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植園之行

媒體記者是在格林威治時間2月16日8點整前往蜂巢號的。

他們被分成兩撥,乘坐那種可以容納七人的大型擺渡艙往蜂巢號飛去。另一種數量較多的小型擺渡艙每次隻能乘坐兩人,並不適合太空公務活動。不過得益於金屬玻璃材料技術的發展,這種擺渡艙一般具有寬大的舷窗,這樣一來乘客們就能夠飽覽太空的美景。

張萌刻意不與傑夫同乘一艙,盡管此前的七天裏,他們在八號空間站狹小的空間中仍不時會碰麵,每每觸碰到傑夫略帶歉疚又頗有不甘的眼神總讓她覺得尷尬。

駕駛擺渡艙的是留守在近地軌道的宇航員。眼下張萌將頭貼在擺渡艙的舷窗玻璃上,於是地球、太空和蜂巢號的景色便一覽無餘地展現在她的眼前。眼下蜂巢號看上去確實太雄偉了,它那巨大的圓環就像個時空之門,仿佛要把擺渡艙那渺小的身軀吞噬掉一般。850米,那是一座山峰的高度!846米,那是一條彩虹的弧度!十幾米的擺渡艙簡直就像是彩虹底下的一葉孤舟。張萌看看蜂巢號,又看看靜謐的地球,忽然悟出了一個道理:任何事物,當靠它太近時,隻能發現其瑣碎;而離它太遠的話,又隻能感到其縹緲,隻有在適當的距離上,方能體會到它的偉大。

起飛後蜂巢號像一座陡峭的大山一樣壓了過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心跳卻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有幾個記者還出現了輕微的眩暈感,麵紅心悸、鼻頭冒汗,於是他們便緊緊抓著縛在身上的固定帶,深怕不小心一個失足掉進萬丈深淵裏去。

在逼近段結束之後,眾人再也看不到蜂巢號巨大的軀體了——出現在他們視野裏全是球形主艙不斷旋轉的艙壁,人們緊張的心情才稍稍得到緩解,但很快又被轉動的艙壁搞得眼花繚亂。兩艘擺渡艙進入交接段後,張萌看到球形主艙的底部並列排著三圈氣閘,不久她就意識到這正是擺渡艙的交接口。此前這些氣閘一直處於頻繁的開關之中,因為建設隊伍每天都要從這裏進出,在他們撤走之後大部分氣閘也隨之閑置下來。

交接口並不跟隨主艙一起旋轉,這樣的設計有利於與各種宇宙飛船進行對接。擺渡艙使用的是智能交接係統,所有的減速、平移、仰俯操作都不需要人工幹預。駕駛員甚至都不用再看監控屏,就向大家介紹起交接的工作原理來。擺渡艙在經過姿態調整後,前端的氣閘圈插入了氣閘孔,一陣輕微的晃動後,便死死鎖在了蜂巢號上。由於兩艘船的氣壓是一致的,所以並不需要再進行加壓之類的操作。

這時,閘門打開了,隨即從裏邊傳來了一陣歡迎的鼓掌聲,同時一個美妙的廣播音立馬響起:“蜂巢號全體船員歡迎媒體朋友們登陸蜂巢號!”

眾人魚貫而出,他們看到一小群人正等在交接艙裏。一個顯示屏就懸浮在他們背後的空中,上麵用中、英、俄、德、法、日、西、葡八國語言寫著“歡迎光臨蜂巢號!”的標語。這麽多語種看起來雖然做作,卻也令人頗感舒心。幾名工作人員熱情地將眾人引入到球形主艙中間的零重力通道內,當他們通過一道閘門後,就進入了一個電梯模樣的小房間裏。待了片刻,房間慢慢轉動起來,所有的人都感覺到腳底輕輕地接觸到了地麵,這時房間對麵的一道門突然打開了。

一行人穿過那道門,進入到一條通道裏,當他們越往裏走,心裏就越踏實,因為他們腳下已經能夠明顯感覺到身體的重量。盡管這隻是比在地球上輕1/4的重力,但輕盈的步態卻給人帶來了一種奇妙的體驗。

眾人來到一個狹長開闊的會議廳裏,隻見會議廳一側擺放了鮮花、果蔬和其他一些食物,每個座位前都有一瓶礦泉水和一張電子紙。記者們馬上就適應了這種似曾相識的環境,大家都愉快地找到自己的座位並很快就坐下了。

須臾,會議廳邊上的一扇門徐徐打開,一位氣宇軒昂、輪廓分明、穿著製服的中年人在幾個人的陪同下步入會場。張萌立馬認出這人是蜂巢號船長本吉。他是中美混血兒,在美國接受教育,曾在NASA的項目中兩度進入火星,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宇航員。

“各位媒體朋友們,大家好!”本吉洪亮的聲音在會場裏響了起來:“我謹代表蜂巢號全體船員歡迎大家的到來。”本吉頓了頓,接著道:“一個月前,馬馮秘書長囑托我,一定要讓媒體朋友們見證這個新時代的誕生。

我完全讚同馬馮先生的提議。因為蜂巢號無法向所有公眾開放,你們將作為全體地球公民的代表,記錄在這裏的所見所聞,告訴地球上的人們,讓他們了解,這個由人類所建造、寄托著我們的光榮和夢想、代表著星際和平的旗艦將如何踏出它前往太空的第一步。因此我在這裏真誠地懇請你們,就像馬馮先生囑托我的一樣,告訴人們蜂巢號是什麽樣的、它將去往哪裏,以及它將為人類帶來什麽。

我們的事業是人類所共同希望並堅定相信的,我們的科技力量使我們相信人類正向著一個光明的未來前進。蜂巢號正是人類先進科技的結晶,代表著一個偉大的、團結的人類力量正在太空中崛起。正是由於蜂巢號的誕生,當我們麵對浩瀚的星空時,才不再感到人類的渺小與無助。

當人類的旗艦駛往幽暗的深空時,我們都將秉持這樣一種信念:人類不是為了尋求征服,而是為了尋找和平!

謝謝媒體朋友們,祝你們在蜂巢號上度過愉快的一天。”

本吉揮揮手,簡短的歡迎辭結束了,大家臉上露出了振奮的神色。

本吉離開後記者們休息了片刻,享用了一些美食,還到周邊的落地舷窗邊觀賞了太空美景。站在窗邊的感覺真的是很奇妙的,因為球形主艙旋轉的緣故,每分鍾能四次看到地球從身邊擦過,由此,那些適應能力稍差的人便會產生身體正在自轉的錯覺。許多記者都群情雀躍地體驗著這種奇妙的感覺。

按照聯合國安排好的行程,大家首先參觀了集控中心。那是由幾片扇形區域組成的空間,隻見巨大的光幕遮住了舷窗,上麵顯示著令人目不暇接的曲線、圖表和各種結構圖,各色數字在屏幕上飛快地閃爍著。令張萌印象深刻的是一麵顯示著飛船結構的光屏,它看上去非常複雜,但又給人極其簡潔的感覺。一位工程師點擊著他身邊的全息操控屏,光屏上的飛船結構瞬間迸開,即刻變成了十來個模塊。工程師快速選取了其中的一個模塊再次點擊,這個模塊又一次分解出更多的模塊。就這樣連續操作五次之後,張萌甚至已能看到小至螺栓那麽一丁點兒大的零件了。工程師告訴她,最多隻需五次操作,集控中心就能找出蜂巢號飛船裏任一一處故障點。

另一項令人讚歎的技術可能就是次級船控製光屏了。從這個光屏裏能看到所有八艘次級船的工作狀態和參數,隻要在操作台上輸入一係列控製代碼,這些次級船就能實現自動脫離母艦、伴飛、對接、加減負荷等一係列機動操作,頃刻間它們就變成了八個“會飛的引擎”。

參觀完球形主艙後,眾人通過輸送間進入零重力中央通道,前往科考環繼續參觀。零重力中央通道是一個全長達500多米、直徑4.5米左右的圓筒。不過科考環位於通道靠前的位置,距離球形主艙大約200米。記者們花了差不多一分鍾時間達到科考環的輸送間閘門旁——對於熟練的宇航員,穿過這段距離隻需20秒左右。

科考環同樣采用了人工重力,少數需要失重環境的實驗單元被放到儲集環上了。輸送間比球形主艙稍大,同樣是繞著環形軌道運行的電梯,稍微不同的是牆壁上有八個按鈕,對應著八個環段,而且在每個按鈕旁邊都標注上了該環段上的單元名稱。

記者們可以隨意選擇自己想去的環段。張萌想起了楊天的話,決定去生態實驗單元所在的七號環段看看。七號環段僅此一個單元,想來這個單元應該是很大的。幸好傑夫並沒有選擇七號環段,與她同行的是日本NHK的一名記者。

兩人在一名工作人員的引導下穿過長約100米的通道,他們到了才發現香穗子博士和她的一名助手已經在艙門口等著了。香穗子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穿著白色大褂,頭發在腦後攏成一個發髻,戴著眼鏡,鬢角垂下兩縷細發,氣質典雅但又隨和,是一副精幹而又不失溫婉的女性知識分子形象。

“歡迎。”香穗子側著身子微微鞠躬,衝他們微笑著說道。

一行人首先來到蔬菜培植園裏。張萌看到艙門邊張貼了一張電子紙,她上去點開一看,裏邊是介紹培植園的文字。根據介紹,這段半圓形艙體深20多米,高約10米,被垂直分成五個隔間,種植麵積0.5公頃,差不多有半個足球場大小。每個隔間由內到外分別種植著生菜、小白菜、草莓和西紅柿。

香穗子見張萌正聚精會神地查看電子紙,便走上前來禮貌地問道:“怎樣?需要幫助嗎?”

“唔,蜂巢號的宇航員就吃這些蔬菜嗎?”

“當然。蜂巢號這次共有86人前往火星,培植園能保證他們每天吃上新鮮蔬菜。這裏生菜的生長周期是三十天,小白菜和草莓四十五天,西紅柿九十天左右。這種周期能夠滿足120人以上的蔬菜需求。”香穗子說完啟動了旁邊立柱上的一個按鈕,上邊有一排LED燈降了下來。“這些LED燈能夠調節光度,用脈衝光照方式控製蔬菜生長。我們會計算每天的采摘量,當供應過剩時,電腦會根據采摘量自動延緩蔬菜生長的周期。”

日本的精細種植技術確實令人讚歎,張萌暗想。見那位日本記者在助手的陪同下已經走遠,就接著問道:“地球植物對火星環境有什麽影響?”

香穗子沒想到張萌突然問這個問題,不由愣了愣,思考了一會兒才說:“我還沒有去過火星,因此我並沒有從事這方麵的研究。不過我認為這是一個複雜的過程,並不是某個單方麵的研究所能評估的。單就目前的大氣監測數據看,火星大氣中的氧原子濃度有加快增高的趨勢。”

“這種影響是積極的嗎?”

“我想是這樣的。”

“如果火星存在厭氧生物的話,那麽這種大氣變化意味著什麽呢?”

“唔,”香穗子有點訝異地看著張萌,一時不明白她為什麽提出這個問題。

“是毀滅性打擊嗎?”

“很可能是的,因此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哪種微生物的進化速度能趕上目前火星大氣的變化速度。”

“火星上有厭氧生物嗎?”

“目前人類探索過的區域並不多。尚未發現生物的存在”香穗子輕輕扶了一下眼鏡,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張萌。

“噢,如果火星存在生物的話,人類這些活動就是一種……嗯……汙染?”張萌硬著頭皮從嘴裏擠出了這些話。

香穗子自然是沒想有到張萌會這麽思考,不過她仍保持了很好的涵養,充滿睿智的眼睛在鏡片後眨了眨,略作思索後對張萌說:“不過,也很難說是汙染。35億年前地球的大氣圈也基本上是沒有氧氣的,藍菌通過光合作用排出氧氣,讓地表變成了有氧環境,新的生命形式才得以誕生。所以,如果沒有這種改變,也就不會有人類了。”

香穗子的回答顯得既專業又通俗,但張萌仍隱隱感到其中暗含著某種邏輯,然而她一時卻無法分辨出來。這時香穗子的助手正捧著一盆草莓,遠遠地向她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