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 代

第二天一早,關興和一位工作人員便帶著胡一雲來到湖邊。三人乘坐一艘電動小艇,打開手持式GPS定位儀,沿著西側湖麵慢慢巡查。約摸搜尋了一個小時,定位儀上的信號就不斷閃爍起來,標示出的目標距離約為100米。

胡一雲和關興穿好潛水服,另外胡一雲在脖子上掛了個水下攝像機。在靠近白暨豚50米的位置,兩人悄悄地下了水。他們向南邊緩緩遊去,大概遊了30米,看到前邊有兩個模糊的影子,它們正是興興和旺旺。

興興和旺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們,往邊上遊走了。胡一雲向關興做了個手勢,兩人一齊慢慢向白暨豚遊走的方向追了上去。大約過了一刻鍾,胡一雲忽然感覺後邊似乎有什麽東西,回頭看去,發現興興和旺旺已經繞到了他們後麵,此時正好奇地看著他們。

關興正想遊過去,胡一雲擺擺手,示意他先不要動。於是兩人靜靜地待在水裏,與兩條白暨豚對視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兩隻白暨豚才慢慢向他們遊來,在前方五六米遠處突然繞過他們,遊到了他們背後。

他們回過頭來,見興興和旺旺在七八米的地方盯著他們。這時旺旺慢慢向胡一雲遊過來,又擦著他的身子遊了過去。興興也慢慢挪了過來,在兩三米外看著胡一雲。兩頭白暨豚到水麵換了一下氣,又重新潛下水來。胡一雲伸出手去,旺旺迎上來用鼻尖碰了一下他的手心。胡一雲用手拍了拍旺旺的背,看來它們已經認出他來了。

胡一雲見興興白色的肚皮高高隆起,身材顯得非常臃腫,比放歸長江時足足增大了約30%,這讓他非常驚訝。他拍完照後示意關興遊回小艇。

“你們是在一個月前發現它們進入鄱陽湖的?”胡一雲向關興問道。

“是的。發現它們的信號後,我們就一直跟蹤,直到前天才見到它們。”

“其他觀測站都沒發現興興體形上發生變化嗎?”

“我沒收到這方麵的消息。”

“唔,有點奇怪。按目前的腹圍,興興應該是放歸長江不久後就懷孕了。七八個月的時間裏,這種形體變化應該是可以觀察到的。”

這時旺旺從水麵躍出,在空中劃出了一道白弧。原來它們竟悄悄跟著胡一雲來到了船邊。

胡一雲讓工作人員取了一桶鯽魚掛在船沿邊,他抓了一條潛入水裏。旺旺頗為機靈地遊了過來,胡一雲把鯽魚塞入它嘴裏。旺旺用長長的嘴銜住鯽魚,遊回興興身邊喂給它吃了。胡一雲又抓了兩條魚,這時興興和旺旺都遊了過來,接過鯽魚開心地吃了起來。沒多大一會兒,就這樣,一桶魚就全部吃完了。

吃飽之後的興興和旺旺還不願離開,旺旺仍時不時地遊過來蹭一下胡一雲,顯得非常依戀,興興則在不遠處靜靜地待著。胡一雲趁勢檢查了它們的身體情況,發現在野生條件下它們看起來更健康了。

回到觀測站後,胡一雲聯係趙楚天要到了十個觀測站的所有記錄,但在仔細查看後都沒有發現興興體形變化的記載。最近一次影像記錄是兩個月前嶽陽觀測站拍的,從圖片中也根本看不出興興懷孕的跡象。胡一雲跟嶽陽觀測站取得了聯係,據他們介紹,興興和旺旺在兩個月前遊進入了洞庭湖,觀測站裏的工作人員立即前往探查,大約在八天後找到了它們,當時並沒有發現興興與往常有何不同。此後幾天,兩隻白暨豚離開了洞庭湖進入了長江。

“這件事很蹊蹺。照興興現在的體形,兩個月前它的腹圍少說也得增加了15%。”

“嗯,是啊。我們發現興興時也都吃了一驚。”

“關站長,這些天要多辛苦你們了。從現在開始你們每至少天要做兩次觀測。”

“胡博士,沒問題,有事盡管吩咐。”

此後每天早晨和黃昏,胡一雲都會前去鄱陽湖,同時不忘給興興和旺旺捎上一桶鯽魚。兩頭白暨豚似乎也摸出了規律,總會準時等在那裏。幾天後,工程小組的幾個專家也都趕了過來,觀測站的接待能力有限,好在自然保護區提供了住宿,使專家組得以在現場開展相應的工作。

專家們首先用一些儀器給興興和旺旺做了體檢,結果顯示它們的身體比在長江水族館時更健康了。

胡一雲決定用超聲波掃描儀檢查興興肚子裏的寶寶。由於沒有專門的水下掃描儀,他和關興商量後決定做一個浮式小平台,平台可以在水裏控製升降,隻要讓興興躺在平台上升出水麵,這樣就可以給胎兒做超聲波了。

胡一雲畫了設計圖,工作人員到縣城裏找了家小工廠,沒幾天平台就做好了。興興原本是玩性很濃的一隻白暨豚,但現在正處於孕期,似乎並不情願到平台上來,在胡一雲的反複誘導下才終於爬了上來。幾名工作人員早已將超聲儀準備就緒,胡一雲用探頭在興興肚皮上來回探查,另一位工作人員則不停地在興興背上澆水,大家足足忙了一刻鍾,才完成全部掃描工作。

盡管檢查順利完成,但結果卻令胡一雲大為驚詫:與曆史記載進行比較後他發現,胎兒已經基本成熟了,而且生產在即,但個頭卻比以前的平均記錄要小40%。更為重要的是,興興的孕期隻有短短的一個月!

“這個結果太奇怪了。”一位專家說道,滿眼困惑地看著胡一雲。

“等出生後,我們要檢查興興和旺旺的性染色體、生殖細胞的情況,還有小寶寶的基因,看有沒有發生突變。”胡一雲指著超聲波圖像說道。

一個星期後的一天下午,有個做野外觀測的工作人員突然通知觀測站,興興正在重複一種怪異的動作。胡一雲趕忙帶人趕往鄱陽湖,待眾人急匆匆潛入水下後看到了這麽奇怪的一幕:興興不斷弓起背,來回短促地遊著,旺旺則在不遠處圍著興興轉圈。

“要生產了。”胡一雲打著手勢告訴大家,讓眾人不要遊近,同時叫一位工作人員開啟水下攝像機,好將整個生產場麵記錄下來。

整個持續了四十來分鍾,興興突然緊緊地弓起背,胡一雲他們這才看到白暨豚寶寶的尾巴從它的下腹部露了出來。旺旺則遊得越來越快,仿佛變得焦躁起來。這樣又過了幾分鍾,隨著冒出的一團血水,那隻寶寶的身子整個從興興體內褪了出來。興興並沒有停下來,而是突然繞著小寶寶轉動不安起來,片刻工夫那條連接她和小白暨豚的血帶瞬間便斷開了,興興接著遊到小寶寶下邊,將它頂出了水麵。

眾人重新爬上船來,大家摘下麵罩,高興地鼓起掌來:由DNA技術複活的白暨豚誕下了一隻白暨豚寶寶!這在人類曆史上尚屬首次。

“給起個名吧,胡總。”工程小組的一位專家興奮地對胡一雲說。

“嗯,真是個小寶貝啊,寶貝,寶貝,就叫貝貝吧。”

“好”“好”,周圍的人都使勁鼓起掌來。

但胡一雲的心裏卻始終籠罩著一片陰雲,貝貝的體重、身長都隻有正常幼豚的1/3不到,更奇怪的是,興興的整個孕期隻有一個多月,僅j 正常孕期的1/10,這太讓人難以理解了。是在DNA複製時出現的問題,還是進入野生環境後的基因突變?不管怎樣,必須盡快找到原因,否則DNA複製實驗就是不完整的,甚至可以說是失敗的。

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裏,按照胡一雲的安排,工程小組重新獲得了興興和旺旺的生殖細胞和體細胞,同時還得到了貝貝的體細胞,他們同時也給貝貝的體內植入了GPS定位器。就在這些工作完成之後,白暨豚一家三口離開鄱陽湖,往長江下遊去了。

於是工程小組成員完成任務後返回了北京。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他們在實驗室對這些細胞的基因進行了逐一檢查,結果發現興興和旺旺的生殖細胞在進行DNA片段交換時,有一小段基因信息出現了突變,但誰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造成的。

就在工程小組還在為此絞盡腦汁時,突然接到上級部門的通知,國家要求暫停生物重造工程,而讓工程小組集中力量進行地下衛城建設。胡一雲後來才知道,當時全球形勢已經不容樂觀,世界經濟已經處於崩潰邊緣,聯合國、尤其是SDA遭到了不少人抨擊。在這種混亂局勢中,許多國家的政府紛紛各自為政,開始自己建設起地下衛城來。

這又帶來了新一輪混亂,技術發達國家和落後國家、地理位置上的優勢國家和貧瘠國家開始了合縱連橫,國土邊疆紛爭再起,已經形成了許多局部衝突或對峙局麵。即使像美國這樣既有土地又有技術的國家,也深陷紛爭和輿論的旋渦之中。夏威夷、阿拉斯加、波多黎各和維爾京的居民紛紛要求全部遷入美國本土,種族問題因天外方舟和地下衛城方案進一步激化,原因在於“教育背景”等篩選項具有“歧視性質”。許多非洲國家則指責美、英、德、日等國不進行技術援助,罔顧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願景……

對於暫停DNA複製工程,胡一雲並沒有什麽意見。複活那些已經滅絕的生物,不是為了讓它們再次滅絕,這是胡一雲的想法。他請求上級取消他的超規格待遇——既然工程已經停了,助手也就沒有必要配備了。現在世界已經大亂,誰還會吃飽了撐的去搞什麽希特勒複製;世界末日來了,狂熱的宗教恐怖分子也就不再囂張——上帝都親自動手了,哪還用得著他們鬧騰呢?

胡一雲仍每天泡在實驗室裏,對白暨豚貝貝的那一小段突變的基因序列反複進行研究,不過截至目前並沒有什麽收獲。一天他突然想起“火星生命石”,於是又重新打開那個來自火星的基因圖譜,查看堿基對的排序信息,他在仔細研究後仍然毫無頭緒。

一天早晨,胡一雲像往常一樣打開了自己的電子郵箱,忽然發現裏邊赫然有一封發自伊萬諾夫的電子郵件。伊萬諾夫在信裏告訴他,莫斯科已經陷入一片混亂之中,他決定再次前往阿法爾地區,一是躲開紛擾;二是希望借此機會再次考察達納吉爾凹地,繼續在炎熱的熔岩湖裏尋找類似LUCA的耐熱生命的任務。伊萬諾夫將上次見麵時提到的單細胞生物化石資料也一起發了過來,希望胡一雲能抽空看看。

胡一雲這時對生物複活已經失去興致,勉為其難地粗略瀏覽了一遍資料。那些資料對東非大裂穀、阿法爾地區和達納吉爾凹地的地質地理情況做了簡略描述,然後詳細介紹了伊萬諾夫在酷熱的達納吉爾凹地近三個月的考察活動,後邊還附上了發現那種單細胞生物的過程。伊萬諾夫在不同的鹽床和硫磺岩層裏一共獲得了300份樣本,從每個樣本裏取得一個切片,利用電子顯微鏡進行觀察,從中發現了幾十個單細胞生物化石。伊萬諾夫最後還不忘附上該生物細胞的基因信息。

看完資料後胡一雲對伊萬諾夫的工作熱情和態度肅然起敬,像他這樣的考古生物學家常年在世界各地奔波,工作環境艱苦,沒有信念支撐是很難堅持下去的。而這信念除了來自於自身處,也來自於學術圈的支持和認可。想到這裏,胡一雲又把那些基因信息認真看了看,但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暫時擱置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