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夢境

“很顯然,那不是開膛手幹的。”馬修說。

我忘記了這麽說過沒有:他是個除了臉色稍微蒼白了點外,渾身上下都讓人覺得踏實的家夥。所以我同意,或許這兩起謀殺都和開膛手無關。要麽他還沒有動手,要麽他根本就還沒有來。

但是他可能已經來了。

他藏身在裹挾著鹽粒的海風中。當人們在鹹澀的空氣裏談論著海上昏沉沉的太陽的時候,他拉緊自己的風衣領子,低著頭緩緩地走過風之皮爾城永無止境的白色街道。他的到來使風之皮爾城在夜晚顯現出別樣麵貌,塔樓、房屋、旗幟、井架、泊岸的漁船它們在奇異的燈光和烏黑的夜空下好似巨大的刑具。它們沉默地矗立在原地,鮮血的味道卻從這些沉默裏湧出。

我想他此刻就在風之皮爾城這座白色的島嶼之上。他是誰?

他從哪裏來?

為什麽人們如此懼怕他?我一個問題都回答不上來。

談起他的名字,我從來沒有感到過恐懼。相反,我一直渴望見到他,讓他認識我。從我發現風之皮爾城是廣袤世界裏的一座孤島那天起,就一直希望有人可以帶我離開這裏。

離開風之皮爾城。

偶爾到來的船隻不會帶走這裏的任何人。竇祿是迄今離開風之皮爾城最遠的人。他的見聞本來應該寫進關於我們的島嶼的某本書裏,但是風之皮爾城從來沒有任何有關曆史的記錄—由於我們沒有世襲筆錄官,所以在竇祿死後,他的瘋話將再也沒有人能夠聽到了。

因為我把離開風之皮爾城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一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穿梭在浩瀚海洋和神秘大陸上的男人身上,所以我由衷地期望這個男人千萬不要真像傳說中那樣是個冷血的劊子手。

我曾經夢到過他三次。有兩次他都是以馬修的樣子出現—十六歲的馬修和接近三十歲的馬修。當然,我還沒有見過這兩位馬修,但是在夢裏我卻知道那就是馬修。我問過會玩紙牌的張素貞女士,她說這樣的夢表示我希望不僅是我自己,風之皮爾城的其他人也都應該離開這裏。

她幾乎什麽都知道,但卻不肯告訴任何人有關開膛手的具體情況。

“他是個臉色蒼白的男人。”隻有一次,張素貞女士不小心泄露了這樣一句天機。

我的祖父因為常年在地下室工作以及和死人打交道,有著一張蒼老且泛白的麵孔。新來的那個馬戲團裏,神秘的魔術師總是戴著一張白色的、沒有嘴巴的麵具。另外,馬修也長著一張蒼白的臉,不出意外的話,他長大後也會是一個臉色蒼白的男人。

所以,張素貞女士的提示可以說毫無用處。

馬修認為這隻能說明連她的陶瓷碗都無法揭示開膛手的真麵目。

另外,她無法接近死人。

一旦知道某處有死人,她會立即暈倒。所以風之皮爾城的世襲治安官對她不怎麽尊重,因為他是個實用主義者,如果這位靈媒在破獲謀殺案方麵很有幫助,他求之不得—反過來,這位靈媒一靠近凶案現場就會不省人事,那麽他絕不肯示好。

所以,和實用主義者打交道的時候你得學會胡說八道。你的每一句廢話都會被他小心翼翼地記錄下來,記得越多他越開心。

鑒於此,當治安官問我侏儒死去的那個傍晚在做什麽時,我故意說我在和馬修釣魚。

“你確定你們是在東南方的那個廢棄船塢裏待著,直到星星出來?”

“沒錯。馬修釣的比我多,而且那些大馬哈魚很喜歡他,他釣的幾乎全是大馬哈魚。”

事實是,那天從下午開始我就沒有出門。我待在家裏幫蘇做了很多傀儡娃娃,晚飯後我就回到自己的房間睡覺去了。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睡著的。有時候,我會搞不清楚醒著和做夢的區別,搞不清楚現實和夢境的區別。就像我搞不清楚那麽多次“閉上眼,再睜開”這個遊戲裏,那些“臉色蒼白的男人中到底誰是真正的開膛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