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女巫師

風之皮爾城有一位人人都認識的張素貞女士,她什麽都知道。比如,她告訴我們這個世界上並沒有白色羽毛的烏鴉。

她還總是喜歡花大價錢去買龍涎香製成的香水。她用三個房間來儲存各種氣味的香水,卻從來不真正使用它們。這多半是因為她已經八十四歲了。

另外,她還是位玩紙牌的行家,不僅會玩賭錢的紙牌,還會用紙牌占卜。我也曾把看到的那些奇怪的景象—告訴過蘇的那些—告訴她。她同樣不相信我,不過並沒有給我一記耳光。

“這就是為什麽我不生孩子。”當我告訴她關於旋轉的夜空和變成銀線的星星時她說,“孩子總是不可理喻。”

張素貞女士家裏有一個跟人的腦袋一樣大的陶瓷碗和一隻黑貓。她沒有孩子,所以也就沒有繼承人。她是這裏少有的擁有“專有姓氏”的女性,在她之前,她的家族總是由男人來承襲巫師之名。她是風之皮爾城的第一個女巫師,也是這裏最後的一個巫師。

有人相信隻要你夠惹她喜歡,她就會把陶瓷碗借給你,讓你瞧見自己臨死時的樣子。

她說風之皮爾城的大部分人都不會死在自己的**。“他們會死在恐懼的**裏。”她這樣說。

人們喜歡聽她描述她從陶瓷碗裏看到的一切,而她那神奇的占卜法力也讓人著迷,聚眾的占卜活動總是會不定期舉行。

我和馬修去過幾次這樣的占卜會。大部分時候是在世襲鍾表匠奧古斯都家的地下室裏。在那裏,每一個求問者都會得到一張字條和一支筆。張素貞女士會指揮所有人把問題寫在紙上,並且要求寫的時候不能給別人看到。當人們寫好之後,要把字條揉成一個小紙團。接著,她把這些紙團收集進一個據說蘊藏著不知名的力量的大海螺裏(當然是死的海螺)。張素貞女士的招靈行動就此開始—

她朝陶瓷碗中注入一些清水,對著碗裏念大約四十分鍾咒語那是和另一個世界溝通的一種語言。與此同時,所有人都埋著頭等待結果。每當這個時候,張素貞女士的黑貓總是躺在火爐邊的地毯上,用一種尖刻的眼光掃視著每一個人,讓你恨不得被它撕碎也不想再被它多看一眼。直到女巫師停止念咒,開始用雙手的指甲刮著海螺殼,發出一種刺耳的摩擦聲,那隻黑貓才會騰的起身,伸個懶腰,跑到別的什麽地方去。

她從海螺之中挑選出一個紙團,握在手裏,感應著冥冥之中的某個聲音。

張素貞女士開始說出她冥想、念咒、占卜後的結果。那些都是來自另一個世界某位靈異的先知通過陶瓷碗告訴她的。

“奧古斯都。”她總是從那些捏成一團的字條之中準確地挑中主人的紙團,“我想這個紙團是屬於你的。你想問我,會生金蛋的蛇是否藏在十字街朝向地心的地方,是嗎?”

鍾表匠滿心虔誠地低著頭答道:“正是這個問題,偉大的張素貞女士。您是如何感應到我的問題的?”

人群中傳來一陣驚呼。

“通過與我所托付的一位神靈的對話。”張素貞女士一邊回答,一邊打開字條,確認那的確是鍾表匠奧古斯都的字條,而他也的確問到了生金蛋的蛇之後,滿意地微笑了一下。

她對他說:“流言總是不可信的,事實往往更加簡單。去白色燈塔試試運氣吧。不過,那種蛇非常具有靈性,通常隻會被它們喜歡的人見到。”

“神靈保佑您,張素貞女士。”

張素貞女士把已經打開過的字條放進另一個海螺裏,從揉好的紙團中挑選出下一個。短暫的冥想過後,她占卜出了這張字條的主人。

“馬修。”她說,“風之皮爾城唯一獲準持有火藥的年輕人,是的,我猜這個紙團是屬於你的。你想問我,你能否照料某個事物,並且使其永恒不朽,是嗎?”

“我真希望您不是當眾把它說出來。”馬修說,他的臉在露出來之後顯得更加蒼白,“不過,這確實是我的問題。”

人群中又響起一陣**。

“介於瞬間與永恒之間的一種冥想。”張素貞女士回答說,“願望能否達成是最難以預測的一種問題。不過,你至少會在有生之年照顧到某個事物或者某個人,使其比焰火更加絢爛奪目,也比焰火的生命更加長久。”

張素貞女士打開紙團,已經確認過那的確是屬於馬修的紙團,而問題也和冥冥之中的對話所告訴她的相差無幾。她微笑著看著他。

馬修在驚訝之中仍然保持著平靜的語氣,他說:“神靈保佑您張素貞女士。”

就這樣,每當張素貞女士準確地感應出了在場某個人的問題時,人們就抑製不住地發出驚呼。前者則對此習以為常,平靜得好像這種奇異的能力存在於宇宙中的任何地方、任何人身上。

而我一直想問的,其實是與開膛手有關的問題。雖然我一直都沒有這麽幹過。女巫師一定會覺得我瘋了—比起我親眼所見的那些奇異的景象,開膛手更是一種虛構和臆想。而且萬一我比馬修先被抽出來,他就會從張素貞女士口中知道我有多麽在乎開膛手—如果那樣的話,一連幾天他都會給我擺出一張別扭的臭臉看。

然而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他們更願意花點代價去預知別的事情—那些在他們看來顯得意義重大的事情。比如,酒館裏的哪個女人今天晚上願意和他們上床,或者這一季的魚群是否還會順著洋流來到東南邊的海灣,等等。

“那些毫無意義的事情在別人眼裏卻成了至關重要的部分。”馬修說,“這就是我們和他們的區別。”

我在一邊幫他搓著亞麻繩子,不知道怎麽接話。

“這隻是大人和小孩的區別。”過了一會兒,我想到可以這樣說。

對於未成年人來說,另一些事情要更具**力一些。

比如開膛手的故事。比如盛裝著風之皮爾城的容器。比如突然到來的馬戲團。比如被人對剖成兩半兒的侏儒。

比如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