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圖譜

胡一雲質疑修建這麽多平台的必要性,聽了平台控製中心一位管理人員一介紹他才知道,前幾年也就是在蜂巢號建設高峰期時,每天會有多達二十架航天飛機從這些艙式彈射平台發往太空,以保證蜂巢號的建設進度。

航天曆史博物館是以39號發射中心為圓心的方圓6公裏區域。在那裏,胡一雲看到了老舊的火箭和支架。大約九年前,火箭作為運載工具已經被完全棄用了。胡一雲記得當時曾有時事評論家嘲諷道:“我們無法想象,僅僅在幾年前人類還依賴這種奇怪的交通工具前往太空!它看起來就像18世紀的蒸汽機一樣笨重,僅僅把有限物資送到380公裏高度,就要消耗掉大量資源。人類應該慶幸這種低效落後的運輸手段,現在已經完全退出了曆史舞台。”

不過胡一雲走上高高的井架、俯視著火箭那龐大的身軀時,仍然為這種運載工具而驚歎。他扶著棧橋上的欄杆,迎著碧空烈日,不禁長歎了一聲。

“嗨,你還好吧?”不知什麽時候舒帆來到了胡一雲身邊。陽光從火箭整流罩灰色的表麵漫射過來,從側下方照在舒帆臉上,她那微微冒汗的麥色皮膚和纖細的汗毛像是發出了一層淡淡的光。胡一雲突然覺得舒帆渾身洋溢著一種別樣的美,並不光彩奪目,但卻令人舒適。胡一雲呆呆地看著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胡博士,你沒事吧?”舒帆關切地問道。

“唔,嗯,沒事沒事,”胡一雲回過神來,接著說道:“我就是有點恐高。”

“嗬嗬,”舒帆笑道:“啥時你也得把自己的基因給改改。去指令艙看看吧,進入到艙裏就沒事了。”

“改基因?那可不行,老祖宗進化了幾十萬年的,怎麽能說改就改呢?再說了,恐高這事兒,也叫趨利避害,是進化的結果。”胡一雲又恢複了平日的幽默,和舒帆一步一挪地往指令艙那邊走去。

“既然是進化,人類咋就沒進化出翅膀呢?”

“有翅膀的那叫天使。”

“你一科技工作者,說話跟脫口秀似的,沒後悔入錯行吧?”

“你倒是提醒了我。”胡一雲一拍腦門說:“改天我就真的搞個科技脫口秀。”

“好主意,啥時上線知會一聲,我也來捧捧場,支持,支持。”

“嗯,謝謝!不過話說回來了,你提的那個問題真好。”

“什麽問題?”

“人類沒進化成天使。”

“哦?怎麽說呢?”

“作為科技工作者,我隻能說,這是一個謎。”

“謎?”看到胡一雲一臉正色,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舒帆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對啊,我們人類了解到的真相,實在是太有限了。”胡一雲扶住艙門停了下來,說道。

“嗯。”舒帆讚同地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道:“說實話,你真的認為火星生命石是四十億年前的嗎?”

胡一雲聽後搖搖頭,隨即將目光投向遠方的天際。大西洋廣闊的洋麵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氤氳之氣,顯得如夢如幻。現在胡一雲想象著四十億年前,一顆火星一樣大的行星撞擊在地球上,撞擊的能量讓來不及發生海嘯的海水瞬間蒸發;在發生撞擊的中心地帶,地殼在幾千萬攝氏度高溫下變成了離子體;離子流穿過稠密的大氣,閃耀著高達幾百公裏的光幕,像堵巨牆一樣,沿著橢圓地表向四周不斷地蔓延;熔融的岩漿像潮水一樣滾過大地,所過之處皆留下了暗紅色的餘燼……那裏邊,會有一塊熔融的岩石包裹著生命飛向太空嗎?在火星上,那塊攜帶著生命信息的隕石會不會沉入崩裂的地縫裏?

這時候,胡一雲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便回過頭來對舒帆說道:“我們趕緊進去吧。”

五天之後,“生命體一號”項目組非常成功抽取了火星生命石裏的液珠。經檢測項目組發現液珠的主要成分是無色無味的**HDO,即半重水,其中含有不少處於離子態的金屬元素,如鈉、鎂、硫、鈣、鉀、碳、鐵、碘等,而且這些元素與地球海洋裏和火星冰漬層裏的並沒有明顯區別。

另外,專家們對裏邊的分子聚合體進行了詳細觀察,發現分子鏈比較完好,這一現象與DNA分子的衰變期互相矛盾。值的一提的是,約瑟夫、伊萬諾夫和渡邊晃難得地取得一致意見,認為隕石內完全封閉的液態環境大大延緩了DNA分子的衰變過程。但是,這樣的結論在現有的技術水平下卻是無法進行科學驗證的,即使是在自然界,DNA的衰變周期也很長,無法測量而隻能推測。而且一個孤本也不能進行比較分析。

基因測序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在分子聚合體內共找到了300個基因組,每個基因組平均包含27 000個堿基對。伊萬諾夫將這些基因序列與LUCA的基因組進行了對比,結果發現兩者之間完全沒有任何聯係。但伊萬諾夫並沒有完全放棄自己的觀點,原因是LUCA的基因組是間接取得的,並非來自真實的LUCA。從大學畢業開始,伊萬諾夫一直在世界各地尋找LUCA的蹤跡,但總是铩羽而歸。後來他通過排除法,從許多生物的基因樣本裏找出了共同基因,不斷縮小基因組數量,最終得到了LUCA的近似基因。

多數專家認為,伊萬諾夫的猜想已經基本上被否定了。這一生命信息很可能起源於火星,但也存在一些問題,比如說阿孔德之前找到的堿基與這個分子聚合體也沒什麽幹係。渡邊晃認為,那些DNA分子已經完全破碎,沒什麽參考價值。不過火星起源論麵臨的另一個問題是:如果是火星本土生命,那怎麽會找不到它的同伴呢?

約瑟夫重新提起係外起源論,認為火星生命石來自於太陽係外。他的觀點引起一些重視,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找到證據?如果沒有在彗星、其他隕石或者星球上找到相似信息,那麽這個猜測就缺乏足夠的說服力。

但不管怎麽樣,要探明火星生命石的來源,仍然有很多工作要做。不過看起來“生命體一號”項目不得不暫時擱置了,聯合國和各國政府為拯救方案忙得不可開交,正在召開的第八十九屆聯合國大會為方案的事吵得熱火朝天,SDA差不多把“生命體一號”給忘了。

兩天過後威廉姆才找到他們。然而他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在聯合國大會上《太空倫理法》修正案沒有得到2/3的多數票,未能通過審議。不過幸運的是,由於得票數超過一半,修正案的審議獲得了一個臨時議程,在必要時可以啟動緊急程序進行再表決。

項目組暫時解散,各位專家都打道回府。胡一雲臨走時沒來得及跟舒帆告別,聽說她參與了SDA的另一個項目,跟太空適應綜合症有關。伊萬諾夫灰頭土臉地離開美國,這不僅僅在於觀點被否定的緣故,他覺得二十多年的LUCA研究已經陷入困境。

作為生物重造工程小組組長,胡一雲不願再實施任何生物複活計劃了,至少在“大花生”撞上地球之前他不會這麽幹了——總不能讓生物複活之後又被滅絕吧。想到這裏,他又頗為掛念興興和旺旺的命運。一般情況下,胡一雲每月會去一趟長江水族館,監控中心設在那裏,他可以了解全部監測情況,平時常會收到那邊發來的動態信息。

一天下午,胡一雲正在實驗室裏琢磨“生命體一號”的基因圖譜時,電話突然“叮叮叮”響了起來。打電話的是長江水族館館長趙楚天。他說位於鄱陽湖西側的監測站在最近的監測中發現了新情況,興興懷孕了,希望胡一雲趕緊去一趟。

胡一雲接完趙館長的電話,立刻一邊給小王打電話,一邊火急火燎地往停車場趕去,不到一刻鍾就上了路。

兩人趕到鄱陽湖觀測站時已經是傍晚。觀測站位於鄱陽湖國家自然保護區內,往東邊望去是浩淼的湖麵,波瀾不興,夕陽從身後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上,像灑落了無數血紅的碎鑽。此時正是豐水季節,湖泊濕地變成了一片汪洋,泥灘和草洲已沉入湖底,形成了廣袤的水域。

他們遠遠就看見觀測站門前有一個人迎了上來,來人自我介紹姓關名興,是該站站長。關興將他們領入站內,這是一個兩層小樓,一樓是辦公場所,有一個電腦室、一個資料室和一個工具間;二樓是駐站人員的休息室和兩間客房。胡一雲一行徑直走進電腦室,裏邊有兩名工作人員看到後立時站起身來。室內除了幾台監控電腦外,還有個專用的GPS定位係統,用來跟蹤興興和旺旺之用。這些電腦與航監站、水文所和自然保護區的水質監測中心聯網,能實時了解水域的各種信息。

待胡一雲在一台電腦前坐定後,關興遂介紹起有關情況來。大約一個月前,站內的GPS信號顯示,興興和旺旺從長江進入老爺廟的狹長水道裏,站裏的工作人員立即前往探查。昨天他們終於找到了興興和旺旺的準確位置,潛入水中進行遠距離觀察時,赫然發現興興的腹部隆起,似乎懷孕已有一段時間了。

關興打開顯示屏,播放了幾張潛水員在水下拍攝的白暨豚照片。照片比較模糊,但胡一雲仔細辨認後,也認為興興的腰圍大了不少。

“它們最近這個月一直待在鄱陽湖嗎?”胡一雲問道。

“是的。興興體內脂肪一直在增多,行動不便,捕魚能力下降了。最近它們一直在西邊的淺水區覓食。”

“嗯,明天一早我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