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救贖

趁著天還沒亮,我們來到了張素貞女士的家。

她睡得很輕,夜裏一丁點兒動靜都逃不過她的耳朵。雖然這對耳朵已經毫不停歇地使用了八十四年。

在邀請我們進去之後,張素貞女士為馬修和我煮了一壺熱騰騰的海藻茶。(真可怕,也許正是這種難喝的飲料保持著一個人清醒的睡眠!)

“你們看起來很憔悴。”她陷在沙發裏,用一種老年女士特有的耐心口吻說。

張素貞女士一生未婚。也許她從注滿水的陶瓷碗中看到了自己將會生下一個男孩,她害怕失去一根肋骨,然後把命丟在孩子降生的時候。

此刻,在她空****的大房子裏,我和馬修卻指望著這位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想要的老女士的幫助。

“我們遇上了麻煩。”馬修看了我一眼,“我們明天一早就要被逮捕了。治安官懷疑我們是殺人凶手—隻有您能夠證明我們是清白的。”

“為什麽你們相信我能證明呢?”

“因為您有撲克牌和陶瓷碗,即使您不在現場,您的魔法也可以說出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看過陶瓷碗了。”

“女士,請相信我們。”馬修的聲音還是那麽平靜。

“可是我卻沒有請求過你們相信我。”

“您一定知道真相。”我說,“隻需要說出真相就行了。”

“真相……”女巫師麵朝著我,她在微笑,“真相不過是一隻飛鳥,你或許看見過,也或許沒有看見,又或許看錯了。”

我不再說話。很顯然,這位老女士辜負了我們的信任,她甚至根本不需要誰的信任。

“如果你們留意過的話……”張素貞女士又開口了,“在我的占卜會上,奧古斯都從來不缺席。”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們,但是我們已經沒有那麽多時間和她猜謎語了。

“那麽為我們占卜一次吧,哪怕這是最後一次。”馬修輕聲說。

馬修永遠用那種蒼白的姿態和人講話,真難想象他以後怎麽去放焰火。

或許為他的蒼白所打動,張素貞女士站了起來,說:“或者真的是‘最後一次’。不過孩子們,我們試試看。”她慢騰騰地上了樓過了一會兒走了下來,手裏拿著一副紙牌。

這時,窗台上落下一隻灰隼—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真正的大鳥,於是,我的注意力有那麽一小會兒完全被這隻灰色的鳥吸引了。直到張素貞女士驚恐的歎息聲重新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怎麽可能!”她下意識地捂著嘴說。

她麵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壺海藻茶,兩個杯子,三十六張牌。

“第二個死者……”她瞪著那些牌,好像完全看不明白似的說“正在……走來—這是……什麽意思?”

她抬起頭,我看見她蒼老的瞳仁裏有一種恐懼開始泛濫開來。

“是說死人嗎?”我問,“喪葬隊可能剛剛出發?您知道,埋葬死者的時間總是挑得有幾分古怪。”

張素貞女士搖搖頭,她好像很疲倦,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馬修看了我一眼,我們不約而同地去看桌子上的牌。

在牌陣的中心,躺著一張金邊的牌。牌麵是漆黑的,上麵畫著我再熟悉不過的人物—屍體化妝師。

“跟在死神腳後的人”,這是牌麵的含義,但是那是一張逆位的牌。

第二個死者正在走來。這真是古怪的釋義。

“張素貞女士。”馬修說,“或許牌意不是這樣的。這解釋不通,已經死掉兩個人了,死人不可能從棺材裏走出來。這張屍體化妝師的牌逆位了,或許是在說—死神就要來了。‘屍體化妝師’代表了‘現在’,‘現在’逆位了,不再是跟在死神腳後,而是走在了死神之前……牌麵的意思隻可能是:死神已經上路了,他就要來了……”

張素貞女士沒有回答。她專注地閉著雙眼,雙手放在胸口,嘴裏念著什麽。

也許她根本就沒有聽到馬修的話。

但是就在馬修說完之後,窗外突然吹起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風。

那隻灰隼“哇”的一聲,扇動翅膀飛向了夜空。

似乎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張素貞女士突然睜開眼睛,用她那雙驚魂未定的玻璃似的眼珠子盯著我們說:

“好吧,年輕的屍體化妝師和……煙花師……孩子們……你們似乎的確沒有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