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開膛手

我對開膛手的故事很著迷。

但是其實最困擾我的並不是開膛手,而是風之皮爾城。這就是我在講到風之皮爾城時,隻說了兩句話的原因。

因為,我無法解釋那些讓我感到不安的東西。

比如,風之皮爾城為什麽如此之白。它是一座純白色的島嶼經年的白色花崗岩被雕琢成它的嘴唇、手指和軀幹。我們住在純白色的屋簷之下,走在純白色的街道之上。而這座白色的島嶼四周卻有三十七個熱氣球—五顏六色、碩大老舊的熱氣球。

它們各自從天空中垂下一條堅固無比的繩索來,繩索的一端牢牢地埋在花崗岩之中—這會是誰幹的呢?那些熱氣球一個個都巨大無比,它們所需要的火焰和氣體卻似乎永遠也無法用盡。在我出生之前的某個久遠的時代,這些顏色絢麗的東西就已經開始飄浮在島嶼的上空了。

剩餘的不安來自海水。

海水到底盛裝在一個什麽樣的容器裏?為什麽無論朝哪個方向望去,海平線總是一條弧形?如果盛裝海水的是一個古怪而不穩定的容器,那麽我們的風之皮爾城勢必也有一個古怪而不穩定的根源—因為這個容器同樣盛裝著這座島嶼。

幾乎所有人都反對我提出的諸如此類的古怪問題。

除了馬修。

他既不反對,也不支持。有時他會歎口氣,看著我,什麽都不說。

從遙遠陸地來到島上的外鄉人對此有著自己的見解。他們說海平線之所以是弧形,那是因為我們的世界是一個圓球狀的大土疙瘩,風之皮爾城隻是其中很小的一粒沙。

我喜歡這比方。它一下子解決了兩個問題:首先,風之皮爾城並不像那些用木材造成的船一樣—它是用沉重的花崗岩做成的所以必須得有誰用熱氣球把它吊起來,這樣我們的島嶼才不至於沉沒;另一方麵,幸好如此沉重的風之皮爾城隻是更廣闊世界中的一粒沙,不然它就會因為太重而落到世界的另一麵去—那真是可怕的事情!等我長大了,就隻好倒著給死人化妝,而馬修就得學會倒過來放煙花!

然而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奇怪的事不止一件—風之皮爾城是一個隻有入口的地方。隻有外麵的人來到我們這裏,我們這裏的人卻從來沒有出去過。

那些外鄉人管這裏叫作“世界盡頭的風之皮爾城”。詩人則說在波濤的長詩中,這裏是最後一個句號。

曾經有個喝醉酒的碼頭工人,他的名字叫作竇祿,是世襲的碼頭工人。有一次,他不小心昏睡在了一條外來的商船裏,夜裏商船起航後他醒了過來,看見天上有兩個月亮。正在他吃驚的時候,假的那一個月亮落進了海裏。

竇祿現在還是在碼頭上工作,他的話卻沒有人信。人們說酒鬼什麽都能看見,但沒一樣是真的。醉酒的人在野地裏看見鹿和狼走在一起。有時,在夜裏他們還能看見青蛙一樣的人在發著銀光的海裏沉浮。這些都是瞎說,就好像竇祿看見假的月亮從天空中掉下來一樣。

可是我喜歡聽那個酒鬼講的故事。

“假的那個月亮不怎麽發光。”竇祿對我說,“屁股上冒著一團火……”

“掉下來之後呢?”

“不知道,後來我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我想開膛手講的故事一定比竇祿的還好聽。

我相信開膛手並不是真像傳說中的那麽殘忍。

然而不管關於他的傳聞有多麽豐富,人們卻連開膛手的一根頭發絲都沒有見過!

傳說,這個被稱作開膛手的男人喜歡沿著海岸線旅行。他輕輕鬆鬆地就能喬裝成一個浪**公子、鑽石商人、淘金者或者拳擊手。他向每一個水手和酒保挑戰,也樂於向每一個良家婦女和藝妓講述自己的故事。他的故事包括各種豐富的橋段,充滿傳奇色彩,並且被一位世襲的詩人概括成了十四行詩的結構。

然而你當然不能依憑著這點線索去找他。隻有蠢貨才會以為開膛手有可能露出蛛絲馬跡。

他走過一個又一個地方,以不同的身份認識人、殺死人。這些人也許曾把他當成一個真正的兄弟、英雄、戀人或者別的什麽但他其實隻是他們的死神。

他會在心裏像他們愛他一樣,真心愛過一次嗎?也許吧。

連真正的死神都無法追上開膛手。如果你聽見傳令者的聲音在海風裏大叫著那些枯萎的死者的名字—開膛手或許已經到了另一個大陸,開始他的旅行或者新生。

他是海洋和大陸上最有名的人,傳聞說他已經來到了風之皮爾城。

人們都叫他開膛手,卻沒有誰真正見過此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