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醫生,劉醫生,劉醫生。”

劉子豪從辦公桌上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睡眼蒙矓中嫌惡地盯著叫醒他的人。因為經常熬夜,他一直有午睡的習慣,而他最厭煩的一件事就是午睡的時候被人打攪。一個老頭兒站在辦公桌前,頭發花白,大約五十歲,T恤外麵罩著皺巴巴的灰色西裝。

劉子豪揉揉眼睛,收斂起惱怒的表情,照例問道:“檢查過嗎?”

老頭兒聲音有些顫抖地回答:“檢查過。”

“在哪家醫院檢查的?”

“去了十幾家醫院。”

“醫生怎麽說?”

“他們不知道是啥病。”

“有什麽症狀?疼痛、嘔吐、咯血、氣急?”

老頭兒搖著頭,說:“都沒有。”

“沒有這些症狀你跑醫院來幹什麽?”劉子豪有些生氣。

老頭兒急忙說:“不是我,不是我病了。是我家黑娃兒病了。”

劉子豪這才注意到老頭兒抱著一個嬰兒。因為太安靜了,他居然沒有注意到。那個叫黑娃兒的嬰兒應該不到一歲,長得很結實,圓滾滾的腦袋,肉乎乎的臉蛋,兩隻眼睛緊閉著,正在呼呼大睡。

劉子豪看了兩眼,問:“什麽時候發現的?”

“一年前。”

一年前才多大?出生才幾天?可憐的娃兒。一種叫作良知的東西在劉醫生心底浮動,他沉默了。

良知?

幾年前,劉子豪的一個伯父被送到他麵前,是肺癌晚期。劉醫生告訴伯父:什麽也不用做,回家去,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去看看,有什麽想吃的東西,去找來吃,就是別在醫院裏等死。劉醫生的這一番忠告換來所有親戚的白眼和責罵。連很久沒有聯係的父親也打了電話來,罵他沒良心。

良知?他笑了。

半年之後,伯父極為痛苦地死在另一家醫院的病**。放療、化療、生物治療,一樣沒有少,花了近百萬,結果還是沒有保住老命,全是瞎折騰。劉子豪看過伯父的病曆單子,根本就沒有治好的可能。當醫生以來,他很久沒有動過良心。這唯一的一次卻被視為沒有良心。

良心,是個什麽東西!

“還是個嬰兒。”劉醫生把自己的良心藏了起來,“你該送到兒童醫院去。”

老頭兒擺擺手,帶著羞澀的歉意笑著說:“我去過,去過好幾次。可他們查不出黑娃兒得了什麽病。”

又一個癌症恐懼症患者,劉子豪這樣想。“你覺得黑娃兒得了什麽病?”他沒好氣地問。

老頭兒說:“他就是長不大。”

“什麽?”劉子豪驚訝地問。

“不瞞劉醫生。我知道這事兒說來荒唐,但確實是真的。”老頭兒說,“黑娃兒是我三年前在工地上撿的。可是醫生你看,三年過去了,三年前是啥樣子,三年後還是啥樣子。黑娃兒他長不大。”

“不是侏儒症嗎?”

“不是,兒童醫院的醫生很肯定。”老頭兒騰出一隻手來,輕輕地牽起黑娃兒的手臂,“是侏儒症的話,手臂,還有腿腳,不會長這麽均勻。黑娃兒正常得很。”

劉子豪盯著熟睡中的嬰兒,半晌不說話,心裏在琢磨老頭兒所說的話有幾分可信。如果是真的話……

老頭兒把孩子遞到劉子豪麵前:“劉醫生,你摸摸他的脈。”

劉子豪學的不是中醫,但從醫這麽多年,糊弄人的摸脈還是會的。他伸手搭脈,臉色驟變。這嬰兒沒有脈象,就像死人一樣,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肌膚是溫熱的,劉子豪幾乎就要判定這是一個死嬰了。怎麽回事?劉子豪急忙又去摸嬰兒的胸口。除了肌膚的溫熱,沒有感覺到那裏的起伏。“他……他沒有心跳!”劉醫生盡力壓製自己的恐慌。

老頭兒說:“不,黑娃兒有心跳。就是比一般人要慢。有時五六分鍾才跳一次。”

劉子豪驚訝萬分地盯著黑娃兒。那小孩根本沒有得癌症。和癌症打了這麽久的交道,他幾乎能從人的一切外在特征判斷他是否患上了癌症。但如果真如老頭兒所說,黑娃兒長不大,意味著什麽?那有沒有可能……

劉子豪沉吟片刻,說:“這樣吧,先給孩子做一個全麵的基因檢查。我懷疑他基因上有問題。”

老頭兒點點頭:“查吧,進醫院不檢查就不叫進醫院了。”

劉子豪低下頭,開了一張腫瘤基因篩查的單子。忽然,他想起什麽,抬起頭來,問道:“你帶了多少錢?”

“一千。夠嗎?”

“夠了。”

劉子豪在檢查單子的後麵加了個括號,寫上:“二級全套,八百八十八元”。然後他又對老頭兒說:“先去一樓繳清費用,再到五樓檢驗科去檢查。後天上午來拿檢查結果。記住,後天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