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禁閉

我一整天都待在空****的房間裏。

窗戶因為被無數的木條封鎖,隻能透進一點點陽光。這些陽光在抵達我眼睛的路上,被窗簾又遮去了大半。

光線漸漸暗下來之後,我點了一支蠟燭。它燃燒的氣味讓我想起三個人:蘇、祖父,還有馬修,接著我想起了更多的人。

我在心裏想著他們,時間就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蘇在門底下開了一個很小的口子,遞水和食物進來。她來送過兩次晚飯,都被我塞了回去。

我光著腳坐在大理石地板上,額頭冰涼,腳心卻滾燙。

屋子空空的,陰冷而昏暗。

這一切都讓我感到很失敗。蘇控製了我。這個無恥的女人,她還汙蔑我是夜遊症患者,還是那種夜裏總是跑出去吃生肉的人。

我發誓—如果我真的吃生肉—我會先吃掉蘇。

祖父在傍晚時分回到家。讓我失望的是,原來把我關起來真的是他的主意。他來到我的房間用緩慢低沉的嗓音說了很久,主要是回憶生下我的那兩個人。他說他們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他們本來不應該死去。

最後,他說了和蘇同樣的話,“我們不能失去你。”

祖父是唯一發現我在夜裏會出去遊**的人。所以他和蘇—我的另一個親人—商量之後認定,那兩樁夜裏的謀殺案很可能是我幹的。

這真是荒唐!

風之皮爾城的人都是些死心眼。如果他們認為你是夜遊症患者,那麽很自然就會因為你身上殘留的那些帶著腥味的**而認為你有吃生肉的習慣,接著他們會把你和一場新近發生的無頭謀殺案聯係起來—真是完美的推測,正是你這個“吃生肉的夜遊症患者”弄死了那些可憐蟲。

人人都會這樣想,哪怕是你最親近的人。

風之皮爾城總有一天會變成一座瘋人島。我毫不懷疑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夠有幸見證這一天。

夜深人靜之後,我還是睡不著。失控的局勢總是提醒人更要保持清醒。為了不在昏昏沉沉中錯過什麽事,我嚐試閉上眼睛在腦海裏回憶曾經的夢境—這樣我就能隨時“醒”過來了。

在我那有關開膛手的三個夢裏,有一次是這樣的:先是和蘇在廚房裏大吵了一架,然後我跑了出去,在海邊遇見了穿著灰色衣服的開膛手。他正在用麵包屑喂海鳥—從叫聲判斷,是食腐鳥夢裏一直響著一種單調而快樂的弦樂,音色卻不知怎的又有些像“嗚朗”。這個時候,一個巨大的熱氣球落下來,裏麵掉出六個治安官,他們像一個模子裏出來的。治安官們吹著口哨,場麵一片混亂。

有人在喊:“抓住他!他就是開膛手!”

然而這一切在我眼裏是那麽簡潔、緩慢。我勇敢地走向開膛手,帶著他用不可思議的速度跑掉了。

我清楚地記得這位開膛手的樣子。他是十六歲的馬修,比現在的馬修強壯一些,皮膚是小麥的顏色,手指還是那樣蒼白,握在我的手裏很溫暖,甚至出了點汗。

那六個從熱氣球裏爬出來的治安官在我們身後追趕。我和我的開膛手—十三歲的我和十六歲的馬修—在這個錯愕的時光中奔跑。潔白的街道一直綿延下去,所有的曲折都變成扣人心弦的轉機。

我們跑啊跑啊,跑出了一身的汗水,就像海水的味道。腥甜的,從我的頭發和小腿上滴落。

是的,汗水和海水混在一起產生了一種熟悉的味道。

它開始在空氣裏彌漫,越來越接近我。它從房間的某個角落裏散開來,一步一步,從夢境之外走向我。

就在它撲麵而來的那一瞬間,我睜大了雙眼。

“馬修!”

馬修伸出手掌,捂住我的嘴。

他的手心裏全是汗。

他的身上也都是汗。他一定剛從海邊的某條街道過來。月亮在夜裏牽動著波濤的變化,於是這些夜行人的衣衫會浸滿大海的味道,變得腥甜而潮濕。

“跟著我。”他鬆開手,看都沒看我一眼。

“你打斷了我的夢,”我小聲問,“你怎麽進來的?”

“還記得衣櫥裏那個耗子洞?”他走向屋子的一角。

“記得,可是難道你會魔法,能把我們變小?”

他停住腳步,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短促地歎口氣。

“我把它挖到足夠大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