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回到賓館，吃過午飯，何亞博躺到**，心思卻停不下來。此前，他花了很長時間才說服自己，把黑娃兒的秘密說出去。然而現在他依然不敢肯定，自己這樣做是否正確。
這樣的猶豫不決，五年前他也經曆過。
那個時候，彭公子認為自己花錢買了個怪物，派幾個流氓砸了實驗室。何亞博—那個時候他還叫鍾揚—和表哥纏著繃帶，並排坐在實驗桌上，四周一片狼藉。鍾揚低頭不語，表哥狠命地吸著煙。
良久，鍾揚悶聲問：“怎麽辦？”
表哥把煙頭扔到地板上，使勁兒用腳踩滅。“還能怎麽辦？活人還能讓尿憋死？逃，逃到天涯海角。老子才不會留在這兒等死。”他憤恨地說。
鍾揚望著表哥腳下的冒著最後幾絲殘煙的煙頭，感覺自己就像那煙頭，就要耗盡所有的生命了。
表哥沒能逃走。一起車禍，司機超速，撞上高速公路的護欄，表哥不治身亡，後來的新聞這樣說。看到這個新聞時，鍾揚還在家裏猶豫要不要逃走。畢竟，逃走意味著放棄現有的一切。表哥的死，讓鍾揚下定了決心。找人偽造了一張身份證，坐上了開往外省的長途汽車。記得長途汽車發動的時候，他抽出錢包裏的身份證，那上麵印著一個陌生的名字—何亞博。他提醒自己：我不再是鍾揚了，從此以後，我是何亞博，何亞博，何亞博。
他隱姓埋名，流亡了五年。
生不如死的五年。
年紀不算大，可頭發全白了。
今天能一口氣把所有的秘密都說出來，他感覺前所未有的舒暢，可還是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劉子豪。
劉子豪對於成功的渴望固然值得讚賞，然而，一旦這渴望蒙蔽他的良心與理智，他也可能幹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還有彭公子。
表哥滴酒不沾，哪裏會醉酒駕駛，那場車禍顯然是彭公子的爪牙幹的。劉子豪炒作黑娃兒患了“先天性幼態持續綜合征”，目的是把我引出來，假如彭公子也知道了這件事，他會怎麽做？花錢買了個怪物不過是傷了他的麵子，睚眥必報的他就幹出那麽多事，遺棄嬰兒卻是實實在在的犯罪，那他……
“不行！”何亞博從**坐起來，“必須把黑娃兒送走。”
何亞博來到市腫瘤醫院找到陳富貴。幸運的是劉子豪不在。“老陳，馬上給黑娃兒辦理出院手續。”何亞博劈頭就說。
陳富貴抱著黑娃兒，說：“中午劉醫生才把我帶到報社，簽字領了五十五萬，黑娃兒的醫療費。五十五萬，這輩子我都沒有見過這麽多的錢。”
“這錢就拿給你養黑娃兒，”何亞博說，“趕緊去辦出院手續。”
“何醫生，那黑娃兒的病……”
“黑娃兒根本沒有病，”何亞博生氣地說，“相信我，我不會害黑娃兒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黑娃兒長大成人。”
“我相信你，何醫生。你和劉醫生一樣，都是好人。”
“既然相信我，那就去辦出院手續。”何亞博說，“把黑娃兒養大，辛苦的事兒還在後麵。”
陳富貴說：“我老了就讓我女兒接著養。”
何亞博原本以為辦出院手續會很麻煩，因為沒有主治醫生劉子豪的簽字，誰想卻出人意料的順利。陳富貴對值班護士表示感謝，感謝她把劉醫生這樣好的醫生介紹給自己。年輕的值班護士欲言又止的神情，讓何亞博猜想其中必定有什麽隱情，但他沒有時間管這個了。辦完手續，他急匆匆地把陳富貴送到高鐵站，幫助陳富貴買好票，又送陳富貴和黑娃兒上了車，這才放下心來。他坐上出租車，優哉遊哉地回了賓館。
這幾年裏，何亞博的神經繃得比弓弦還緊，好久沒有體會這種無牽無掛的舒暢感覺了。他深信，自己沒有做錯。
出租車在賓館附近停下。何亞博付了錢，下了車，望向賓館大門，琢磨著是先回賓館，還是先去找劉子豪—畢竟有些事情必須和劉子豪交代。這時，天色已晚，華燈初上，城市立刻變了模樣。何亞博想：就和劉子豪喝兩杯，再聊聊那些關於蟠桃的瘋狂的想法，不也是很好嗎？
做出了決定，何亞博心情愉快地走向市腫瘤醫院。突然，他感到一絲異樣，扭頭時瞥見了緊跟著的墨鏡壯漢。雖然壯漢從何亞博身邊徑直走過，但他依稀覺得這壯漢在附近出現了很多次了。對了，在腫瘤醫院門口，差點和劉子豪打架的就是這個戴著墨鏡的壯漢！他在跟蹤我嗎？
何亞博緊張起來，舉目四望，這是一條比較僻靜的街道，找不到可以求助的對象。墨鏡壯漢突然現身，攔住了他的去路。何亞博轉身就跑，被墨鏡壯漢抓住了手臂。
墨鏡壯漢惡狠狠地說：“彭老板要我殺了你。”
何亞博哀號道：“我都逃亡了五年了，他還不肯放過我！”
“有錢人多少有些怪癖，彭老板就是特別記仇。”壯漢說，“不過，我們之間倒可以做一筆交易。”
“什麽交易？”
“把‘彭祖手術’的秘密告訴我，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彭祖手術’的資料全部被銷毀了。”
墨鏡壯漢嘿嘿一笑：“這事兒你能騙過那個姓劉的醫生，卻騙不過我。跟蹤你們好幾天了，你一下飛機我就開始跟蹤你們了，你們的對話我全都聽見了。‘彭祖手術’這樣重要的事情，是你一輩子的心血，你會銷毀全部資料？我不相信。”
墨鏡壯漢從靴子裏拔出了閃亮的匕首。
何亞博盯著匕首，心驚膽戰地說：“就算有資料，我也不可能全部記住啊。”
“那資料在哪裏？”
“在賓館裏。”
“帶我去拿。不要耍花招，我下手從不留情。”
墨鏡壯漢晃晃匕首，鬆開何亞博。何亞博哆哆嗦嗦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忽然朝前猛跑。
墨鏡壯漢罵了一句，握著匕首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