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廢城

什麽也沒有發生。

蘭洛絲的精神幹涉就和來時一樣,消失得莫名其妙。這次既沒有河流,也沒有遊泳,隻有若即若離的低聲細語。我似乎還看到一個紅衣女子,手裏提著把三尺長的太刀,就像恐怖電影裏的變態殺人魔,在枝繁葉茂間遊離行走,時不時在眼前晃過—我不能肯定這是真的幻覺,還是在幻覺中產生的幻覺,總之當我再回想起來時,一切細節都模糊不清了。

我拍拍褲子上的草屑,一邊竊喜自己的意誌堅強,一邊向帕拉斯伸出手,把她也拉了起來。

“不怎麽樣,”我不無得意地道,“對我一點兒影響也沒有。”

帕拉斯笑著順了下頭發:“我好像還沒告訴你可以動呢!”

我聳聳肩,看看周圍:“難道現在我還在幻覺裏?”

“誰知道呢?”好像是要提醒我什麽,女孩朝身旁瞥了一眼。

順著她的眼神看去,我發現拉法尼亞盤膝而坐,雙目緊閉,麵若死灰,就好像是個在打坐時圓寂的僧侶,光是看著就覺得有些瘮人。

帕拉斯俯身輕拍他的肩膀,笑道:“可以動了,拉法尼亞。”

中年漢子如夢方醒,一聲輕歎之後,小口小口地喘息起來,卻依然保持坐姿沒有挪動。

“火滅了嗎?”他抬頭看著帕拉斯,這時我才發現他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

“什麽火?”我詫異地問道,“哪兒有火?”

拉法尼亞這才長出一口氣,慢慢悠悠地站起身來,東倒西歪,好像一個剛剛從酒吧裏出來的醉漢。

“獨自一人麵對精神幹涉的時候,”他雙手捧起帕拉斯美麗的臉,“才發現你的好啊。”

“怎麽回事?”我大惑不解,“為什麽我什麽都沒看到?”

帕拉斯衝我拋了一個媚眼:“因為你一直看著我啊。”

“她的眼睛可以接收到空氣中的波,”拉法尼亞有氣無力地道,“無線電、雷達、手機信號,甚至紫外線輻射,隻要強度夠大,她都能看見。如果距離近,她還可以對其中一部分進行幹擾。所以在你和她對視的時候,蘭洛絲的大部分廣域腦波都被破壞了。”他苦笑了一聲,“我就沒這麽好運了,你都不知道我剛才有多辛苦……”

我盯著帕拉斯:“你是代償者?”

她回望著我:“我以為你早看出來了。”

我確實早看出來了,隻是沒有機會說出來而已。

“我從沒聽說過有這種能力的代償者。”

“正常,”她聳聳肩,“卡奧斯城立法禁止A級代償儀式已經有六年了。”

A級的代償手術?那是隻有瘋子中的瘋子才會嚐試的禁忌,“喪失智力”或者“全身癱瘓”這樣的結果,對A級代償者來說是家常便飯。不光是我,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人都不能理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欲望,才能讓人為了追尋力量,對自己做出如此殘忍無情的事來。所幸卡奧斯城已經禁止了所有A級代償者的生產—倒不一定是出於人道主義。

A級代償所破壞的神經數量遠遠超過普通人的想象,大部分敢於嚐試的人都變成了廢物,而眼前的這個女孩……她給人的感覺確實有些古怪,但無論是生理還是神誌,都還稱得上是“正常”,很難判斷出在她身上“究竟少了點什麽”。

“喂!”帕拉斯打斷了我的思慮,“像你這樣盯著女孩胸部發呆很失禮啊。”

“哦,抱……抱歉。”我當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何處,“真抱歉。”

“好啦,白葉先生,玩笑話等會兒再說吧。”拉法尼亞拍拍我的肩膀,一臉嚴肅,“現在就做出決定,您會幫我們找到百靈嗎?”

我搖搖頭:“還有其他選擇嗎?”

“在這片叢林裏……嗯,”拉法尼亞撇了一下嘴,“沒有。”

我信得過他們嗎?—老實說,不,但正如拉法尼亞所言,除了信任他們,我現在別無選擇。

“我把百靈托付給了一個拾荒者……”我頓了一下,“她現在可能在廢棄鎮,或者歌利亞礦井的某個簡易住房裏。”

拉法尼亞和帕拉斯對視了一眼,顯得有些為難:“我不得不說,白葉先生,您做了一個看起來正確,實際上可能大錯特錯的決定。”

“什麽意思?”

“我相信我比你更了解那些拾荒者,”拉法尼亞歎了口氣道,“他們確實不買卡奧斯城的賬,但卻喜歡卡奧斯城的錢。”

我懂他的意思。

“那我們出發吧。”他揮了揮手,“最近的坑道入口離這裏很近,就在東邊不遠。”

顯然,他比我更了解拾荒者,至少更了解這個地區。無論是去廢棄鎮還是歌利亞礦井,除了坑道,別無他途,但一旦走入那些昏暗狹小的地穴,令人討厭的不僅僅是髒兮兮的礦渣,還有貪婪圓滑的拾荒者哨兵—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揮之不去。

坑道的入口被偽裝成一個長滿雜草的小土包,我跟著拉法尼亞走上前,他拍了拍土包的頂,然後朝帕拉斯使了個眼色。帕拉斯一轉身閃到我們身後,啟動迷彩,潛入樹叢之間。

插著幾朵雛菊的偽裝門徐徐翻開,兩名端著AK47的拾荒者從土包裏鑽了出來。他們穿著破破爛爛的迷彩雨披,防毒麵具耷拉在胸口,一副落魄不堪的模樣。

“什麽人?”其中一個吼得挺凶,“這裏是私人領地!你們擅……”他突然止住了聲,盯著我和拉法尼亞好一陣打量,“您是……是白葉,是白葉先生對吧?”

今天真是一個驚喜連連的日子,好像我碰上的每一個人都能報出我的名字—問題在於,我還不認識他們。

“阿碧絲在廢棄鎮等著您,”另一位拾荒者不卑不亢地道,“我可以帶路。”

不知何時,帕拉斯已經跟在我們身後,她簡直就是隻生活在叢林中的豹貓,舉手投足都悄無聲息,靜得就好像不存在一樣。

坑道裏的環境很糟,每隔二十步才有一盞微黃的小燈泡,滴滴答答的水聲此起彼伏,似乎響徹坑道的四周—看來這附近的采礦設施已經荒廢許久,而且拾荒者們也沒有修複它的打算。

領路的人口風很嚴,無論我問什麽,他隻是冷漠地用“哦”“嗯”“你到了就知道了”來搪塞。拉法尼亞拽拽我的袖口,示意我別再多話,於是大家就這樣沉默地一直走了下去。

就目前這段坑道來說,並沒有傳言中那麽複雜,雖然偶爾也有九曲十八彎似的迷魂陣,但畢竟地上有軌道,無論怎麽走也能撞上一個出口—比起以前進廢棄鎮走的“老鼠洞”可算是簡單多了。在忽明忽暗裏前進了大約二十分鍾,我們四人來到一處分叉路口,坑道壁上掛著一個手寫體的路牌,箭頭分別指向左右:“歌利亞礦洞·前哨區”和“廢棄鎮生活館”。

領頭的拾荒者停下腳步,在路牌前站定。

“我是阿克,”就好像說出“芝麻開門”的阿裏巴巴,他對著路牌兀自念道,“帶白葉先生入城,後麵的……”他回頭看了我們一眼,“都是他的朋友。”

就在我不解其意之時,拉法尼亞的眼神說明了問題:在左邊洞口的內壁上,有一架隱藏在石縫裏的小小攝像頭,下麵還嵌著麥克風似的東西。

是暗哨。說不準在那石頭下麵,還藏著把五點四五毫米口徑的輕機槍呢。

在進入通向所謂“廢棄鎮生活館”的坑道之後,亮化水平立馬上了一個檔次,看得出來,這些拾荒者在照明係統上還算舍得投入—相對於其他設施來說。

越往前走,坑道越是寬敞,坑道壁的支撐物就越是牢固—從最初的木條、銅管、鐵片,到現在的鋼筋混凝土石柱,儼然就是一副地下防空掩體的架勢。在主通道兩側,有人為開鑿的小室,入口用簡易的木門擋住,看樣子應該是居住用的房間。從剛才開始,就有零星的拾荒者從我們身邊經過,並投來疑惑、不信任的目光—順帶一說,這些拾荒者無論男女老少,都身著便裝,沒有一人穿著迷彩雨披,但脖子上都還是掛著防毒麵具。

“這裏就是‘廢棄鎮生活館’?”我隨口問道,“拾荒者平時就住在這裏?”

“是啊。”沒想到領路的那人還當真回答了起來,“廢棄鎮本來就不大,地上設施既要做倉庫和工廠,還要應付你們這樣的旅遊者,實在騰不出地方了,而且……”他像是猶豫了幾秒鍾,“地上也不夠安全,至少早幾年時是不夠安全的。”

“所以你們在地下打洞當作住宅?”

“地下生活很辛苦,但也有個好處。”他頓了頓,“沒有人再無家可歸,我們擁有無窮無盡的生存空間。”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各樣濃重的怪味兒,讓我不禁懷念起叢林中的那股清新與自然。當然,我得承認,如果要選擇定居的地點,我也絕對會住在地下—這裏至少不用擔心晚上睡覺時被什麽東西咬上一大口。

拾荒者都是些謹慎小心、有排外傾向的人,他們絕少讓外來者參觀住所,我雖然來過幾次,但每回路線都不一樣。比如現在走的這個坑道,別說見,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這下麵大概能住八百人。”領路人小聲道,“有很大一部分是公宅,難民和普通拾荒者被安置在那裏,有些小錢的人—比如您的朋友阿碧絲,在‘生活館’裏擁有一處獨居,不過—”他指指前方,“要往下走就是了。”

我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見一個丁字形路口的坑道結構,一部吊籃式電梯擺在路口中央,柵欄上鏽跡斑斑,顯然是有些年月的東西了。領路人在電梯前停步,把吊籃上的矮門拉開,“而我們現在要往上走。”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到廢棄鎮去。”

我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依照阿碧絲的個性,她絕不會在天還亮著時在廢棄鎮同外人見麵—而現在她不僅打破了自己的規矩,還弄得好像滿城皆知。

我握著搖搖晃晃的扶手,金屬摩擦時的嘎吱嘎吱聲響徹耳畔,頭頂那片被壓縮成一塊長方形亮斑的天空,正越變越大—我們離開了坑道,馬上就要到地麵了。

“你好像很緊張?”帕拉斯靠上來,溫柔地耳語道,“不用害怕—”她輕輕壓住我按著扶手的指間,“我們會保護你的。”

我苦笑一聲—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要保護我,而那人卻是位美若天仙的小姑娘—更諷刺的是,就在幾個小時前,她還拿著工兵刀朝我腦門上猛紮。

我沒法描繪周圍究竟是怎樣的景觀,因為滿眼所見的隻有像綢緞一樣細密的白霧,樓宇的影子在其中忽明忽暗,隱約的人聲在四處忽隱忽現。這裏仿佛是座剛剛被遺棄的鬼城,這裏的一切都讓人有種說不上來的壓抑和恐懼。

“哦,天哪……”領路人緊皺著眉道,“好大的霧。”

“是啊,”我點點頭,“今天的霧好像特別厲害。”

他聳聳肩:“上午還不是這樣,也許是電離風暴的緣故吧?反正今年是沒見過這麽大的霧。”說著,他便邁開腳步,徑直朝霧裏走去,“這邊來,跟緊點兒。”

這人顯然不是個新手,在能見度不到三米的情況下,他依舊大步流星,時左時右,有幾次我甚至覺得他在同一個地方兜了圈子—就好像是特意為了讓我們記不清來時的路。

以前來廢棄鎮時,從村頭走到村尾也就十分鍾左右,但今天我們走了差不多一刻鍾才停下腳步。濃霧被水泥牆體所遮蔽,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座老舊的三層建築,方方正正的,和用積木搭出來的感覺差不多。入口的卷簾門上畫滿了塗鴉,領路人走到門前,抓住把手,把門推了上去。

“就是這裏了,”領路人做了個“請”的手勢,“先生,請您一個人進。”

我回頭看了看拉法尼亞和帕拉斯:“不,他們必須跟著我。”

顯然對方沒有權力決定見麵的人數,他猶豫了一陣,點點頭,轉身消失在濃霧之中。

我深吸一口氣,正要進屋,拉法尼亞突然拉住我和帕拉斯的肩膀。

“等等,”他對女孩小聲道,“睜大你的眼睛,雅典娜,也許它能救我們的命。”

“一直睜著呢!”帕拉斯故作神秘地對我倆莞爾一笑,“想知道屋子裏有幾個人嗎?”

我順勢問道:“有幾個?”

拉法尼亞不屑地“哼”了一聲:“你當她真能看見?”

卷簾門後麵是個櫃台模樣的小隔間,裏麵空無一人,幾把破椅子橫七豎八地堆在地上,一扇木門虛掩著,好像在向我們招手,推開的時候,它痛苦地“嘎吱”作響,我的胸口也隨之悸動不已,不知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局在門後等待。

裏麵的空間很大也很空,抬起頭直接便是三樓的地板,昏暗的光線穿過圍繞在二樓的一圈大窗,把屋子勉強照亮。

“沙爾特·雷,”拉法尼亞在我背後低吟,“拾荒者的‘國王’。”

他說的是正對麵長椅上的中年胖子—我當然認識這個身材矮小、胡子拉碴的禿頭,隻是他不一定認得我。在迷霧叢林,準確地說,在方圓20公裏以內,無人可以質疑他的權威,那微微歪著身子的坐姿,輕輕托住下巴的拳頭,輕蔑陰冷的嘴角和眼神,無不彰顯著他平日習慣於接受別人服從而養成的驕橫跋扈。

阿碧絲站在沙爾特身側,雙手搭在百靈的肩上,她慌慌張張地避開我的眼神—這個小動作讓我心頭一緊。環顧四周,十來名拾荒者站在二樓大窗前的支架上,戴著防毒麵具,穿著雨披,端著突擊步槍,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我鼓足勇氣,一步上前輕喚了聲:“百靈?”

阿碧絲輕輕捂住百靈欲張的嘴,低頭對她耳語了幾句。

“好啊好啊……”我強壓住胸口的怨氣,“上次被女人出賣,至少她還給我留了一個假的電話號碼,你有什麽要說的嗎,阿碧絲?”

阿碧絲沒有回話,隻是把頭微微別到旁邊,坐在長椅上的矮胖子瞄了她一眼,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你便是白葉?”

我點點頭。

沙爾特稍稍坐正了身子,用詭異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我一陣,“難以置信,你竟然殺了兩個卡奧斯城的聖騎士。”

毫無疑問,這肥仔已經和卡奧斯城接上頭了,拉法尼亞的預感不幸成了事實。

“從技術上說,”我聳聳肩,“它們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了不起。”他裝模作樣地鼓了幾下掌,“如此說來,出於安全的需要,我能否要求您……還有您的朋友把武器放下呢?”

二樓支架上的槍口似乎沒有留給我們做選擇的權利,我扭頭看看拉法尼亞,他早已把背後的大槍卸下,就勢朝地上一丟,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而帕拉斯呢?她雙臂伸平,繼而又拍拍自己的胯骨—是啊,她的確什麽武器也沒帶。

雖然有些不甘心,但我也還是把Q9M解下,扔在腳邊。

“請你不要責怪阿碧絲,白。”這個滿臉橫肉的胖子笑道,“她並沒有出賣你,隻是在你現身之前,騎士團就已經和我打好了招呼。”他頓了頓,“隻是當時他們說,帶著女孩的人是個老頭子。我可沒想到‘老頭子’會如此年輕英俊,還擁有襲擊聖騎士團的膽識。”

“你準備把百靈交給騎士團?”

“我的天哪!”沙爾特露出令人厭惡的、誇張的驚訝表情,“到現在你還想著女人!她是你什麽人?嗯?老婆?還是妹妹?”

“都不是,”我搖搖頭,“但她對我非常重要,而且絕不能落到騎士團的手裏。”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他指著窗外,“我的人正在停機坪驅霧,猜猜看是誰的直升機要降落?”

“等等!沙爾特先生,你不能那麽做!你……”我實在想不出要如何說服這個世故的肥佬,一時語塞,“你……他們給了你多少錢?我們……”

“這不是錢的問題,小子!”胖子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對方是卡奧斯城的聖騎士團!我手裏的好幾百拾荒者可不像你那麽勇敢,我們都想好好活著,反抗騎士團卻隻能把我們送上死路。”他側首看了一眼阿碧絲,“對吧?”

此言不假。老實說,我現在也能體諒阿碧絲的心情—與我這個“普通朋友”相比,當然是整個廢棄鎮的分量更重些。

就在我絞盡腦汁卻一籌莫展的時候,帕拉斯突然高舉雙手,繞到身前,慢慢走到我和沙爾特中間,距離對方三四米的樣子。不知為什麽,我心裏突然充滿了期待—這女孩有創造奇跡的力量,隻是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奇跡。

“尊敬的沙爾特先生,”她慢悠悠地道,“這個中國人的事和我們無關,我們倆隻是湊巧在迷霧叢林裏撞到一起而已。”

我的心一下涼了半截,這些該死的殺手……不過轉念一想,她也沒做錯什麽,他們沒有義務保護我,更沒有必要為了保護我把自己置於死地。

“是的,他們隻是旅行者。”我點點頭,“這件事跟他們沒有關係。”

“哦?”沙爾特突然從長椅上站了起來,青筋暴起,“帶著‘哈娜’的旅行者?在我的叢林裏?我就長得這麽好騙嗎?!”

幾乎是在同時,周圍的拾荒者都端起了槍,直直地瞄著我們,阿碧絲用力抱緊了百靈,半蹲在地。

“信不信隨你了……”帕拉斯張開雙臂,原地旋轉一百八十度,一邊往我這裏走,一邊大聲道,“不過我提醒你,沙爾特先生,這個世界不是隻有聖騎士團才值得敬畏,有很多人的後台,你都惹不起。”

沙爾特“哼”了一聲,坐回長椅。

“毛頭小囡!該長的東西還沒長全呢,”他憤憤地自語道,“就學會出來嚇唬人了。”

不得不承認,這死胖子的態度雖然叫人憋悶,但在談判方麵卻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手,至少靠我和帕拉斯是沒有可能說動他的。

帕拉斯也沒有打算說服他,她臉上露著少見的嚴肅,徑直走到拉法尼亞跟前,輕聲說出了四個字:“左三右五。”

拉法尼亞先是向左,後是向右瞥了兩眼:“其他的你都能‘黑’掉嗎?”

帕拉斯嘴角擠出了淺淺的酒窩:“你以為我剛才在做什麽?”

“別開玩笑,丫頭,你確定可以‘黑’掉他們?全部?”

帕拉斯一字一頓:“百分之百。”

“那好,”拉法尼亞點點頭,“左三右五。”

“在嘀咕什麽呢?”沙爾特高聲喝道,“能讓我聽一個嗎?”

“當然,”帕拉斯轉過身,用右手按住我的胸口,“我們在討論你有沒有老婆孩子!”

不等沙爾特做出反應,帕拉斯突然捂住自己的左眼,右手發力將我推了個踉蹌,連退數步。幾乎是在同一個瞬間,清脆的槍聲響起—單發點射。拉法尼亞擺著受難耶穌似的造型,平舉的雙手上是兩把銀光閃閃的左輪手槍,槍口所指的方向,一左一右兩名拾荒者已經從支架上滾落。

我沒有看到他瞄準,沒有看到他扣動扳機,甚至根本就沒有看到他從身體的什麽部位突然就抽出了槍。在我腦子還是一片空白的時候,密集、雜亂的掃射如同暴風雨般打落在我剛才站著的位置—如果不是帕拉斯那發狠勁的一推,此時我已經變成篩子了。

無一命中。我明白是怎麽回事:他們看不見,這些拾荒者,中了帕拉斯“捂眼睛”的小把戲—雖然我不知道其中是什麽原理,但毫無疑問,正如拉法尼亞所說,他們都被“黑”掉了,所以隻是站在支架上,盲目地朝房間中央射擊。

帕拉斯就地側滾,接過拉法尼亞拋去的一把手槍,兩個人,兩把左輪,十六發子彈,十秒鍾不到,周圍的槍聲便全部歸於寂靜—這不是發生一個重量級上的戰鬥,甚至沒有絲毫公平可言,你根本想象不出雙方的實力差距:全副武裝的十二個人,竟如此不堪一擊。

帕拉斯鬆開捂著眼睛的左手,沙爾特這才抬起頭,他立即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女孩一個箭步衝將上去,一腳蹬在他肥實的肚皮上,將他連人帶椅向後踹倒。

帕拉斯手臂挺直,槍口直指沙爾特的麵門:“現在告訴我,你有老婆孩子嗎?”

“有的有的!”胖子說話的聲音都因恐懼而變得沙啞,“我、我,我上有老下有小。”

“那托夢給他們吧,”女孩平靜地笑道,“就說殺了你的人名叫帕拉斯·雅典娜,請在非節假日找我報仇。”

沙爾特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個“不”字,腦袋便被打開了花。

他做錯了什麽?什麽也沒有。他為了保護自己的手下,為了保護拾荒者組織—一群由難民和失意者組成的可憐人社團,做了一個於法於理都說得通的選擇,而現在卻為此丟掉了性命—莫名其妙的,在自己的大本營裏,在一群拿著突擊步槍的同伴保護下,丟掉了性命。

帕拉斯漠然的眼神裏,沒有留給我一丁點兒哪怕是說道理的餘地,對她來說,殺人這件事恐怕和同齡女孩談戀愛一樣普通到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沒有槍。”拉法尼亞突然麵色凝重地道,“你不應該殺害手無寸鐵的人。”

女孩根本就沒有理他,而是提著手裏的左輪,徑直走到抱著百靈的阿碧絲身邊,麵無表情。

“等一下!帕……”我的叫喊晚了一秒鍾。帕拉斯突然探身,從阿碧絲腰間拔出一柄獵刀,直直地紮在她的手腕上,快若蛇芯。

阿碧絲唯一有機會說出的話是“啊!”然後便尖叫著鬆開了環抱百靈的臂膀。帕拉斯猛地將百靈從她懷裏扯了出來,粗暴地拽到身後,然後舉起左輪—

“住手!”拉法尼亞幾乎是咆哮著衝了過去,“不要殺她!”

百靈頭也不抬,直接撲到了我的懷裏,而我此時也隻能緊緊地抱住她,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拉法尼亞憤怒的表情讓我大氣都不敢多出一口。

“她看到了我使用‘真理之眼’,”帕拉斯依舊不緊不慢地微微笑道,“你總不能叫我留活口吧?”

“把槍還給我!”拉法尼亞緊緊皺著眉頭,“現在!”

帕拉斯毫無遲疑,含笑照做。

拉法尼亞朝我望了一眼:“白葉,你沒事吧?”

“我很好。”

“‘斑鳩’呢?”

百靈不願回話,我上下摸了摸百靈的身體—起碼沒有彈孔。

拉法尼亞又把頭轉向癱在地上呻吟的阿碧絲,現場唯一一名生還的拾荒者,“給你二十秒,”拉法尼亞的目光和語氣都冷酷得好像另一個人,“從我眼前消失,不然你就死定了。”

阿碧絲立即停止了哼哼和哭泣,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連眼淚都顧不上抹,直直地朝我們進來的入口跑去,推開木門,一眨眼就不見了。

“至少你應該打瘸她的腿,”帕拉斯淡淡地道,“這樣她爬到外麵就會吸引更多的同伴幫忙,我們就有時間離開了。”

“你過頭了,雅典娜!”拉法尼亞收起雙槍,轉過身,麵對帕拉斯,“這次是真的過頭了。”

“總有一天,”女孩聳聳肩,不無遺憾地道,“無用的憐憫會害死你的,拉法尼亞。”

“與憐憫無關,這是為了你好,雅典娜。”

拉法尼亞伸出左手,輕輕撫了一下帕拉斯的側臉,剛要說些什麽,隱約傳來的旋翼悶響讓他閉緊了嘴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窗外—那裏現在還是一片銀色的灰霧,但很快就會被“雀峰”那肥碩渾圓的身影所占據。

“看來沙爾特的客人已經到了,”拉法尼亞從地上撿起大槍,端在手裏,“我們從後門走。”

“那直升機上裝著信號增幅器,”帕拉斯搖搖頭,“你們走不出五步就會被蘭洛絲的精神幹涉放倒,必須先把它打下來。”

拉法尼亞猶豫了幾秒鍾,輕歎一口氣道:“她說得沒錯,我們得分頭行動。”“白葉,你和斑鳩留下來,我保護你們。”他朝我招了招手,然後轉身又指著大廳的後門,“帕拉斯!你去找一條安全的撤離路線,最好是通向地下坑道的路,越近越好。”

帕拉斯一言不發,戴上兜帽,拉下麵罩,像離弦之箭般邁開步子,在空氣中化作一團模糊的光暈。

“還有!帕拉斯!”拉法尼亞高聲叫道,“記得手下留情!”

也不知是光學迷彩效果太好,還是帕拉斯跑得太快,拉法尼亞的話才喊到一半,女孩已經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總是這樣,”拉法尼亞朝我苦笑道,“隻要一放手,就變成脫韁的野馬。”

“你放心她一個人出去?”我頓了頓,“我是說……外麵有整個鎮子的拾荒者,還可能遇到卡奧斯城的陸戰隊員。”

“她那身衣服花了我二十五萬,要保住小命絕對沒問題。”他推下了大槍上的保險,一邊往牆根走一邊道,“有時間關心她,你還不如幫我想想要如何打下直升機。”

“你手裏的槍可以嗎?”

“嗯,那要看看我能打到什麽部位了。”

說話間,拉法尼亞高高躍起,單手抓住二樓支架上的鐵欄,一口氣就翻了上去。他先是貓著身子朝窗外看了幾秒鍾,隨即橫起槍托砸碎一片巨大的玻璃,朝外麵丟了一顆手雷模樣的東西—但沒有聽到任何爆炸聲。

我護著百靈,退到他腳下,背靠住牆。

“外麵怎麽樣?”我抬頭問道,“拾荒者包圍這裏了嗎?”

拉法尼亞張著嘴,卻沒有答話,他透過大槍上的瞄準鏡掃視前方,聚精會神,麵色凝重。

“還沒有人過來,”過了十來秒鍾,他才出聲道,“一個熱源也看不到,也許是騎士團命令他們不許靠近,也許是……唉,”他歎了口氣,笑道,“剛才真應該打瘸你那位拾荒者朋友的腿,這樣我至少能掌握周圍的兵力分布。”

他舉平槍頭,朝天空劃了幾下:“還看不到直升機。”

旋翼的轟鳴分明就在頭頂隆隆作響,感覺簡直近在咫尺。不過對於能馱動主戰坦克的“雀蜂”來說,一公裏外就能聽見也是正常的。

“啊……找到了。”

拉法尼亞突然站直了身子,臂彎架住槍托,左手壓住槍把,腮幫緊貼槍身—這是特種部隊狙擊手站立射擊時才會使用的姿勢,我隻是聽說過,卻從未親見。他一動不動,像尊銅像般呆立了足足十秒鍾,直到清脆的“砰砰”聲從身後襲來,才突然蹲下身子規避。

硝雲彈雨貫穿整個房間,拖著一縷豔紅的尾焰,所經之處的鐵架牆壁無不支離破碎,殘屑混著石灰,像雨點般落下,我連忙低下頭,把百靈緊緊抱在懷裏。

“二十毫米AP彈,”拉法尼亞趴在支架上,緊張地朝周圍觀望,“有架‘小妖姬’繞到我們後麵了,也許是兩架。”

“妖姬?”我好像在哪兒聽過這個詞,“那是什麽東西?”

“卡奧斯製造的‘通用航空戰鬥機器人’,”他小聲回道,“就是裝了門反坦克炮的大電風扇。看來聖騎士團早就預料到拾荒者靠不住,帶了真家夥來接人。”

“你的意思是,我們被包圍了?”

“快了,”他搖搖頭,眼睛依然緊盯著後門上方破碎的玻璃大窗,“但還沒有。剛才那一梭隻是威懾射擊,它應該不知道裏麵有沒有人。”

話音未落,一個銀灰色的盤狀物體在窗前顯出形影,它有一張圓桌那麽大,中間是台渦輪旋翼,腦袋上還頂著一門小炮—這真是我見過最粗陋的“戰鬥機器人”,豎起來的話還真和電風扇沒什麽兩樣。

它的聲響倒是出奇的輕,和我車上那台破冰箱化水時差不多。在窗前轉悠了幾秒鍾之後,它伸出機械臂,躡手躡腳地把玻璃窗挪開,搖搖晃晃又小心翼翼地探進半個身子。也就在同時,拉法尼亞扣動了扳機,一道隱約的螺旋狀煙紋在空氣中慢慢消散,機器人中央的風扇冒出一陣火花,然後直挺挺地滾落在地,嗡嗡作響。

拉法尼亞笑了笑:“回家吃奶吧,美人。”

從他趴著的位置要打中旋翼引擎真的有些匪夷所思。“好槍法!”我不禁失聲歎道。

他站起身,再次將槍口轉向窗外,還沒瞄幾秒鍾,便又趕忙蹲下身子,拉了下槍栓似的機關,從槍身上卸下一個方方正正的條狀物,拿在手裏上看下瞧。

“又是山寨貨!”他啐了一口,把那個奇怪的零件拋到地上,一邊在大衣口袋裏摸索,一邊衝我笑道,“你得佩服卡奧斯城那些倒賣軍火的奸商,什麽高級玩意兒都能做出仿冒品來。”

我斜了眼地上的方塊,看上去像是某種電子元件,“你那是什麽槍?以前從沒見過。”

“我的‘哈娜’,美國貨,”他雖然極力掩飾,但我依舊能感覺到那股子帶著優越感的得意勁兒,“說了你也不明白,總之是很高級的……”

他突然頓住聲,停下手裏的動作,嘴巴微張,連看著我的眼神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很高級的什麽?怎麽了?”

他顫巍巍地伸出食指:“你身後那是……”

是幻覺。

令人目瞪口呆的幻覺:紅衣騎士靜靜站在我的身邊,沉默不言,手中的太刀垂著刃口,擺出一個隨時都有可能發動攻擊的角度。從身形體態來看,這小個子就是蘭洛絲無疑,但理性和邏輯告訴我,她隻是我在被精神幹涉狀態下產生的幻覺。

“都是幻覺,”我本能地將百靈摟緊,勉強地擠出笑臉,“嚇不倒我的。”

紅衣騎士慢慢把手裏的太刀舉過頭頂,拉法尼亞放下他的“哈娜”,抽出兩把左輪瞄準紅衣騎士。

“別緊張,”我朝他擺擺右手,“隻要知道它是幻覺,就傷不了我們……對吧?”

我錯了。

太刀伴著一串血珠斬到地麵,砸起點點星火,若不是提前感覺到刀風的凜冽,我的右手可能已經被分為兩截,而不是一道從虎口延伸到小拇指指根的大口子。

連打冷戰的時間都沒有留給我,騎士橫起刀口,迎頭斜斬。我踉蹌著後撤回避,還一邊想要護住百靈,結果就是兩個人都摔倒在地,百靈還被重重甩到了牆根。

騎士依舊不言不語,但刀法卻快若閃電,我根本來不及起身,隻有就地翻滾著躲避,狼狽不堪。拉法尼亞連開了幾槍都沒有命中目標—子彈直接穿過了騎士的身體,打在水泥地上彈得老高,就是不見任何效果。

眨眼間又是一刀迎頭劈下,我的背後是支架的撐腳,左邊是牆,而向右閃躲的路線已被對手封死,在大腦一片空白的瞬間,我唯一想到能做的反抗,就是伸出雙手格擋,結果陰差陽錯,竟接住了對方握刀的手腕。

她手部的觸感和力量,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幻覺,即便是,此刻我也不敢泄力—以腦袋開花為籌碼的賭博,我玩不起。對峙不知持續了多久,也不知拉法尼亞在幹什麽,我隻是感覺體力漸漸不支,沾著血點的刀刃正一點點下移,眼看就要貼上腦門,冰冷的殺氣幾乎要把我帶走。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刹那,救命稻草及時出現了:是依然戴著麵罩的帕拉斯,她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房間的正中央,朝這邊慢慢走過來—我的上帝,她難道什麽也看不見嗎?難道就不能稍微快一些?

“快……”我扭過頭麵向她,艱難地張開嘴,聲嘶力竭地喊,“快救我!救我!”

她翻上麵罩,撇下兜帽,滿臉茫然地走到我身邊,然後是一聲淺笑,“你們兩個大男人,在幹什麽呢?”

真是醍醐灌頂似的一句話,當我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拉法尼亞正拿著一把明晃晃的軍用匕首壓在我的身上,而我則緊緊抓住就要紮下來的刀柄,麵紅耳赤地與他角著力。

“該死……”拉法尼亞此時也是大汗淋漓,“這怎麽可能?”

“是幻覺,”我終於鬆了一口氣,忽然感覺四肢癱軟無力,“真的都是幻覺……”

帕拉斯搖搖頭,走到不遠的牆根處,拍了一下跪在地上的百靈的腦門:“好啦,你也醒醒。”

我盯著右手上的傷口—八成是拉法尼亞給劃出來的,一個問題油然上心:這次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拾荒者的屍體還倒在支架上,空氣裏的火藥味還未完全散去,帕拉斯也的確是從後門離開,又從那個方向回來。

“妖姬呢?”我連忙問起拉法尼亞,“那架‘小妖姬’呢?”

“什麽腰什麽雞?”他一臉莫名,“你剛才看見什麽了?”

此時我才想起來,“小妖姬”這個詞是中國人給這款戰鬥機器人起的昵稱,是漢語,在場的所有人中,應該隻有我才知道這個稱謂。

“算了,沒什麽,”我捂著臉,低聲歎道,“不過是些很逼真的幻覺而已。”

“嗯……”連拉法尼亞也顯得心有餘悸,“你又救了我一次,小姑娘,”他捏了捏帕拉斯的肩膀,“謝了。”

帕拉斯很不客氣地撥開他的手:“別亂獻殷勤,我什麽都沒做呢。”

拉法尼亞轉過頭指著窗外,“雀蜂”還在那外邊嗡嗡作響:“不要告訴我是蘭洛絲那畜生突發了腦溢血。”

“我看不到廣域腦波的信號,幾乎全頻道的電波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幹擾。”帕拉斯指指自己的左眼,“根據經驗,這應該是電離風暴的前奏。拉法尼亞,是你的運氣救了你。”她又看看我,“還有你,哥,你的運氣也不錯。”

確切地說,是我的運氣更好,畢竟被壓在刀口底下的那個人又不是拉法尼亞。

“哦,難怪我的‘哈娜’故障百出,”拉法尼亞撓撓頭,“高級貨就是這點不好,太嬌氣。”他從風衣口袋裏摸出一個手機模樣的東西,上下搖晃了一陣,“GPS也斷線了,啊哈,這倒是個好消息。”

帕拉斯點頭應道:“數字化程度越高,受電離風暴的影響越大。監察軍的重型裝備都有防輻射塗層,但若等到電離風暴正式開始,直升機什麽的還停在空中就是自殺。”

“也就是說,”聽到這個說法,我自然振奮不已,“我們能甩掉COW了?”

“沒那麽容易,”她搖搖頭,“他們比你想象中專業得多。”

“帕拉斯,”拉法尼亞突然像想起來了什麽似的,“你回來得很快,找到離開的路了嗎?”

“嗯,後門出去拐個彎就是坑道入口。但……”女孩雙手合十,支吾了一陣,“還是殺了人。”

“這次就算了。”拉法尼亞轉過身,拍拍我的胸口,“你帶上‘斑鳩’,我們馬上離開。”

也許是因為今天經曆了太多的刺激與凶險,百靈出奇地鎮定,既沒有掛著淚花,也不見受驚的樣子,聽見我靠近,還主動迎了上來。

“連一句話都還沒說上呢,”她淡淡地笑著,氣靜心平,“就又要走了。”

我輕輕撫摸起她的額發和臉頰,歎了口氣道:“有什麽話,離開這裏後再說吧。”

“那到時你可要一直陪我啊。”

她撒嬌的時機並不是很好,但著實讓人難以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