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體一號(二)

大家聽完上麵的都緘默不語。

顯然,約瑟夫的觀點更沒法得到在場人員的認同。他說得太籠統了,從技術上很難驗證,而且還得考證宇宙的古老生命形式究竟是怎麽回事。

阿孔德轉向胡一雲懇切問道:“胡博士,你有什麽觀點?”自“生命體一號”項目小組正式成立後,阿孔德一直處在比較尷尬的地位。做為SDA任命的項目組組長,他不但得隱藏自己的觀點,還得平衡專家們的意見,畢竟他們都來自不同意見陣營。

胡一雲低頭仔細看了眼玻璃罩裏的隕石,又將目光移向四周,看看眾人說道:“三位專家的觀點雖然不太一致,但卻有個共同點。”

聽他這麽一說,大家就都一下子來了精神,饒有興味地看著他。

“說說看。”阿孔德急不可奈地喊道。對阿孔德來說,能找出共同點對團隊自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嗯,液珠裏的分子聚合體產生於幾十億年前,這是三位專家都同意的吧。”

經胡一雲一這麽提醒,各位專家也都意識到了這個不起眼的細節。LUCA生活的時代在四十億年前;約四十三億年前火星海洋也正好消失;而約瑟夫的觀點也認為隕石來自於幾十億年前。

“唔,然後呢?”

“幾十億年前的生命信息被封存在一塊隕石裏,至今仍能看到較完整的DNA分子鏈,怎麽說這都是個奇跡。”

阿孔德點點頭。他回想起在火星上考察時,在阿爾西亞山北邊的塔爾西斯高地收集的那些石塊,發現裏邊的DNA分子全都破碎了,幾十億年漫長的火星歲月打斷了所有連接堿基和氨基酸的氫鍵和肽鍵。這些無法辨認的生命分子分布在一條很窄的岩縫冰漬層裏,他認為是來自東南邊遠地區的古海洋的洋流帶來了這些分子。他駕駛著工程車往東穿過了蒼莽的礫石地和丘壑地帶,花了十天時間來到諾克提斯迷宮附近的岸線,在幹涸的海**找了五天五夜卻顆粒無收。這至今仍是《阿孔德報告》中留有遺憾的地方。

“在這方麵我想大家都沒什麽爭議了。等我們想辦法得到全部基因組信息後,相信自會有更準確的結論。”阿孔德對眾人說道。

“生命體一號”的計劃是打開隕石,獲取液珠裏完整的DNA分子基因組,然後進行直接觀察和分析。六位專家又細致探討了隕石的結構和成分,並對采取何種方式打開進行了全麵而詳細的論證。在初步方案中原本是要采取切割法,但舒帆、伊萬諾夫和胡一雲認為采用該方法會產生較多微塵,極易造成液珠汙染。

最後大家決定切割與鑽取相結合的辦法,首先采用弧麵切割,在離液珠0.01毫米距離時再利用鑽取法,這樣就避免了借助其他方式帶來的不利因素的影響。接下來舒帆在實驗台的控製麵板裏輸入了一連串參數,待輸入完畢,旁邊顯示屏裏即時演示了整個切取過程。

在眾多專家確認後,阿孔德點擊了確認按鈕。隕石底部的凸台中心往上伸出一根托杆,托杆呈放射狀往四周彈出六條**瓣一樣的夾具,在隕石中間偏下位置將它固定住。托杆往上升起,在玻璃罩中心位置處停了下來。緊接著六條小型機械臂從玻璃罩上方降下來,離隕石大概有5厘米距離。不久機械臂尖端發出了六條綠線,隻見綠線從隕石的外圍逐漸往上掃去,互相交錯成一個六邊形的光線圖案。圖案在逐漸縮小,最後在隕石頂端交匯成一個綠色的小光點。

緊接著六條細長的針管形工具伸到了光點周圍,並與六條機械臂間隔相鄰。隻見在光點處形成了球形的一小團青霧,但迅速就被針管吸走了。光點變成了一個熔蝕點,然後熔蝕點慢慢變成一個小坑,不斷有青霧冒出,但都被針管快速吸收掉了。機械臂和針管一邊慢慢旋轉一邊往外運動,熔蝕坑像是從中間塌陷了一般逐漸擴大,不久出現了光滑的凹陷麵。

在切割隕石時,除了舒帆,所有人都在統一安排下退出了負壓艙。他們換下防塵服後來到旁邊的一間會議室裏,威廉姆正和幾位聯合國官員觀看負壓艙內的實時視頻。

“現在的局麵太混亂了,我擔心一個星期後的《太空倫理法》修正案無法通過。”威廉姆扭頭對幾位專家說,但在他無意中看見胡一雲後又道:“哦,胡先生,我想你可能還不太了解有關情況。”

經威廉姆介紹,胡一雲才知道地球安全理事會一些成員反對《太空倫理法》修正案中的一些新條款,其中最主要的一條就是“在地球開展可控條件下的外星生命體複製實驗”。反對的原因錯綜複雜,概而言之就是,幾個月前發現小行星2033KA1後,地球安全理事會倉促成立,聯合國上上下下圍繞著拯救方案的事忙得焦頭爛額,SDA因而忽略了《太空倫理法》修正案的運作。這本來不是什麽大事,SDA此前就已基本完成了草案,稍加調整就能在聯合國大會上進行審議。

但是地球安全理事會的少數成員出於一些政治目的,不斷放風反對《太空倫理法》修正案。他們試圖以此作為談判籌碼,在四個拯救方案中獲得更多利益。一些國家代表認為在“天外方舟”計劃中設置的篩選條件不合理,首批2 000人名單沒有考慮職業、地域和種族平衡,因而是一份“帶有歧視性的方案”。盡管目前地下衛城的選址還沒有公布,但不少代表已經提前放風,將對聯合國的一切法律和協定采取“謹慎態度”,目的就是要在選址等問題上占據輿論高地。

胡一雲聽到這些處於政治目的的運作,不僅有點頭皮發麻。唉,政治從來就是玩平衡木!2 000人名單他聽說過,首先安排工程師和科學家們去火星有錯嗎?至少他們能生存得更久一些。不過胡一雲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比較幼稚、簡單的,這種問題隻有政治家才玩得轉。想到這裏他就說道:“現在最重要的還是防禦‘大花生’,其他工作都可以緩緩。”

威廉姆點點頭道:“就算沒通過也沒什麽,你們的工作還是照樣開展。一旦你們獲得完整的基因編碼後,其他工作就有了很好的基礎。”

胡一雲當然明白威廉姆的意思,也知道SDA很希望對火星生命石做點什麽——無論對火星基地建設、還是對外星生命研究來說,這種**都太大了。但此前的《太空倫理法》是在沒有任何經驗的基礎上弄出來的。現在要重新修訂,難免會摻雜不少政治博弈後的成分。不過正如威廉姆所說,獲得基因組序列就能為以後的工作創造良好條件,對胡一雲而言甚至可以說是完成了一半工作。

精細的燒蝕切割很快就完成了。大家都全神貫注,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舒帆已經啟動鑽取器,納米探針輕輕自動推進到已切割好的弧麵底部,慢慢鑽了進去。在實時的分層掃描圖中,可以看到探針逐漸在接近液珠,最後鑽破了凹坑,與液珠碰在了一起。探針的口徑是0.2微米,這是個精確選擇的尺寸——太大的話有可能將殘渣推進液珠裏,相反,太小又有可能無法讓液珠裏的分子聚合體通過。

之後往外抽取液珠的過程是極其漫長的,整個過程大概需要五天五夜的時間。威廉姆宣布休會,他還要將精力投入到《太空倫理法》修正案的政治角力之中。而實驗艙裏的抽液過程則由一些工作人員輪班監控。

這麽一來,家們有了點閑暇時間,被安排前往肯尼迪航天中心參觀。

車子疾駛在通往航天中心的高速公路上,兩邊是廣袤的田野,天氣炎熱,一絲風都沒有。許多農業機具在田野裏不停地往返,開墾播種。胡一雲最近在雲媒平台上了解到,這是美國中產階級的新生活。幾個月來,許多白領已經放棄了城市裏的工作,到鄉下的廣大地區當上了農民。由於城市人口一直在急劇下降,使得相關政府部門不得不花很多工夫進行產業結構調整。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車子穿過高架橋,到達了梅裏特島。經過八十多年的發展,肯尼迪航天中心560平方公裏的土地上擠滿了各式建築,從原始的火箭發射塔到最新的艙式彈射平台、球形的通信中心和金字塔樣的控製樓……單從這些建築看,這塊土地幾乎濃縮了人類短暫卻又輝煌的航天史。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應是艙式彈射平台了,那是沿著海岸線一溜兒排開的六個建築物。每個建築物都有一個向大西洋方向延伸的棧道,棧道以30°夾角伸向天空,使整個平台看起來有點像鞋跟踩在海裏的巨型高跟鞋。

這時舒帆告訴胡一雲,她在從文昌發射中心前往蜂巢號時曾親身體驗過這種彈射平台。棧道實際上就是航天飛機的跑道,長約一公裏。航天飛機在穿過棧道時,除了自身動力外,還能獲得來自棧道的助推力。在短短一公裏距離內,發射速度能從零迅速提升到0.5馬赫。保持30°夾角進入空中後,飛機通過聚變動力和地球自轉雙重加速,兩分鍾左右即可到達同溫層。飛機裏采用的抗荷座椅,則能將超重控製在3G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