的聲音幾秒鍾內就會在雲媒上得到處理加工,然後迅速傳播到電視、網絡、手機甚至機場、小區、街頭的顯示終端上。“大部分生物的DNA分子都是雙螺旋結構,由兩條核苷酸分子鏈組成。核苷酸中唯一變化的單元便是堿基,組成堿基的嘌呤和嘧啶通過氫鍵,也就是氫原子配對組成堿基對,而堿基對的不同排列順序則構成了基因表達。氫鍵既可以使蛋白質與核苷酸序列結合,又不會破壞堿基對,因而調控蛋白質就能對特異的基因表達進行選擇。”

胡一雲按下控製器按鍵,畫麵變成了嘧啶和嘌呤的結構圖,而且在每個結構圖旁邊都標注了分子式。胡一雲接著說道:“因此氫鍵斷裂就意味著蛋白質不能再調控基因表達了。我們所做的是利用數學模型,在極少數未斷裂的氫鍵連接基礎上進行序列重排,通過精確控製原子間的電子和離子交換,重新建立氫鍵。當這部分工作完成後,蛋白質就又能對這些生物分子起作用了。”在全息的三維動畫裏,氫鍵的修複過程被完整地展示了出來。

動畫展示完畢後,一位中年記者立即站起身來,頗有點咄咄逼人地說:“胡博士,你曾說醫生職業將在2050年消失,執業醫師協會因此提出了抗議。此外,你的一些其他言論也激怒了不少製藥廠商,你怎麽看待這些事?”

胡一雲知道有些媒體是行業利益的代言人,這位中年記者很可能是來自醫藥領域的行業媒體,要麽醫藥企業是他們的大廣告客戶。對尖銳的問題他倒並不反感,但這個問題卻已經偏離新聞發布會的主題了。“我沒什麽看法,不過倒是可以提供一些數據:2032年,也就是去年,人類的平均壽命已經達到了112歲,這還包括各種事故造成的意外傷亡!基因技術已經使我們克服了癌症、艾滋病等以前很難治愈的疾病。我可以很樂觀估計一下,到2050年,人類的平均壽命將達到150歲!另外還有個統計數據或許你會感興趣。去年,醫生的失業率比十年前提高了30%!我想問在座的各位,你們有多長時間沒看醫生了?”

記者們紛紛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有的說十年、有的說十五年,還有說從未看過醫生的。胡一雲接著說道:“全體掃描診斷機和納米機器人治療器的廣泛運用,已經能夠治愈75.8%的人類疾病。我可以負責任地說,除了精神病,人類疾病已經基本上被攻克了。”

記者席裏又傳來了“哈哈”的大笑聲,那位中年記者鐵青著臉坐了下來。站在一旁的一個身形精壯的年輕漢子這時悄悄走到胡一雲身邊,俯下身來對他耳語了幾句。胡一雲抬腕看了下手表,與坐在身邊的幾位領導模樣的人簡單交流了幾句,然後他扭過頭對記者們說:“各位記者辛苦了。不好意思我還有個重要會議,隻能失陪了。關於興興和旺旺的問題,水族館趙館長一定會給你們更滿意的答複。”胡一雲抱拳作揖,正準備離開時,一位容貌秀美的女記者突然站起來說道:“胡老師請留步,我能否問最後一個問題?”

“請問。”

“我聽說DNA複製技術將被應用到火星基地上,請問這是否屬實?如果屬實,這是否違反了聯合國頒布的《太空倫理法》呢?”

胡一雲一下子怔住了,他沒料到新聞發布會上出現了跑太空口的記者。她是從哪裏得到這個消息的呢?其他記者也被這莫名其妙的問題弄得一怔,大家都瞪大眼睛看著胡一雲。

胡一雲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我不了解這個計劃。如果你有確切的消息來源,方便時也請轉告我。據我了解,《太空倫理法》是禁止在火星上進行生命複製的。”

發布會結束後,胡一雲迅速穿過水族館往後門走去,那個精幹漢子則緊緊跟在他身後。經過水族館那條長長的廊道時,胡一雲忍不住往中央那條直徑達5米的透明玻璃水道望去。興興和旺旺像是受到了召喚一樣,從玻璃水道遠處嬉鬧著遊來,胡一雲忍不住走了過去。興興和旺旺立馬靠過來,圓圓的鼻頭不時蹭一下玻璃壁,親昵中透著幾分頑皮,又小又黑的眼睛瞪著胡一雲,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胡一雲伸手撫摸著玻璃壁,心中頗有幾許留戀。

這兩條曾經消失的生命是他一個細胞一個細胞培養出來的,它們就像自己的親生兒女一般。隻是它們已經在這裏生活了三四年,是時候回長江了。胡一雲不知道,在複雜險惡的野外它們還能不能像現在這般悠遊?如果DNA基因序列裏保留了記憶信息的話,那麽興興和旺旺還記得半個世紀前長江的模樣是怎樣的嗎?它們會不會孤獨?是否會生養後代?但不管怎樣,送歸長江後這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的。

胡一雲還在出神時,精幹漢子再次走近他身邊,低聲說:“胡老師,隻怕要趕不上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