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之夢

葉梓飛看著一朵白色的蒲公英向他飄來,輕盈、美麗,陽光從白色的冠毛中穿過,讓蒲公英變得精致而通透起來。一陣風吹來,蒲公英迅捷地旋升,穩穩向空中**去,葉梓飛在下麵追逐著,歡快地拍起手來,像隻小兔子一樣在鄉間小路上奔跑著,高興地叫喊著。越來越多的蒲公英飛了起來,像漫天飄舞的雪花,葉梓飛咧開嘴,露出幸福的微笑……

“叮叮叮,叮叮叮……

趴在桌上的葉梓飛猛地驚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後戴上了眼鏡,看了下牆上的鍾表,時間是上午十點。他掃了眼實驗室,從一扇玻璃脫落的窗戶向外望去,發現幾縷陽光從牆壁高處的換氣窗射進來,灑在了實驗間地板上,散落的幾個線圈正在幽暗的角落裏發出微微銅光。

“叮叮叮,叮叮叮……”

實驗間的門鈴聲仍然頑固地響著。忽然葉梓飛感到右肋部隱隱疼了起來,他用一隻手按住那裏,另一隻手把裹在腿上防蚊子的報紙撕掉,站起身穿過實驗室,來到門邊,摘下話筒,屏幕上顯示出一個女孩的麵孔。

“您好,我們找葉梓飛先生。”

“你是誰?”

“我們是空間飛行器設計研究所的。”

“空間飛行器設計研究所?”

這時女孩的背後出現了另一個人頭,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

“你好,我們找葉博士談恢複項目的事。”

葉梓飛走過去 很快便打開了大門邊的一個小門,緊接著探出頭去。外邊的陽光有些刺眼,過了好幾秒鍾葉梓飛才適應過來。

“我是葉梓飛。”葉梓飛打量著身前的一男一女,見他們穿著體麵整潔,身後不遠處停著還一輛黑色SUV。

那兩人麵麵相覷了幾秒後,男的慢慢扭過頭來問道:“您是葉梓飛?”

“是的。”葉梓飛彎下腰,伸出手將粘在褲管上的一片透明膠帶撕下來,用手搓成一個球,扔進了旁邊草叢裏。

女孩則笑著迎上前來,畢恭畢敬地雙手遞過兩張薄膜般透明的名片說道:“葉博士您好,這位是我們研究所的副所長張銳教授,我是負責外聯的楊穎,很高興與您見麵。”

葉梓飛將名片微微舉起,名片左側播放著一段視頻,大致內容是單位介紹之類,另一側則顯示著兩人的身份信息。“是航天局下麵的?”葉梓飛詢問道。

“對……我們是最近才成立的單位。”楊穎恭敬地回答道。

張銳這時插話道:“葉博士,我們進屋聊怎樣?”

葉梓飛這才想起有點怠慢兩人,忙將他們讓進門來,說道:“不好意思,到實驗室裏坐吧。這個地方比較偏僻,條件較差……。”

“葉博士,您的情況我們很了解。”張銳站在實驗間裏環顧著四周。這是一處依山而建的大庫房,對麵牆上有個半圓形軌道門,看上去有七八米高的樣子,大概占據了整堵牆的2/3。實驗間的另一側聳立著一個高約4米的球狀裝置,球麵上蒙著鋁箔一樣的膜,在它的上麵布滿黑色節點,而每個節點上都有一個向外伸出的像觸角一樣的天線,天線頂端則是傘狀的線圈,節點之間以複雜的弧線聯接在一起。球體底部陷進一個厚約2米的圓形托盤裏,托盤呈上窄下寬的“凸”字形,在球體的下腹部伸出了三條像槳片一樣的薄片,非常對稱的分布在托盤周圍。

張銳接著說道:“這樣的項目廢棄了實在太可惜。因此我們這次過來的目的,就是想請您恢複項目。”

“恢複項目?”葉梓飛彎腰將地上的幾個線圈撿起來,放到堆放著各種零七八碎電子元件的工作台上,說道:“這原來可是航天院的事。”

“唔,以前是的,但現在情況有些變化。江大偉教授在組建了我們所後,認為您的項目比較適合在我們那裏搞,就去找相關部門做了些爭取。再說航天院已經撒手不管了,擱置起來確實有點可惜。好在您自己一直在堅持,您原來的這些研發成果,我們都可以全盤接過來。具體的情況我不便多講,但我想您見了江所長後就應該很清楚了。”

“江大偉?”葉梓飛側頭想了想,“就是解決聲爆問題的那個江大偉?”

“是的。”

“哦。”葉梓飛木訥地點點頭機械地伸手將工作台上的零件碼了碼,嘴裏悻悻說道:“什麽研發成果?這是條死路,沒戲。”

張銳大步走到那個大圓球旁看了看,嗬嗬笑道:“葉博士啊,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嘛。這可是江所長親口說的,每個人的認識不一樣,不能說被一些人否定了就不是真理,真理有時可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裏的。再說了,如果是真的沒戲,你怎麽不放棄?”

葉梓飛一聽感到自己難以回答,一時愣在那裏沒有作聲。

“所以說你自己還是有信心的,至少覺得是有希望的,難道不是嗎?”張銳就像老朋友一般,加了句貼心話。

“沒有希望。”葉梓飛失望地說完,無奈地搖搖頭,徐徐地將目光轉向了不遠處那個奇怪的大球。

“我聽說上邊某些領導暴跳如雷,你也死不撤退,說是幹門衛也要耗在這裏……”張銳光高采烈地說著,忽然抬頭一看見葉梓飛臉色鐵青,就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轉了個話頭道:“怎麽說呢?你寧願放棄高薪也不放棄項目,即使再沒希望,也還有信念。隻要有信念,我們就能繼續將項目進行下去。”

“我確實沒什麽想法。”

張銳不解地看著葉梓飛,遲疑片刻後道:“這麽說來,你相信那些專家的結論?”

葉梓飛不置可否地瞥了眼張銳,又繼續盯著雜亂的工作台,表情顯得十分淡漠。

張銳見葉梓飛不說話,不知道他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就小心地接著說道:“江所長、也包括我,都不這麽認為。國外的秘密研究搞了幾十年了,從來就沒間斷過。嗬嗬,不過你說是死胡同,我反倒更有信心了,這說明你把問題看得很透徹。”

葉梓飛迷茫地看了眼張銳,心想雖說這個人他素昧平生,但說起話來卻有種自來熟的感覺,就大膽地問道:“沒記錯的話,江大偉應該在麻省理工吧?”

張銳與楊穎互相對望了一眼,在猶豫片刻後張悅說道:“您不知道地球安全理事會的方案嗎?”

“了解一些。”

“江所長就是其中一個方案的提名人之一。”

“哦,他參加的是哪個方案?”

“這個嘛……具體情況江所長會告訴你。”

“跟我的項目有關?”葉梓飛困惑地看著張銳。他知道一年前致遠號發現小行星的事,也知道聯合國成立地球安全理事會的事,還知道該組織提出了四個應對方案。這些事媒體都報道過,不過葉梓飛了解到的情況僅限於此。

“是的。”張銳肯定地點點頭,“您是否願意去見他一麵呢?”

在三人上了SUV後,它迅即從京郊自動公路往東邊市區駛去。三人圍坐在一起,葉梓飛茫然望向窗外,路邊層疊式菜地裏正長著麥苗和各種蔬菜,自動灌溉係統噴灑著水花,看起來是一派寧靜而又充滿生機的景象。有點不協調的是菜地外邊豎起的那一圈電網,掛著一些破爛的木板,上麵用猩紅的大字寫著“高壓危險,禁止闖入”“偷搶糧食,後果自負”之類的標語。

在與張銳的不斷交談中葉梓飛了解到,江大偉是在2029年成為SDA的專家組成員之一的。半年前他辭掉了麻省理工的教授職務後就回國了,緊跟著就組建了這個由聯合國SDA和國家航天局共管的研究所。江大偉的主要貢獻就是解決了飛行器的聲爆問題,並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葉梓飛一時搞不清楚,自己的項目到底和江大偉的方案有什麽聯係。不過此時他也不便多問,索性用心瀏覽起窗外的風景來。

SUV過了七環之後,一座座搭著腳手架的高樓不斷從車窗外掠過,這些樓群像風扇葉片一樣按一定弧度排列著。一些高樓就像豎直插在地麵上的巨刃,邊緣看起來非常鋒利。按照原來的規劃,這些樓群構成的廊道能把西邊吹來的風引入城區,而且可在低空形成螺旋形風渦,把空氣中的漂浮顆粒送往800米以上高空.不過在能源革命後,這樣的規劃便既顯得有點多餘又可笑了,它們看上去更像是為華北霧霾史修建的紀念碑。

這時,張銳指著空無一人的腳手架說:“去年有關小行星的消息出來後,動作最快的是這些開發商。他們馬上就把工程停掉了,不願再投錢,怕房子賣不出去。當然也不全是這方麵的問題,一些開發商因為銀行破產,資金鏈斷了。取錢的人太多,好幾家銀行倒閉了,後來在政府的幹預下才控製住了局麵。”

“哦?”葉梓飛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幾年他對社會上雞零狗碎的事早已不敢不問了。

張銳看起來消息頗為靈通:“去年‘大花生’的消息出來後,在短短一年的時間不到,北京的人口減少了2/3。別說在建的樓房了,一些原來人滿為患的小區,現在都找不著幾個人影兒了。許多人回了老家,大部分企業因為人跑光了,撐不下去了就倒閉了。一些有錢的大企業都把錢投到……唔,那種生存項目。”張銳瞥了眼坐在邊上的楊穎,接著說道:“當然也有企業家給公共救助項目提供捐助的。”

葉梓飛邊聽,邊留意了一下窗外,發現路上的車和行人果然非常稀少,如果不是那些高樓,他還以為汽車正行駛在西北某個縣城的郊區公路上呢。

“大學學生也有一半多都退學了,許多學生要麽回老家,要麽去了西部地區,聽說那邊能建救援設施。”楊穎接過話頭說。

“留校的學生做什麽呢?”葉梓飛見楊穎這麽了解學校的情況,想必她應該剛畢業沒多久,便好奇地問道。

“大部分仍在堅持上課。不過許多學生轉專業了。”

“轉專業?”

“對。轉得最多的是學經濟、金融、商科的,學法律的也轉了不少。這種時候轉專業也不用什麽手續,登記一下,想聽什麽課去就行了,那些還在上課的老師也不計較。”

“哪些專業比較火呢?”張銳好奇地插嘴問道。

“當然是天體物理、地質地理、救援技術、急救醫學之類的專業了,這些專業的老師快要忙不過來了。航天工程之類的專業也很熱門,不過這些年它原本就很火。”

“嗯,這都是因為開發火星給弄的。”張銳接著問楊穎:“你的專業是……?”

楊穎不好意思地笑道:“商科。”

葉梓飛聽到此言,忍不住打量起楊穎來。這女孩穿著得體,談吐禮貌但直接。不知學商科的女孩怎麽會來設計所這種單位?不過他想到她剛才說的話,也就沒什麽好疑惑的了。

張銳似乎對這個話題頗有興趣,接著問道:“你大概了解同學們的想法了?”

“你是指換專業?”見張銳點點頭,楊穎接著道:“嗯,算是了解一些。拿商科來說吧,不少學生覺得商業沒用,保護不了地球,說穿了就是讓錢從一個口袋進到另一個口袋的學問。所以一些同學就覺得商業隻分配利益,並不產生價值。”

“哦?這種觀點有意思。難道你也不喜歡商業嗎?”

“那要看商業的目的是什麽。在這種時候,商業隻能像助燃劑一樣,幫助科技去拯救人類。在我們同學那裏,重商主義者的話現在完全沒有市場了。”

張銳有點詫異地看著楊穎,道:“比喻倒不錯,不過人類天生……”說到一半突然他停住話,兩眼凝視著楊穎,陽光正穿過車窗照在她的側臉上,像是蒙上了一層理想與夢幻的色彩——這個時代的青年們,將會經曆怎樣的激**歲月呢?他們將站在怎樣的高度守望地球?當危機過後,又將迎來什麽樣的明天呢?張銳想到這裏,內心忍不住暗笑起來——自己又何嚐沒有年輕過呢!想到這裏他話鋒一轉接著道:“不過做一位尊重科學的商人,也是能起很大作用的。”

葉梓飛打開車窗,撒進SUV的陽光照在他的手臂上著實有點灼痛,樓群遠處碧空如洗,湛藍的天空給人幾分詭異的靜謐。張銳擰開收音廣播,一個柔和的女聲傳了出來:

……上周SDA幾個專家組就此前模擬大撞擊的結論進行了新一輪的評估。本台記者從一位駐聯合國的觀察人士處獲悉,評估雖然已經結束了,但在一些細節方麵仍存有分歧,這或許正是新的評估結果仍未公布的原因吧。該人士同時指出,原來關於撞擊點處洋殼將被擊穿並引發花彩列島火山集體爆發的結論基本不會改變,在離太平洋西緣2 500公裏處……

葉梓飛昏昏欲睡,每天睡眠三小時的習慣使他一旦停止思考就會產生想睡覺的欲望。他將身子靠在座椅上,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