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彭祖是個長壽的人，活了八百歲，喪四十九妻，失五十四子，猶自悔其不壽。此翁大概是半人半仙，如是人，竟能活八百歲，可說是長壽；如是仙，活了八百歲，還覺沒活夠，又不得不死。”

劉子豪從筆記本電腦前醒來，屏幕上還顯示著這段話。整個下午，劉子豪請了假，在家裏反複聽上午的錄音，再在網上搜相關資料，後來扛不住睡了一小會兒。

他使勁兒揉著眼睛，因為長時間看電腦屏幕，眼球酸澀得像生了鏽。眼淚湧了出來，眼球得到了滋潤，感覺好多了。剛才好像做了場夢。夢見了什麽呢？他眨巴著眼睛，努力回想：

—我扒開草叢，把一顆黑色的種子丟進土裏。隻一小會兒，種子就生根發芽。嫩綠的小樹以一種近似於瘋狂的勢頭生長著。綠色漸漸變濃，進而變成黑色。樹幹越來越粗壯，長出更多的枝葉。

—花開了，黑色的，以一種潰爛的方式展開。

—我抬頭，看見樹上的花已經謝了，結出一個個黑色的桃形果實。毫無疑問，那是傳說中吃了可以與天地同壽的蟠桃。然而，仔細看，那蟠桃分明是一個個哭泣著的娃娃。

—我走上前去，摘下了一個蟠桃娃娃，抱在懷裏。那個娃娃和黑娃兒一模一樣。

劉子豪眯縫著眼睛，瞄著屏幕上有關彭祖那段話，心想：這就是代價，長壽的代價。長壽是要付出代價的，成功也是。非凡的成功，需要非凡的代價。我還沒有成功，是因為我沒有付出相應的代價。

看看時間，快七點了。今天該他值夜班。和往常一樣，劉子豪洗臉、換衣、吃飯，然後上班去了。

他遲到了半個小時。沒關係，他不在乎。在辦公室待了片刻，護士來找劉醫生去查房。劉子豪照例去病房轉了一圈，解決了一堆雞毛蒜皮的事情，最後心情鬱悶地回到了辦公室。

好像有什麽事情—極其重要的事情—忘了做。劉子豪莫名其妙地惴惴不安。追憶片刻，他想起了，特護病房還沒有去看。他立刻來了精神，大踏步走向特護病房。

走進特護病房，似乎一切正常。然而，正常得近乎不正常了。因為特護病房裏沒有人。沒有陳富貴，更沒有黑娃兒。

所有的惴惴不安都找到原因。

劉子豪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狼號一般。

“他們，那小孩，去哪裏了？”劉子豪衝特護病房的護士大喊。

“出院了！”護士小心翼翼地回答，“他們出院了，黃昏時辦的手續。”

“什麽？未經我的同意！你讓他們出院啦！”

“又不是我辦理的，衝我發什麽火呀。”護士小聲嘀咕，“前台說他們繳清了費用的。”

“白癡。”劉子豪切齒地罵道。

劉子豪丟下護士，邁開大步，向外奔跑。他必須抓住黑娃兒，黑娃兒是世界上第一個能活到一千二百歲的人，他要從黑娃兒身上挖掘出他全部的秘密。如果陳富貴敢阻止他，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陳富貴。誰敢阻止他，他就會殺了誰。他還要把黑娃兒留在身邊，留在家裏，誰也不能帶走。別人問起，就說是我的私生子好了，他胡思亂想著，還有那個何亞博，我要把他抓起來，問他，嚴刑拷打，問出他所有的秘密。

劉子豪衝到前台，厲聲喊道：“誰給陳富貴辦理的出院手續？”

“我。”值班護士直言不諱。

“你膽子不小啊，沒有我的簽字……”

劉子豪的咆哮引來周圍所有人關注的目光。值班護士也不示弱，說道：“劉醫生，夠了，別鬧了。沒見這裏這麽多人嗎？”繼而，她壓低聲音說：“陳富貴是我推薦給你的。我瞧出那嬰兒根本沒病，推薦給你，就是想看你怎麽從一個沒有病的嬰兒身上找錢。這原本是個惡作劇。誰想你居然想出了什麽‘先天性幼態持續綜合征’，還號召大家捐款。我總算明白了，為什麽大家都說你是‘錢醫生’，眼裏隻有錢了。”

“錢醫生”？劉子豪心中“咯噔”一聲，又是憤懣又是哀怨地想：原來我還有這樣一個綽號？原來我在大家的心目中是這個樣子的！原來……

就在這時，渾身是血的何亞博突然從腫瘤醫院大門衝了進來，他身後緊跟著一個墨鏡壯漢，那壯漢手裏握住一把閃亮的匕首。何亞博踉蹌了幾步，倒在了地上，墨鏡壯漢舉起匕首就刺。周圍響起一片尖叫聲，劉子豪衝上前去，不顧一切地伸手抓住了壯漢的匕首。壯漢咆哮一聲，一拳擂在劉子豪的臉上，將他打倒在地。這時，四個醫院保安手執警棍衝了出來，墨鏡壯漢見勢不妙，撒腿就跑。

劉子豪掙紮著爬起來，衝圍上來的護士喊：“快，準備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