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體一號(一)

胡一雲匆匆穿過兩道氣密圈密封的閘門後,見負壓艙內已經坐了五個人,也就是說,“生命體一號”項目組的成員都到齊了。專家們都陸續站起身來,微笑著向他招招手。

“你好胡博士,久聞大名,我是蜂巢號上的舒帆。”麵罩後邊是一張健康的麥色麵孔,三十多歲,麵容溫婉,舉止儀態顯示出她具有良好的修養。

“你好!舒醫生,很高興認識你。”胡一雲之前已拿到了小組成員名單,這時就對號入座地招呼起來。

“再過十多年,我這種職業可能就不保了。”舒帆笑道。

胡一雲尷尬地笑笑。關於醫生職業的一些觀點雖然他隻說過兩三次,但是已經被媒體大肆宣揚。他握了握舒帆的手,硬著頭皮道:“心理醫生和外科醫生都是修理人的,你這種職業取消不了。”他事先看過舒帆的資料,外科醫生出生,又拿了心理學文憑,還搞生物研究,難怪會被蜂巢號選上——在太空飛船上恨不得一人頂三。

這時旁邊伸過一隻手來,正好替胡一雲解了圍。“胡先生你好,歐洲空間生命院約瑟夫。真希望有機會看看興興和旺旺。”

“約瑟夫爵士,你好!唔……現在怕有點難了,它們進入長江後就東遊西**,我也很久沒見到它們了。”胡一雲說的倒是實話,興興和旺旺的活動由幾個野外觀測站進行觀測,而這幾個站點基本上都分布在從湖北到安徽的大片水域。長江水族館通過GPS定位好它們的位置後,就會通知附近的觀測站進行實地觀測。

“哦,它們還好嗎?”

“目前它們的狀態還不錯,看起來正在談戀愛。”

“哈哈,恭喜。你做得很棒。”約瑟夫讚賞地向胡一雲點點頭。

“謝謝!”

胡一雲向旁邊的人伸出手。

“俄羅斯國家考古隊伊凡諾夫,很高興與您相見。”伊凡諾夫四十來歲,高個子,謝頂,眼神看起來很機警。胡一雲聽說他是首個提出火星生命來源於地球的專家,已經研究“地球始祖”LUCA二十多年。

與考古界人士打交道得警惕,胡一雲這樣想著,笑盈盈地握住伊凡諾夫的手說:“伊凡諾夫教授,你好,我是中國生物重造工程小組的胡一雲。”

“胡博士,相信你一定會對位於東非的阿法爾地區一種奇怪的單細胞生物化石感興趣。”

“哦?說來聽聽。”果不其然,看樣子伊凡諾夫是想讓他參與某項複活工程。

“我在東非阿法爾地區北邊的達納吉爾凹地找到了幾十個樣本,結果發現了一個奇怪現象。”伊凡諾夫故作神秘地停頓下來,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胡一雲,想看看是否能吊起了對方的胃口。

“願聞其詳。”胡一雲笑道,他確實想聽聽有什麽能讓這位教授迷惑的。

“這些樣本具有統一的基因表達,但在阿法爾其他地方我找到了一種類似的細菌化石,奇怪的是它們在基因表達上卻存在一些差異。”

存在差異有什麽好奇怪的呢?更何況達納吉爾凹地與周邊環境有很大差異,造成基因突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胡一雲興味索然地說道:“基因變異也是自然界常有的事。”

“胡博士,我希望你能抽出時間,認真研究研究。我會把資料發給你,你一定會感興趣的。”伊萬諾夫認真地說。

“唔,我一定會看的。謝謝!”胡一雲自然知道伊萬諾夫醉翁之意不在酒,心裏打的是複活古代細菌的主意。

站在伊萬諾夫旁邊的一個生著亞裔麵孔的衝他點點頭,接著自我介紹道:“日本基因工程研究院渡邊晃。”

“你好!渡邊先生。”

渡邊晃旁邊是位五十歲上下的壯年男子,表情比較平和。“阿孔德先生,幸會。”胡一雲隻是十年前在電視上見過這位“火星生命第一人的”。

“你好!胡先生。”

寒暄完後,阿孔德向艙室中部指了指,說道:“讓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吧。”

艙室中間有個實驗台,台上放著一個直徑一米左右的玻璃罩,看上去就像個削去了底部的玻璃球。胡一雲等人走到玻璃罩旁邊,隻見罩中是一塊變換著不同顏色的光滑平板,而平板上則放著一個鵝蛋大小的石頭。胡一雲仔細一看,一眼就認出這正是威廉姆此前在全息圖像裏展示過的那顆隕石,光滑的黑藍色表麵排列著深褐色的熔流線。

他仔細一看,發現玻璃罩上布滿大小不等的孔洞,一些孔洞上安裝了可以靈活伸縮的機械臂。臂身覆蓋著樹脂材料和納米塗層,尖端分布的是大小不等的各種精密工具。在它上麵有一個特別的裝置引起了胡一雲的注意,那是一台超高分辨率電子透鏡,在胡一雲的實驗室裏就有類似的透鏡。這種透鏡除了能做超顯微觀察外,還能發出不同頻率的電磁波,可像掃描儀一樣收集數據並進行相應的分析。那個蛋形“火星生命石”正好處在透鏡下方1/3米處。

阿孔德按下了實驗台控製麵板上的一個按鈕,電子透鏡即刻就射出了一道藍色的光帶,隻見光帶緩緩劃過隕石。阿孔德用一支激光筆打開了一個全息屏幕,剛才掃描的圖像便迅速顯示在了屏幕上。這是一個熱成像光譜圖,隕石在圖像裏變成了綠色,而它裏邊卻包裹著一個紅色圓球。

阿孔德將屏幕放大了一些,然後說道:“你們都已經看過舒帆的報告。報告裏有對這顆液珠的非常詳細的描述。”他用激光筆指著那個紅色圓球接著說道,“當舒帆把這塊隕石帶回地球後——也就是最近,我們又進行了一次測量分析。這次我們得出了一些新的結論。”

新的結論?胡一雲看向身邊的幾位專家,那些專家也麵麵相覷,由此看來同樣不清楚阿孔德所指。

“唔,大家大可不用擔心,這隻是觀測中出現的一些小偏差。我想說的是,液珠和其裏邊分子的性狀並沒有發生什麽實質性變化。舒帆可以向大家介紹一下詳細情況。”

舒帆點點頭說道:“我們隻是在後續的觀測中發現了一個細微的偏差。在火星軌道上的觀測結果認為,這個液珠……舒帆指著全息圖裏的紅色圓球說:“是一顆水珠。但通過最近的一些觀測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啊?怎麽會這樣?”,“不會吧?”幾位專家滿臉疑惑地看著舒帆,顯然大家覺得這是一個很低級的錯誤。不過他們還不至於把這種想法直接說出口來。

“唔,情況就是如此,這有可能是在火星上出現的測量誤差,也有可能是操作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問題。但不管如何,最新的測量結果顯示這顆液珠的密度約為1.056克/立方厘米,比水的密度高了約0.056克。”

各位專家都露出了驚詫的表情,這個差別確實很細微,在火星上觀測時出現這樣的誤差也算是情有可原。

“我們發現了這個誤差後,就立即進行了更加細致的光譜分析。”舒帆說著又將液珠進一步放大:“在隨後的分析中我們發現了產生問題的原因之所在。與氧結合的並不是氫,而是氫的同位素氘,是兩個氘原子與一個氧原子結合了。”

“哦,重水。”所有專家都異口同聲地說道。

“對。裹在這顆隕石裏的不是水,而是重水。之前我們可能有先入為主的觀念,認為是水珠,但現在已經確定它就是重水,很可能來自於海洋。”

“這正好驗證了我的猜想。”伊萬諾夫接過話興奮地說,他的俄式英語這時聽起來更顯得淩亂了,“40億年前,一顆火星,我的意思是說有一顆跟火星一樣大的行星,猛烈地撞擊著地球。”伊萬諾夫邊說邊比畫,隻見他舉起自己的兩個拳頭在空中用力一撞,接著大聲說道:“撞擊產生的碎片足以產生形成月球的物質。很不幸的是,那時地球的海洋裏正生活著LUCA,也就是地球生命的始祖。LUCA是生活在海底火山口周圍的,它靠氫氣生存,而且嗜熱。那次撞擊讓一部分LUCA,注意是一部分,如果所有LUCA都死了也就沒有其他地球生命了。”伊萬諾夫兩眼放光,臉頰紅紅的,像是撿到了寶貝一樣接著說道:“一部分LUCA,與含了氘的海水,一起裹在熔融過的石塊裏飛往了太空。而這個石塊,就正好落在了火星上。”

“伊萬諾夫教授,”渡邊晃沉靜地說道:“我不太讚成你的觀點。不說別的光說氘元素這回事,我就有些不同看法。我們已經對火星大氣中的水分做了細致觀測,在其中發現了半重水,也就是說水分子中的一個氫原子被一個氘原子所代替。尤其在火星極地附近的大氣裏,我們通過長期細致的觀察發現了大量的半重水,其濃度高出地球海水的7倍。這意味著,四十多億年前曾經有一片遠古海洋,占據了火星北半球的地表。”

說到這裏,渡邊晃將目光落在玻璃罩內的隕石上,接著說道:“在那時,就像阿孔德先生所推測的那樣,火星上正在醞釀生命。但不知是什麽原因,環境突然發生了改變。許多水逃逸出了火星,而這些半重水則因為自身重量的原因,瀦留在了大氣裏。而有些海水流到了北方平原地層中冰凍了起來。在阿爾西亞山西北麵發現的這塊隕石,正是處於地下冰川的邊緣。氘元素的發現,正好佐證了這顆隕石生命體極大可能起源於火星的事實。”

伊萬諾夫反駁道:“如果說它起源於火星,那麽在火星地表上這種生命體就應該大量存在,但我們目前僅發現了一個樣本。”

“一個樣本並不代表這就是孤例。反之,地球撞擊成月理論至今還隻是猜想。而且,根據現在測量到的數據,這塊隕石氧-16、氧-17、氧-18的豐度與地球上的岩石大相徑庭,這有力地證明了它不是從地球飛到火星的。”渡邊晃依然不緊不慢地說著,但字字確切,顯得不容置辯。

“你的意思是說,隕石的氧同位素豐度跟火星岩石是一致的了?”伊萬諾夫質疑道。

約瑟夫見他倆互相爭辯,就微笑著說道:“我倒認為,這塊石頭有可能既不屬於地球、也不屬於火星,而是來自於外太空。”

見大家都用眼睛看著他,約瑟夫接著說道:“就我看來,來自外太空的解釋最為合理。第一,我們多年觀測彗星的結果顯示,彗星攜帶有孕育生命的最原始的那些物質;第二,在對星雲的觀測中也發現了大量原始生命物質,這證明宇宙某處充滿了某種古老的生命形式。在三四十億年前,這些攜帶了生命信息的彗星和隕石,撞擊了火星,不但造成環境巨變,而且留下了它。”約瑟夫用力一指“火星生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