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悲苦

起初,紅袖並不打算把孩子生下來。

這世道對她太過猙獰,舉世滔滔,已無親人;滿城喧嘩,卻獨守寒夜。湖邊那一晚過後,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念頭已經消失,更別說再帶著一個孩子。何況,孩子的父親現在還身在獄中,死活未卜。

說起來,當初她在胡府的時候,就聽到下人們私底下聊,說胡老板這麽多年生不出孩子,不是姬妾的原因,而是他自己腎出了問題。往往談到此處,都要竊竊私笑。這類談笑也有被胡老板聽到過的,他鐵青著臉,一言不發。但參與談笑的丫鬟雜役們,以後就都沒再出現過。胡老板表麵上不置一詞,暗地裏還是著急的,托人求來各類名醫,秘方補藥跟飯一樣吃下去,一直不見療效。沒想到,在胡老板進監獄前不久,卻讓紅袖懷上了孩子。

而紅袖剛剛懷孕,就在牢獄裏被折磨了兩個月,但肚子裏多出來的這塊肉依然頑強地生長著。陳麻子走後,紅袖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百感交集。

這淒慘的一生讓自己承受就已經足夠了,何必再將自己的孩子拉進這樣的人生。

她在**躺了很久,睜著眼睛,看著天色漸暗。最後決定延續那晚在湖邊的舉動。她在房梁上栓了繩子,踩在凳子上,但就在把脖子湊進去的前一瞬間,她的肚子動了動,像是裏麵的孩子在踢她。

她站在椅子上,搖搖晃晃地看著窗外的夜色。小城燈火輝煌,人間喧鬧如初。這一切,對肚子裏的孩子來說,都是陌生新奇的。

她一下子淚如雨下。

於是,這一年冬天,伴隨著冷風呼號,小五出生了。

或許是因為紅袖剛懷上他就遭了牢獄之災,再加上深夜落水,侵了風寒,小五自出生起就病懨懨的。紅袖記得,穩婆把小五從她兩腿間拽出來前,臉上還掛著慣常有的笑容,但看到小五,穩婆的笑容便僵了僵,過了一會兒才恢複,用誇張的聲音恭喜道:“哎呀,大喜大喜,是個胖……”她頓了頓,又繼續道,“胖大小子!”

紅袖腹痛如攪,抬不起頭,隻能大口喘著氣。穩婆在一旁給嬰孩熟練地剪了臍帶,用細麻線纏紮,敷上軟棉布包,清洗幹淨後放在一旁,就退了出去。屋子裏靜悄悄的。過了一會兒,紅袖有了些力氣,直起身子,看到一旁小聲啼哭的嬰孩,才明白穩婆為何欲言又止。

太瘦了。

其他孩子剛出生時,臉上的肉都多得起褶子,唯有這孩子,骨架瘦小,臉上的肉薄薄地鋪開,而且帶著令人憂心的青紫色。

但他還是在哭,用微弱的聲音和捏緊的小拳頭向這個世界宣告他的到來。

紅袖把臉貼近他,感受著溫熱,眼角有淚淌下。

在這樣的世道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獨自要帶大一個孩子,無疑困難重重。紅袖沒有積蓄,養胎產子,都是靠變賣張木匠留下的家具。等她做完月子,能下床,家裏能賣的東西也就賣得差不多了。

家徒四壁,袖底見肘。

紅袖身子弱,隻能抱著小五挨家央求,討了些米,其中趙屠夫家最仗義,把賣不出去的豬下水都給了紅袖。另有一個剛生了孩子的胖大媽見孩子可憐,自己奶水又足,就把小五抱了過去,一邊喂一個。

兩個孩子都是嗷嗷吮吸,但差別明顯——大媽的孩子白白胖胖,哭聲嘹亮;小五則幹瘦幹瘦的,閉著眼睛,隻顧吸奶,嘴邊有奶淌出來也不停下。

有一次喂完,大媽都愛憐地看著小五,又看向紅袖,道:“俺多嘴說一句啊,這娃兒,恐怕養不……”

紅袖趕緊接過孩子,不等她說完,道了聲謝便匆匆轉身離開。她害怕聽到大媽的最後幾個字。大媽也識趣,閉了嘴,隻在背後歎氣。

但就在這樣的環境下,小五還是掙紮著一點一點長大了。

紅袖收拾家裏所剩不多的雜物時找到了一個舊包袱——是她進牢獄前的衣物,換上獄服後,這些就丟進了倉庫。好東西當然被搜刮幹淨,剩下的都是不值錢的。她打開包袱,見一張手帕靜靜地躺在裏麵。她把手帕洗幹淨,看著上麵的鴛鴦圖案,突然想到,自己可以做女工養家。

小城雖小,卻有南來北往的船隻,也因此供養了不少布莊。常有富貴人家的女眷來買定製布料,上麵繡著精美花紋的,價格要高很多。

紅袖心思細密,手上靈巧,扯了幾塊布,繡上鴛鴦、魚、仙鶴等動物,再提上一兩句詩詞,然後帶著布料去綢緞莊,挨家討活兒。因她繡上的東西都活靈活現,詩句也靈氣十足,很快就得到了幾家綢緞莊的生意。

打這以後,紅袖一邊照顧孩子,一邊在家做女工,也能掙著銀錢,維持家中花銷。

好幾次,她穿城去各家綢緞莊送貨,路過醉仙樓,看到樓台上的花娘們依舊鶯聲燕語,招手攬客,隻覺得一切恍如隔世。

女工這門生意,隻要手藝好,名聲就傳得廣。不出一年,紅袖繡過的布料,附近有錢人家都爭相購買。紅袖也不傻,價格一漲再漲,仍舊供不應求。

眼看好日子要來,卻又攤上了小五的病弱之軀——他自幼體弱,小病常發,大病偶來,離不開湯藥。小病還好,隻折騰得紅袖心力交瘁;大病就凶險得多,得連夜敲開鄰居家門,一起幫襯著把小五送到藥鋪。她看著大夫把細針紮進小五單薄的身體裏,把黏稠的湯藥灌進小五蒼白的嘴唇裏,都恨不得這些痛苦轉移到自己身上。

好在,小五每次都能有驚無險挺過來,隻是次數多了,病就成了無底洞——紅袖熬夜刺繡掙的錢都丟了進去。有一次,小五連著生病,家裏最後一點錢也給了藥店,大夫看著紅袖手中空空如也,神色冷峻,不發一言。紅袖低頭跪下,再三保證有了錢立刻送來,數額翻倍,大夫才肯施救。

紅袖深知小五的命要靠銀子續著,更不敢懈怠,白天照顧小五,一有閑暇就坐在床邊低頭刺字繡圖。到了晚上,趁小五睡覺時,她便湊到油燈下,整夜穿針繡線。

這麽熬著,紅袖的眼睛越來越渾濁,看東西漸漸看不清晰。到了小五六歲的時候,她已經要眯著眼睛才能刺繡。

六歲,也就到了上私塾的時間了。

紅袖牽著小五,穿過幾條街巷,走到主城大道旁。紅磚青瓦的私塾都聳立在此,隔著遠遠的院門,還能聽到朗朗讀書聲傳來。紅袖記得很多年前,她還是幼童的時候,曾經繞到這間城北私塾的後麵,踮腳站在窗下,聽老先生在裏麵教孩子們念書。算起來,紅袖也算半個私塾的學生。

許多年過去,私塾依舊熱鬧。幾十個孩童坐在座椅前,搖頭晃腦,聽著先生念書。這些孩童都穿著綢緞褂子,紅光滿麵,有些腰間還佩玉,一看就是城裏有錢人家的孩子。畢竟家裏有閑錢,才會把孩子送到私塾裏來念書。

看到紅袖進來,老先生停下念誦,渾濁的目光在紅袖和小五身上來回打量。孩子們也齊刷刷轉過頭。

“先生,”紅袖恭聲道。

這位先生曾經被老鴇請過去,專門教她詩詞歌賦。後來紅袖被胡老板贖走,就再沒有見過了,但在紅袖記憶裏,先生雖然年邁古板,但還算是惜才之人。

先生放下書和戒尺,卻不起身,冷冷看著紅袖。

“我帶兒子過來念書。”紅袖道。

先生道:“你知道在這裏念書的,都是什麽人嗎?”他又看了眼小五,“命不一樣啊,富人家的孩子都是要去考取功名的,窮人家的孩子就隻能在命運裏打滾,懂的東西少一些,活得更快活些。何況你連自己都養不活。把兒子帶回去吧。”

小五剛生過一場病,花了不少錢。紅袖囊中羞澀,但還是道:“就讓他在這裏讀書好了,錢我會想辦法,過幾日就能送來。”

先生擺擺手,道:“沒有這樣的規矩。我讓你在窗外站著聽,去青樓裏教你,就已經是有辱聖賢了。”

紅袖再央求了幾次,先生直接把眼睛闔上。小五見了,拉拉紅袖的手,道:“娘,我們回去吧。”咳嗽了幾聲,他又道,“我看這個白胡子老爺爺也沒什麽學問。”

紅袖捂住小五的嘴,看了眼先生,最終還是牽起小五,轉身往外走。

走到門口,先生突然問道:“那首《春江花月夜》,你還會背嗎?”

紅袖一愣,隨即張口背完。一字不差。

先生像前兩次一樣,喟然一歎,道:“把孩子留下吧。他要是有他娘一半聰明,前途都不可限量。”

小五看看紅袖的臉色,再看看先生,眼睛轉了轉,然後放開紅袖的手,走到先生麵前。

“哈哈哈哈,”先生撚須而笑,“看來我錯了,他可能比你要更聰明。”

紅袖把小五送到私塾後,為了籌學費,便去綢緞莊攬生意。正好城裏最大的“霓裳莊”有一筆大生意,需要紅袖在兩百匹布綾羅綢緞上繡上字畫花鳥,外加若幹手帕鞋料。但霓裳莊老板另有個條件,便是紅袖一旦接了這單活兒,就不能給別的綢緞莊再做女工了。

紅袖算了算,要是把這單生意接了,至少兩年不愁沒事做。而且霓裳莊開的價遠高於平常,隻要繡完,別說學費有了著落,甚至可以請到江南名醫,給小五去掉病根。

於是,紅袖在霓裳莊的文書上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接下來的一陣子,小五每天去私塾,跟著先生念書學字,回家後乖巧地休息,不打擾紅袖在燈下刺繡。小五知道,紅袖手中的絲線纏繞穿梭,不僅僅是在繡花刺鳥,更是編織他們的生活。他睡覺之前,還竭力提起水壺給紅袖倒了一杯水。

幾天後的一個深夜,紅袖正眯著眼睛埋頭刺繡,屋門突然被敲開了。

看著門口的陳麻子,紅袖愣了愣。

這五年多以來,他們見麵的次數很少。紅袖一心在家帶孩子,都不怎麽出門。陳麻子除了依舊做盡壞事,想方設法掙到錢,剩下的時間居然是都是待在自己的小屋子裏,不知道在鼓搗什麽。

太久沒見,彼此都有些陌生。紅袖正要問他來幹什麽,陳麻子卻先開口了。

“你最近要小心一點。”

紅袖道:“小心什麽?”

陳麻子看了看左右,確信沒人,小聲道:“你最近不是給霓裳莊繡布匹嗎?這單生意很複雜,是宮裏要求的,誰能獻上好布,以後就從哪家采貨。你幫了霓裳莊,其餘綢緞莊的人眼紅,已經找了人,要對你下手。”

紅袖後退一步,打量陳麻子,不確定這個人說的是真是假。頓了頓,她道:“你怎麽知道他們已經找了人的?”

“因為他們找的人,是我。”

陳麻子比五年前老了很多,鬢角已經有了幾絲白發。他依然很瘦,骨架縮在寬大的衣服裏,仿佛隨時會散架。他說話的表情古井無波,不似作假。但紅袖想起他的所作所為,以及坊間傳聞,仍然懷疑——你這種唯利是圖的人,既然收了錢,怎麽會反過來幫自己?

就在她猶疑的時候,陳麻子已經縮了縮脖子,往屋外退了一步。臨走前,他補充道:“你把霓裳莊的布給他們退回去吧。退了,就沒事了。”

說完,他匆匆走進巷子的黑暗裏,消失不見。

紅袖關上門,邊走邊思考陳麻子的話,她坐到床邊,小五突然道:“娘,剛才這個人,很奇怪的。”

紅袖低頭,看到小五蒼白但清亮的眼睛,微責道:“怎麽還不睡?”

“剛剛醒來了嘛。”他撇撇嘴,“娘,我聽他們說,這個麻子伯伯,家裏可嚇人了。”

“你們進他家了?”紅袖想起多年前在陳麻子家度過的那些夜晚,陡然一驚。

小五搖搖頭,道:“我沒有進去啊。我是聽私塾裏的人說的。他們有一次趁麻子伯伯出門,翻進他家裏,想找點好玩的。結果一進去,就看到整麵牆都是畫。”小五眯起眼睛,竭力回憶同伴們對他說的話,“有些畫在牆上,有些畫在紙上,畫的都是一座城市,有時候在空中,有時候又在水裏。可奇怪啦!娘你說,一座城怎麽可能跑到天——娘,你怎麽了?”

紅袖揉了揉眼睛,勉強笑道:“晚上繡久了,眼睛有些酸。”她拍拍小五的臉,“快睡吧,明天還得去念書呢。”

小五撇撇嘴,但還是聽話地轉過身,背對著油燈,很快就入睡了。

紅袖深吸幾口,理了理心緒,又想起陳麻子的話,一時犯了難——陳麻子雖然可惡,但也是個可憐人,又幫過自己幾次,深夜來找自己,多半也不是空穴來風;但讓她放棄手頭的活兒,卻也萬萬不能,小五的學費和藥費都指望著這些布匹。想了一會兒,她決定還是繼續刺繡,但要多留個心眼。繡完後,她還特意檢查了一下門窗,確認無誤後才敢入睡。

幾個月後,她繡好一批布料,雇了馬車,帶著布料去了霓裳莊。老板仔細檢查每一尺布上的花紋,越看臉上笑意越濃,末了,小心收起料子,吩咐入庫。老板對紅袖大家讚賞,如約付款,並告訴紅袖,下一批布料如果還是這樣的品質,再提高酬勞。

這一次,紅袖得了三十兩銀子。

她懷揣銀票,心裏琢磨著怎麽用——學費得花掉一部分,家裏也該添套桌椅了,小五回家後念書要用。哦對,還得備著銀子,萬一小五再發病……

這樣想著,紅袖便不舍得再坐馬車,邁著步子,穿城而過。

她又路過了醉仙樓。

但奇怪的是,往日裏鶯鶯燕燕、熱鬧喧嘩的醉仙樓,如今卻隻是在暮色裏沉默的所在。紅袖好奇,走到門前,見到那扇朱紅色大門緊閉,上麵還有刀斧劃過的痕跡。大門裏麵隱隱傳出人聲,仿佛很焦急。紅袖聽了一會兒,覺得耳熟,腦海中立時浮現出老鴇和龜公的模樣。

她趕緊退了幾步,往家的方向走。路過橋邊的人家時,聽到裏麵有人在議論醉仙樓的事情,語氣裏盡是幸災樂禍。

“嘿嘿,也不知道這家哪裏得罪了新科狀元,瞧著吧,遲早徹底關門。”有人說。

“那個狀元,什麽來頭啊,怎麽來我們這個小地方了?”

“我哪知道啊?不過人家騎在馬上,器宇軒昂的,怎麽看都是名門之後吧。”

……

紅袖隻聽到這隱約的幾句,還想細聽,橋邊人家已經關上了門。她暗自思忖著,新科狀元?這一陣確實聽說本屆新科狀元金榜題名之後,沒有立刻任職,而是向皇上請命南下巡視。小五這幾天回來後,難得地興奮,告訴她,狀元爺幾天後要去私塾跟他們授課。而以他的身份,來到這座小城,醉仙樓肯定是要竭力招待的,卻不知道怎麽得罪了這位大人。

她搖搖頭,把這些離她十萬八千裏遠的東西甩出腦袋,快步往回走。

夜色籠罩,城裏的燈火輝煌漸漸落在身後。走到一處夜市前,她想起小五現在應該已經回去了,肚子還餓著,就買了一斤棗糕。提著香噴噴的棗糕,她加快步伐,走過小橋。

橋下水聲嘩嘩,過了橋,就能隱約看見夜色裏的家了。雖然模糊,但一盞燈火亮起,指引她的腳步。

然而,剛下橋,耳旁一聲呼嘯,接著她就看不到那盞小小的燈火了。

很快她就意識到,不是燈火熄滅,而是自己的頭被黑布袋蒙住了。

她下意識大喊,但立刻有人伸手來捂住她的嘴。她張口去咬,隔著黑布,幾乎將那人手指咬斷。“娘的!”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帶著慘呼。隨後,一個巴掌狠狠扇在紅袖臉上。紅袖腦子一震,裏麵像是蜂巢被踢倒,飛起了無數隻嗡嗡亂叫的蜜蜂。她吐出手指,晃了晃,差點摔倒,但又被人扛在了肩上。

“到橋下去,”一個粗豪的聲音響起,“橋下沒人聽見。”

很快,紅袖被扛到了橋下麵,腦子裏依然不清醒。她頭上依然蒙著布袋,所見一片黑暗。

“冤有頭,債有主,別怪我們。”聲音尖細之人道,“怪給錢的人,怪自己貪心。”

另一人道:“跟她說這麽多幹嘛,直接動手吧。”

紅袖此時明白過來,連忙道:“是陳麻子嗎?”

她聽到了一聲尖細的嗤笑,隨即有人道:“那個傻子?有錢不願意掙,真不知道是什麽蒙了心?”

“別廢話!”另一人道。

紅袖連忙道:“你們別……我不繡了。我把布匹還回去!你們別傷害我,我還有個兒子等我回家。我身上有錢,你們把錢拿走,求求你們,放過我。”

一陣窸窸窣窣,她身上的錢被搜走了。聲音尖細之人道:“知道就好,嘿嘿,我們一直盯著你呢。”說完,踢了紅袖幾腳,對另一人道,“差不多了吧,我看這娘兒們也嚇破膽了。”

紅袖暗自鬆了口氣。

然而,另一人遲遲未語。沉默在布袋的黑暗裏變得格外壓抑。

“不夠。”另一人道。

“我看可以了,今晚夠這娘兒們受得了。我們回去吧,去把錢結了。”

啪!

紅袖以為是打自己,但過了半天,臉上都沒有疼痛之感,才意識到——是那聲音粗豪之人在扇同伴的巴掌。

“拿了錢,要把事辦好。”粗豪的聲音道,頓了頓,“把她的右手按住。”

紅袖頓時激烈掙紮起來,但奈何身子骨弱,掙不開,倒在地上,手被拉出來,按在地麵。

她聽到了石塊在地麵摩擦的聲音。

“按好了。”

“嗯……”尖細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看著點兒。”

紅袖使勁掙紮,但手絲毫掙脫不動。她驚恐地喊叫,但頭被壓在地麵,發出的聲音既嘶且啞,又被河風吹散了。這一瞬間過得無比漫長,她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等待已久的疼痛遲遲不來。有那麽一會兒,她猜想是不是有人來救她了,林公子來了,或者,哪怕是陳麻子也好。

然而,漫長的時間隻是錯覺。她的手背被石塊砸中,速度太快,隻發出一聲沉悶的咚聲,像是某種鼓被敲響。她的指骨至少斷了三根,她的慘叫被捂住。

“這下應該能記住了。”粗豪的聲音說,“走吧。”

他們走了。

紅袖等了很久,才能用左手把頭上的布袋扯開。河邊漆黑,空無一人。她忍住眼角迸出的淚花,按住右手,於是,右手的顫抖又傳染到全身。她站在河邊,牙齒咯咯打戰。

遠處的房屋清晰了,那張燈火依然亮著。

她深深呼吸,突然想起給小五買的棗糕,焦急起來,走到橋頭。好在那兩人沒有踩到棗糕,她把糕點撿起來,吹掉上麵的灰塵。棗糕已冷,她把它放在懷裏,跌跌撞撞向那盞隨時會熄滅的燈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