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2

總統坐在桌前,雙手交握遮住嘴巴:“不,我們沒有二十四小時,更沒有兩天時間。”

“明白。作戰準備已經完成,我們將動用距離最近的兩顆‘殉道者’、六顆‘雷鷹’,使用SBL(天基激光器)與SBI(天基動能攔截彈)對美國上空的特裏尼蒂α空間站發動攻擊,其餘力量分配給非洲上空的β空間站、亞洲上空的γ空間站。”指揮官說,“戰爭一瞬間就會結束,總統先生。”

總統點點頭,“無線電幹擾奏效了嗎?”

“已經切斷空間站到地麵的所有通信,但三個空間站之間使用激光脈衝通信,不受地球遮擋,所以暫時無法幹擾。”

“向中國和俄羅斯發出照會了嗎?”

“七分鍾前,已經傳達給中國、俄羅斯和北約成員國。”

總統站了起來。“這是一場國家對三個人的戰爭。不,仔細想想,以國家為對象才能稱為戰爭,這隻是一場審判。一次處刑。”他轉過身,目光掃視著身旁的幕僚,“白宮、五角大樓、太空司令部、美利堅合眾國。無須懷疑,我們將會勝利,我不相信存在第二種可能!”

巴塞羅繆博士想要發言,但他的頭像在二百寸的綜合信息屏幕的角落裏徒勞閃動,有幾個人跟他一樣在大聲叫嚷,試圖告訴總統什麽事情,但無人理會。總統將密碼鑰匙插入控製台,彈開保護蓋,按下了代表戰爭開始的紅色按鈕。

距離第二次發射:五小時一分三十秒

地球靜止軌道 特裏尼蒂γ空間站兩千公裏外

一顆波音公司為INTELSAT(國際通信衛星組織)製造的709MP通信衛星收起太陽能板,在太空中悄然轉向,使圓柱形結構的底端指向兩千公裏外的龐然大物。從這個角度觀察,特裏尼蒂γ空間站巨大的複合拋麵集中器就像一堵漆黑的牆壁,遙遠的視界邊緣鍍著一線金色陽光。

這顆“殉道者”攻擊衛星已經鎖定目標,激光瞄準器的光斑在特裏尼蒂空間站控製室外殼閃爍了十萬次,隨著武器係統保護蓋的熔毀,二十四枚SB-KKA動能攔截彈顯露出來。幾秒鍾後,殉道者”完成了一級固體推進劑裝藥,藍白相間的尾焰從衛星尾部噴薄而出,所有導彈悄無聲息地離開母體,以一公裏每秒的相對速度射向目標。緊接著,彈體上的二級推進器啟動了,矢量噴射口向不同方向偏轉,二十四枚導彈如花瓣般散開,化為三個攻擊梯隊,迅速加速到十四公裏每秒的驚人速度。固體推進器很快燒蝕殆盡,餘下的動能戰鬥部是一塊一百七十公斤重的實心鎢合金錐體,它擊中目標時能夠釋放五點六噸TNT當量的能量,足夠把一棟大樓從地麵上抹去,當然更能輕易撕開空間站那薄薄的合金外殼。

為了盡量減少太空戰產生的爆炸碎片,“殉道者”並未裝備炸藥武器,但除了二十四枚動能導彈之外,它還有更強大的攻擊手段。攻擊衛星開啟所有推進器全力加速,助推焰照亮逐漸崩裂的圓柱形結構體,纖細而強韌的碳納米管繩索將飛離母體的金屬部件連接起來,當加速結束時,它將化為一張直徑五公裏的大網,將僥幸躲過第一波攻擊的目標包裹起來,拽向不可逆轉的失速墜落軌道。—當然,在其悲壯的名稱背後還有另一重意義:太空戰爆發後,美國會在必要時使用“殉道者”作為碎片收集器,防止密布在靜止軌道的通信衛星和軍事衛星遭到太空垃圾的影響。

此刻,動能彈飛速穿越黑暗的空間,留給特裏尼蒂空間站的時間隻有兩分鍾。

空間站控製室內,肖點亮通信係統,對兩名夥伴簡短地說道:這個時刻到來了,祝你們好運。”

“好運,夥計。”

“你也一樣。”

γ空間站的主控電腦上運行著一個第三方程序—由肖親自編寫並利用係統漏洞植入的自主防禦程序。複合拋麵集中器外緣亮起一串紅色信號燈,隱藏在防輻射板背後的透鏡係統顯露出來,像數百隻窺探著深空的眼睛。主電腦花去兩秒鍾的時間進行逐元計算,將目標鎖定,發出攔截請求。肖扶正眼鏡,點觸了自動防禦模式的按鈕。

直徑四十厘米的光斑凝聚在第一枚動能彈上,鎢合金轉瞬間汽化,分子向太空四散逃去。緊接著是第二束、第三束、第四束激光,每個光斑都籠罩著一枚彈頭,這是特裏尼蒂空間站的隕石防禦係統在高效工作。為保證拋麵集中器不被小隕石和太空垃圾傷害,三個空間站都裝備了激光防禦係統,由主泵浦激光器提供的能量可以盡情揮霍,防禦激光的能量很高,若集中射擊,足夠將數十噸重的物體瞬間消滅。肖所做的隻是破解防禦係統的目標甄別,提高響應速度和瞄準並發數,將功能單一的自我防禦措施化為強大的自動化武器。

俄國人麵無表情地盯著屏幕,看著代表目標的紅點一個一個地消失。另一個屏幕上,他鎖定了在攻擊衛星發射動能彈的同時進行變軌的中低軌道衛星。“還是露出馬腳了吧,美國佬。”他低聲自語,點觸屏幕,發出攻擊指令。

三萬公裏之下,一台偽裝成海事通信衛星的“雷鷹”攻擊衛星正從特裏尼蒂γ空間站的投影點附近掠過,它剛剛瞄準目標,即將激活化學氧碘激光器發動攻擊。這種化學激光短時間照射的強度不足以熔化空間站的防輻射外殼,但能夠燒毀所有**在外的鏡頭、探測器乃至所有電子設備。若集合多台“雷鷹”集中照射,則完全有可能鑿穿空間站的外層防護。

可這沒來得及發生。來自特裏尼蒂的激光束率先降臨,脆弱的衛星立刻失去功能,接著化為青煙。同一時間,附近的其他幾台“雷鷹”也被光斑籠罩,激光在太空傳播的過程中幾乎沒有衰減,特裏尼蒂的力量沒有任何人造物體可以抗衡。

這時,二十四枚動能彈已被全部清除,屏幕上卻多出密密麻麻的紅色標記,那是“殉道者”大網的上千個金屬節點。肖陷入短暫的猶豫,從他的角度沒辦法判斷這些目標究竟是什麽東西,那既可能是集束炸彈,也可能是金屬誘餌。目標飛行的速度較慢,他在三十秒鍾後做出決定:攻擊!

一百束激光同時射擊,那些來自攻擊衛星的金屬板、曲軸、電機和導軌被高溫汽化,大網卻沒有破碎,碳納米管繩索在應力拉扯下猛然收緊,網開始旋轉,如某種海底生物般搖曳著撲來。肖按下按鈕,開始第二次、第三次射擊,每次射擊都隻讓屏幕上的紅點減少一部分,那些目標卻糾纏交錯得愈加緊密,密度不斷提高,最終凝聚在一起化為一個紅色斑點。

“糟了!”俄國人猛然明白那可能是什麽東西,也明白以每次一百個目標的攻擊頻率已經來不及將對方消滅。他沒時間重新輸入指令進行大規模照射,所能做的隻有衝著通信頻道裏大吼一聲:是網!不要射擊那張網!否則……”

“轟!”

收縮成一團的衛星殘骸與空間站控製艙發生猛烈撞擊,如同炮彈般擊中艙壁的是相對速度為八公裏每秒、總重量一萬五千噸的沉重鋼鐵。

距離第二次發射:四小時三十分

美國新墨西哥州奧特羅縣 特裏尼蒂α地麵站

一支由四輛黑色汽車組成的車隊沿著五十四號公路南下,車門上有金色三角形的公司紋章,盡管不到下午四點,車隊還是得打開大燈照亮道路。前方出現臨時檢查站,車隊減速停止在橫杆前,頭車玻璃緩緩降下,一名美軍士兵向穿著黑西裝的中年駕駛員敬禮:“前麵是臨時軍事管製區,禁止通行,先生。”

“我是國土安全部緊急事務總署副署長查爾斯·唐,這是我的證件。”駕駛員摘下墨鏡,展開錢包,出示工作證和徽章,“我旁邊的人是特裏尼蒂公司應急處置小組的負責人,我們接到命令前往特裏尼蒂α地麵站執行緊急任務,你可以向華盛頓核實,士兵。現在。”

那名美軍上士檢查證件後交還,開始用對講機聯係上級。查爾斯·唐活動一下脖頸,通過後視鏡觀察後方。天空是鉛灰色的,一束巨大而緩慢膨脹著的煙柱占據了整個視野,從這個角度看不到燃燒的阿拉莫戈多小鎮,卻依然能從溫熱、幹燥、帶著焦糊味道的空氣感覺到火焰的威力。

“真可怕。”身旁戴黑色鴨舌帽的男人說,他的帽子上也有金色的三角形標識。

“誰說不是呢。”查爾斯應道,他點觸車輛中控屏,切換到電視模式,CNN新聞台正在播放羅馬教宗的演說畫麵。站在梵蒂岡聖伯多祿大殿麵向廣場的陽台上,教宗語速緩慢地說道:“耶穌對他們說:‘光在你們中間還有不多的時候,應當趁著有光行走,免得黑暗臨到你們;那在黑暗裏行走的,不知道往何處去。你們應當趁著有光,信從這光,使你們成為光明之子。’……這是啟示,你們應該看到啟示。”

戴帽子的男人說:“你知道我不太相信宗教。”

“我也是。”國土安全部官員切換頻道,CBS電視台在播放民間天文愛好者剛剛拍攝到的畫麵:繁星燦爛的背景中有一片深邃的黑暗,幾條弧形亮線勾勒出特裏尼蒂空間站的輪廓,微小的火花在黑暗中不斷迸現。新聞主持人說:“我們看不清細節,但相信我,有些事情正在上麵發生。五分鍾前,密歇根大學太空科研計劃的帶頭人之一格林菲爾德教授答應接受記者采訪,現在我們進行連線……”

這時,美軍士兵回到汽車旁邊,立正敬禮:“沒問題了,長官,前麵可能很危險,請注意安全。”

“謝謝。可是從第四紀開始人類就時刻生存在危險當中,不是嗎?危險讓我們變得強大,士兵。”查爾斯衝他點頭致謝,升起玻璃。

士兵揮舞手臂,橫杆抬起,四輛汽車通過哨卡後加速向前行駛,很快消失在煙霧彌漫的荒原。士官望著南方,覺得這位在昏暗光線中戴著墨鏡的聯邦官員是個怪人,但身份核實沒有問題,國土安全部給予這支車隊最高的通行權限—無論他們要去特裏尼蒂基地幹什麽。

距離第二次發射:四小時十九分十九秒

大西洋上空 美國空軍AMC-XII遠程運輸機 編號60-752A

耳機中響起運輸機駕駛員的聲音:“我們將於四個小時後降落在西漢普頓的弗朗西斯·S·嘉伯雷斯基機場。一號儲藏櫃中有作戰口糧,以及足夠的咖啡、香煙和口香糖,請您自便,長官。”

巴塞羅繆博士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到儲藏櫃前,取出一盒麥克紐杜手工卷製的雪茄,拆開、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噴出濃濃的煙霧。在總統的怒火平息之前他什麽都做不了,不得不找個有害健康的方式來打發時間,即使醫生說他的身體除了有機蔬菜之外什麽都接受不了。幸好那位暴怒的大人物已經停止砸東西,白宮戰略情報室安靜下來,隻剩緊急信息提醒的單調蜂鳴聲。

“說點什麽。”總統坐在桌旁,胸膛起伏不定,左手撫摸著自己的右眼球。

他麵前的眾議院議長整張臉漲得通紅,“我說過了!特裏尼蒂空間‘太陽能計劃’當年確實是我帶頭推動的,議案能夠通過,是我們的一場大勝……但誰能預料到這樣的情況出現!我知道特裏尼蒂美國公司總裁和副總裁在哪兒,那個南方暴發戶帶著長頭發的怪胎逃回新墨西哥去了,他的私人飛機應該就在聖塔菲機場!”

總統用指甲輕輕刮著假眼球的表麵,發出令人心悸的刺耳噪聲,“說點什麽,除了推卸責任的話之外。”

議長抓起桌上唯一完好的玻璃杯,一口氣喝下整杯礦泉水,“聽著,我承認特裏尼蒂計劃的一些細節是你不知道的,但那對解決問題毫無幫助!要想讓空間太陽能開發法案通過,必須跟少數黨做出妥協,你知道那些能源巨鱷圈養的政客有多難對付!……是的,特裏尼蒂計劃的最大發電量是對外公開值的八倍,滿負荷運行的話,一座特裏尼蒂α空間站就能承擔起整個北美大陸的供電任務……”

“滾出去。”總統揮了揮手。議長將湧到嘴邊的咒罵強行咽下,轉身大踏步離開,開門時差點被一張摔壞的椅子絆倒。

信息屏幕裏,太空司令部長官垂手肅立,他需要二十四小時才能組織起第二波有效攻擊,而“太空怒火計劃”中沒有任何一種裝備能完美突破太陽能電站強大的主動防禦係統。“如果代號‘丁克’的天基電磁炮項目沒有在三年前中止的話……”他謹慎地選擇著用詞,“……第四期計劃中的SNPC(天基中性粒子集束武器)也能夠奏效!洛克希德·馬丁公司正在對試驗中的中性粒子炮做出作戰效能評估,我想……”

“給我接通中國和俄羅斯。”總統打斷了他,站起身來,走到信息屏幕前,揮手關閉了太空司令部的遠程畫麵,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領帶結。

“是的,長官。”

專線電話撥往大洋彼岸,兩國領導人很快同意了可視電話請求。無須客套,總統明白對方早已從無數個情報渠道了解到事情的真相,發生在太空中的戰爭隻持續了五分鍾,但足以震驚世界上每一個有空間觀測能力的國家。

“不明智的行為,但這次我們不會譴責。”中國的領導人說,“共享情報,這很重要。”

美國總統說:“情報?我會盡我所能。美國會很快發動第二次攻擊,現在到了展現太空戰能力的時刻,明哲保身的政治哲學不適用了,他們在威脅整個地球、全人類!我要求中國和俄羅斯與美國太空軍協同作戰,共同發動攻擊,徹底摧毀三個特裏尼蒂空間站。”

俄羅斯總理板著臉:“失敗是你們的愚蠢導致的,俄羅斯不會步美國的後塵,我們的太空力量會在合適的時候出擊。”

“火箭軍早已進入作戰狀態,中國太空軍已經準備就緒。但直至此時還不知道他們究竟想要什麽,我猜貴國有些線索。”中國領導人說。

“聯合國大會!我會共享視頻。他們沒有對你們提出同樣的要求嗎?這些瘋子想要召開聯合國特別緊急大會。”

俄羅斯總理問:“以什麽身份,聯合國觀察員?”

“我不知道。這個要求太過荒謬,我不會考慮它的可行性。”

中國領導人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小的時候,我爺爺經常對我說一句話。他說,娃呀,你做啥都不能心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知道這句俗語是什麽意思嗎?意思是說,豆腐剛出鍋,燙,你著急往嘴裏一擱,就把嘴唇和舌頭給燙壞了。你要等著,等豆腐外麵變涼了,裏麵還熱乎著,這時候吃,才好吃,又不燙。”

美國總統臉色陰沉著:“你的意思是?”

“中國不會主動出擊,因為時機並未成熟。第二次發射是個未知數,中國會等到發射之後再做出決定。”

“什麽?你們縱容恐怖分子……”

“如果美國發動你所說的第二次攻擊,中國會全力加以配合。我保證。”中國領導人說,“如果你們剩餘的攻擊衛星還夠用的話。”說完這席話之後,中國單方麵終止了對話。

俄羅斯總理則不留情麵地回絕了:“現在我們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太空軍備,不必跟在任何國家的屁股後麵。再見。”

美國總統站在那兒,手止不住地顫抖,顯然心中的憤怒已經到達極點。這時,巴塞羅繆博士終於搶占了信息頻道,大聲說出他一直憋在心裏的話:“我是布蘭登·巴塞羅繆,總統先生,我們還有另一種可行的方法,那就是心理戰!隻要發布聯合國緊急會議的消息,對方就會同我們聯係,我會使用心理暗示的方法瓦解對方的戰鬥意誌,使三個人之間的關係產生裂痕,乃至瓦解這個小小的三人聯盟!我需要一個投影屏幕,用來播放插有暗示性顏色與形狀的畫麵,另外,在通話中插入充滿係統暗示性混音的白噪聲,我會根據三個人的行為分析學特征製定方案……”

“我正在想同樣的事情,博士。”這次,總統終於有所回應,但指令卻下達給另一個部門,“杜克,讓FBI開始對美國宇航員裏克·威廉斯父母進行訊問,找出一切有價值的東西,不惜任何代價!”

“總統先生!”巴塞羅繆博士大聲叫嚷著。

無人聆聽。

距離第二次發射:一小時五十九分七秒地球靜止軌道 特裏尼蒂β空間站控製室

“受損修複情況?”

“……百分之七十五點四。”

“複合拋麵集中器的工作效能?”

“百分之九十九點八五。”

“很好,將指向K34-D03的雷達轉移到L07-D03角度。”

“已斷開連接,工程機器人正在向坐標移動。”

“另外,要保證通信。”

“指令不明確。”

“我是說別讓通信中斷!”

“指令不明確。”

“……保障與其他特裏尼蒂空間站間的激光通信線路!把所有試圖靠近通信路徑的人造物體擊毀,這樣說明白點了嗎?”

“已設置警戒區域。”

“蠢貨!”

“指令不明確。”

莫甘娜一邊煩躁地跟主控電腦鬥嘴,一邊敲打鍵盤,將備用攝像頭連接至係統中。在不久前的戰鬥中,β空間站的火控係統漏算了一枚遠程攻擊衛星,那時,兩枚分處不同軌道的美國攻擊衛星恰巧運動到同一坐標,空間站的激光打擊消滅了高軌道的衛星,緊接著卻遭到低軌道衛星的攻擊。一束化學激光穿越三萬四千公裏的距離,聚焦在空間站底部,頃刻間燒壞了β空間站指向地球方向的攝像鏡頭、主無線電發射器和相控陣雷達。底部設備艙還發生了一次小規模爆炸,一些金屬碎片在衝擊波的推動下擊中拋麵集中器,在龐大曲麵上砸開了數十個小小的破洞。

作為勝利的代價,這根本不算什麽。戰鬥結束後,肖與裏克·威廉斯很快發來平安的信息,同時互相告誡:聯合國緊急大會召開之前,危機狀態都未解除,現在要盡快修理受損部件,提防可能到來的下一波攻勢。美國人難得一臉嚴肅地說:“中國還沒出手,要小心!我猜中國才是擁有世界上最強太空軍事力量的國家,當我們喝著啤酒、敲電腦、設計攻擊衛星圖紙的時候,中國人早就用扳手和螺絲刀造出宇宙戰艦來了!”當時,莫甘娜勉強地笑了笑,肖則沒說什麽,他的畫麵背景相當陰暗,看起來照明設備出了點問題。不過出於三個人之間的默契,莫甘娜與裏克並未追問他γ空間站的損傷情況。

提示音“嘀嘀”作響,備用鏡頭連接成功,遙遠的藍色星球出現在顯示屏上,莫甘娜推動控製撥杆,地球在眼前不斷放大。坐標為原點的情況下,鏡頭指向空間站的地麵投影點:北非阿爾及利亞阿德拉爾省的沙漠地帶。沙漠上空雖沒有雲層覆蓋,但民用級別設備拍攝的畫麵模糊不清,隻能勉強看到特裏尼蒂β地麵站中央的十字基準線。

“能提高清晰度嗎?”

“正在進行快速插值運算。”

畫麵變得稍稍清楚了些,現在能分辨出圓形的激光接收矩陣、長方形的變電裝置和月牙形的基地主建築群。莫甘娜用指尖撫摸屏幕,“再提高一些!要到能看清人臉的程度,可以嗎?”

“無法完成。”

“能跟基地建立聯係嗎?使用預設的保密線路。”

“無法完成。無線電信號受到阻塞幹擾。”

“如果……我對β地麵站發動攻擊,可以精確到什麽程度?”

“指令不明確。”

“……蠢貨!”

莫甘娜·科蒂憤怒地關閉了語音識別係統。她做了十二組腹式呼吸法與相應的龐達收束法,不停地原地旋轉,試著讓自己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瑜伽和冥想沒起到什麽作用,她衝到食品櫃前吞下大把藥片,把苦澀的藥片咯嘣咯嘣地嚼碎。

“沒什麽的,沒什麽的。”她對自己說,目光投向舷窗旁邊的幾張照片,胸口不斷起伏,“沒什麽的,莫甘娜。很快就能結束了。”

距離第二次發射:十分五秒

美國紐約西漢普頓 弗朗西斯· S ·嘉伯雷斯基機場

夜幕已籠罩美國東海岸。AMC運輸機的渦噴發動機聲音震耳欲聾,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戴上黑色便帽,裹緊大衣走出機艙,通過舷梯來到地麵。前來迎接的FBI高級探員看起來已經等待多時,他伸手與老人相握,“我不知道你為何特別要求降落在紐約,而不是華盛頓,博士。”這名大塊頭探員臉上擠出微笑,“總統在白宮等你,不過命令並不是強製性的。車輛已經準備完畢,如果你需要親自駕駛的話,這是鑰匙、通行證和手槍……”

“不,你來開車,我們去曼哈頓。”

“我會通知長島和紐約警察局開辟特別通道。具體地址是?”

“第一大道與東四十二街路口。”

兩人鑽進尚未熄火的黑色汽車,高級探員駕車駛向機場外,博士在後排皺了皺眉頭,駕駛員沒有係上安全帶,這是外勤探員的習慣,他們認為逃離車輛和快速拔槍比交通安全更重要—糟糕的習慣。

“我見過你一麵,博士,在蘭利的緊急事態處理課上。”探員說,“對很多人來說,你是個很神奇的人。”

“你不這麽認為嗎?”老人隨口應付著,打開筆記本,看著上麵的紅色倒計時數字。十分鍾之後,恐怖分子將公布的第二次攻擊地點,而現在美國政府什麽都沒做,電視新聞裏隨處可見陰謀論分子、宗教狂和二流科幻作家在大放厥詞,政府沒有泄露恐怖威脅的詳情,每個人都在猜測,這簡直是一場虛假信息的狂歡。阿拉莫戈多毀滅視頻的點擊量已經超過三億次,FOX宣稱視頻是假的,還找出棱鏡項目的技術專家逐幀分析,收視率一時飆升至首位。一個名為“誇特尼蒂(Quaternity,四位一體)”的半宗教組織剛成立五個小時,就吸引了三百萬信徒加入。

探員把車窗降下一條小縫,一邊點燃嘴裏的香煙,一邊單手轉動方向盤駛上快速路:“不,我是說,我不像其他人一樣迷信。很多人會把你的書擺在床頭當《聖經》一樣崇拜,‘行為分析說舊約’,這挺滑稽不是嗎,博士?”

“科學的極致是哲學,哲學的極致是宗教。這是一位物理學家說過的話。”巴塞羅繆博士打開三位宇航員的簡曆,再一次瀏覽起來。莫甘娜·科蒂,三十五歲,出生於法國羅訥河口省港口小鎮拉西約塔,幼年時去電影院看了一場有關外太空的紀錄片,從此立誌成為太空人。後來,她畢業於拉西約塔盧米埃爾紀念中學,獲得法國國立高等航空太空學院地球信息科學專業碩士,也是歐洲圖盧茲宇航中心特殊培訓計劃第二十期的優秀學員,執行“未來號”宇宙空間站任務三次,月球探索任務一次,評價優秀,素食主義者(不抗拒奶製品),業餘馬拉鬆選手,喪偶,前夫是英國人,從事國際貿易工作,不堅定的環保主義者。

街上警燈閃爍,警察為FBI的汽車辟出一條通道,任其開著警示燈呼嘯而過。“所以我們去聯合國總部做什麽,博士?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白宮還是在華盛頓,沒搬家呢。”探員從後視鏡裏瞅著後座的客人。

老人摘下眼鏡,揉揉眉心:“去等著事情發生,探員。事態已經不可避免,聯合國緊急特別大會一定會召開,我沒必要到白宮去,因為總統會親自過來。”他望著窗外,深夜紐約街頭依然人流不減,人們懷揣夢想從全世界各個角落跋涉至此,追尋著存在於美國電影裏的美國夢。電視和網絡裏的新聞並不重要,社會像極了鐵軌上笨重的貨運火車,就算軌道被洪水淹沒、刹車開始鎖死車輪,還是能靠龐大的慣性繼續前進。或許真到了世界毀滅的那一天,人們惦記的還是即將到賬的年終獎金和街角烘焙店每天限量一百個的巧克力甜甜圈吧。

“所以,你不僅是聖人,還是預言家。”探員吹了聲口哨。

“你對我是否有什麽成見?”博士忍不住問。

探員報以含義不明的微笑:“不不,無意冒犯。我老爹是賓州蘭開斯特人,他經常跟我說,下巴留著大胡子的都不是什麽好人,又守舊,又冷漠。”

“這話最好別讓阿米緒人(注:恪守《聖經》教義著稱的美國宗教派別,拒絕現代科技,已婚男子下頜蓄須)聽見。”

“借你吉言,我老爹可不怕,他死得很光榮,博士。”

距離第二次發射:十秒

地球靜止軌道 特裏尼蒂β空間站控製室

“沒有通信,沒有信號。聯合國總部大樓樓頂沒有圖形文字或二維碼。他們果然沒做到。……裏克,我們真的要做嗎?”

“沒錯,就是現在,莫甘娜。”

“……我知道了。”

第二次發射阿爾及利亞阿德拉爾省 特裏尼蒂β地麵站

查奧·阿克寧小心翼翼地咀嚼著羊肉。基地裏有兩家餐廳,一家提供自助餐,另一家售賣摩洛哥風味的菜肴,廚師早在二十小時前就已離開基地,但冷藏在冰箱裏的番茄燉羊肉稍一加熱就散發出了誘人的香氣—這是小查奧最喜歡的菜,以前每次跟隨爸爸來到基地,都能吃到手抓飯、燉羊肉和冰激淩。

可此時,他感覺像在咀嚼一塊被油脂浸泡過的軟木,嘴裏吃不出滋味,滑膩的口感讓他想要嘔吐。現在並非吃晚飯的時間。他來到基地已經整整八個小時,此時,餐廳鍾表的時針指向淩晨四點。八小時前,查奧已經吃過一頓晚飯,跟陌生的父親、母親與幾十個陌生男人一起,所有人都**身體,男孩把視線投向桌麵,不敢抬起頭看那些紅棕色的胸毛和黑乎乎的下體。

吃完飯,他在公共休息室打了個盹兒,然後被槍聲驚醒。一支軍隊在進攻基地,很快被自動機槍和藏在圍牆後麵的狙擊手打退,查奧迷迷糊糊地聽到大人們在討論:“下一撥會有重武器嗎?政府軍應該還不會出動,但南部沙漠保安公司會動用阿爾及爾總部的坦克車。”

“那些老掉牙的T-90S嗎?保安公司手頭沒有主動反應裝甲,我用RPG就能打穿它!”

“不用擔心,調動大型運載車把裝甲部隊運到這裏,起碼要花上十八個小時。到那時候增員就到了,再說天上的家夥們應該也搞定了一切。”

“那個孩子……”

“總之,先看這一次發射的結果吧,如果他們集結在提米蒙,那就一舉兩得了……”

查奧又睡了過去。今天發生的事情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極限,以至於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如同午睡醒來之後即將忘卻的夢。在一段淺而疲憊的睡眠之後,他再次被喚醒,**的父親站在旁邊輕輕拍打他的腦袋:“來吧,查尼,我們去吃點夜宵,然後看個好玩的東西。”

“……我想睡覺,爸爸。”孩子坐起來嘟噥著。

“你不想看煙花嗎?比國慶節更漂亮的煙花啊。”**的男人笑笑,拽著他走向摩洛哥餐廳。查奧踉蹌向前,看父親身上結實的肌肉隨步伐晃動,幾處猙獰的傷疤嵌在背上,如眼睛般盯著他。他忍不住問:“爸爸,你們為什麽不穿衣服啊?”

“因為衣服是沒必要的東西。”男人回答,“一九六二年美國出版了一本書,叫作《寂靜的春天》,作者叫作蕾切爾·卡遜。在她之前,沒有人想過如果人類繼續破壞自然的話,地球會變成什麽樣子;這本書告訴我們,假如人類自認為萬物之靈,不知節製地攫取一切,很快留給我們的就是一個沒有鳥、蜜蜂和蝴蝶的荒蕪世界。我們的組織最初隻是個小小的非營利組織,經過百年的發展,現在成為這個地球上最有力量的環保團體之一。”

查奧想了想,說:“我還是不知道你們為什麽不穿衣服。”

“啊哈,就要說到這裏了。人最初是自然的一分子,但現在成了自然的敵人,我們需要解放自我、回歸自然,衣服、汽車、樓房、抽水馬桶、電動剃須刀,都是在破壞自然的基礎上製造出來的,我們使用的每一度電,就有五分之四是靠燃燒千百萬年前的樹木遺骸而產生,地球正在崩潰,查尼,我們的母親地球正在死亡。這一切必須得到糾正。”

“不穿衣服就能讓地球活下去嗎?”

“沒有這麽簡單,但這是個好的出發點。”

“那麽……我也要脫掉衣服嗎,爸爸?”

“不,你不用。”男人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因為你不是組織的成員。因為你的母親……”

這句話隻說了半截。他們走進餐廳,坐下來吃番茄燉羊肉和冰激淩,那些男人們在喝馬斯卡丁產的白葡萄酒,地上丟滿了空瓶子,他們的口音千奇百怪,很多人不說法語,查奧聽不懂他們的對話。母親坐在男人當中,毫不在意地展示自己的胸部和大腿,查奧對此感覺羞愧,可不知為什麽,這八個小時內,母親沒有跟自己說一句話。這讓他感覺很害怕,怕自己做錯了什麽,惹媽媽生氣了。

“時間快到了,同誌們。”父親忽然站起來,用叉子敲敲酒杯吸引大家的視線,他指著牆上的大顯示屏,屏幕一片漆黑,看不出在播映什麽,“還有十秒鍾,準備好看煙花了嗎,同誌們?”

“是的,阿克寧同誌。”男人們紛紛倒滿酒杯,緊盯屏幕。

幾秒鍾後,屏幕忽然亮了。像一個小小的花骨朵在夜裏緩緩綻放,一團橙色的光出現了,麵積和亮度不斷增長,光團外圍纏繞著流動的粉紅色線條,像是圍繞花朵飛舞的流螢。“烏拉!”有人帶頭喊著,酒杯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人們大口大口地灌下白葡萄酒,用古怪的語言叫嚷。

查奧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他瞧著那團光越來越亮,變得幾乎無法直視,一條旋轉的紅線向上生長,仿佛花蕊向天空噴出血液。忽然,基地外響起猛烈的風聲,房子晃動起來,酒瓶在地板上彈跳,大家卻早有準備地抓緊各自的酒杯,發出熱烈歡呼。“爸爸……”查奧驚恐地叫著,卻猛然發現父親滿臉癲狂的神色,下體因興奮而充血,看起來完全是個陌生的男人。

孩子忽然彎下腰嘔吐起來,將羊肉與冰激淩噴向地板。他將夜宵和晚飯都吐了出去,然後痛苦地幹嘔著,沒有人注意到他,人們在光芒絢爛的屏幕前跳起舞來,有人舉起衝鋒槍向天花板“砰砰”地射擊。不知過了多久,查奧終於直起身子,用紙巾擦淨嘴巴,他看到屏幕上的光圈已經縮小了,化為一團暗紅色的、忽明忽暗的火,空氣中多了一種焦糊的味道。

“查尼啊,你看到了嗎?”父親叫著,望著牆壁外麵的某個地方,“這就是人類必須付出的代價!我們比誰都希望重建秩序,保護自然,可若不經過懲戒,人類又怎能懂得其中的道理呢……”

孩子僵硬地轉過身,看到母親被一群**男人圍在中央,發出快樂與痛苦並存的尖叫聲。“……爸爸,媽媽……”他站在狂歡的餐廳中央喃喃自語,屏幕上如木炭般發紅發亮的是被特裏尼蒂β空間站一分鍾激光照射所毀滅的提米蒙。

千年曆史的綠洲,因特裏尼蒂項目而重新繁榮的小鎮,擁有美麗紅色砂岩舊城牆和繁華新居住區的沙漠城市,三萬六千人的家。一分鍾三十秒的時間。提米蒙帶著三萬六千個沉睡的居民,安靜地消失於世界地圖。

第二次發射後十五分鍾

美國紐約曼哈頓 聯合國總部大樓

提米蒙被毀滅後的八分鍾,第一段視頻被發布在阿爾及利亞的社交網絡上,隨後星火燎原般傳遍世界。拍攝視頻的是特裏尼蒂β地麵站的一名高級工程師,當時,他在提米蒙小鎮七公裏外砂岩山上的觀察站執勤,激光擊中提米蒙的時候,他掏出手機拍攝了將近八十秒鍾的畫麵,又將視頻傳上網絡,緊接著就被高熱的衝擊波吹下懸崖。

“真主啊!”視頻的末尾,他用阿拉伯語瘋狂喊叫著,聲音被呼嘯的熱浪所掩蓋,電視台人員根據口型推斷出工程師在生命彌留之際的遺言:

大難,大難是什麽?你怎能知道大難是什麽?在那日,眾人將似分散的飛蛾,山嶽將似疏鬆的采絨。至於善功的分量較重者,將在滿意的生活中;至於善功的分量較輕者,他的歸宿是深坑。你怎能知道深坑裏有什麽?有烈火!

文字在滔天烈焰的畫麵上流動,這是布蘭登·巴塞羅繆看過的最震撼人心的視頻片段。深夜的聯合國總部大樓一層接待廳人頭攢動,但卻寂靜無聲,所有人都抬起頭觀看壁掛電視中反複播放的視頻,電話鈴聲丁零作響,辦事員摘下聽筒,電話那邊響起同樣的背景音,那是激光毀滅城市的滾滾雷鳴。

“巴塞羅繆博士。我聽過您的名字。”這時,一位四十歲年紀的女士輕觸了一下博士的手臂,讓他從災難的畫麵中暫時解脫,“我是美國常駐聯合國代表黛米·懷特,有什麽可以幫您的?”

“叫我布蘭登。”老人摘下帽子,滿懷感激地與對方握手,“這真是一場災難。我是白宮緊急反恐小組的成員,我猜總統應該向你發出了提請召開聯合國緊急特別會議的要求,關於會議的必要性,各常任理事國應該已有共識,會議召開隻是時間問題。所以我以美國代表團成員的身份率先入場,做一些準備工作。”

美國代表麵露疑色:“特別會議?目前我還沒有接到白宮的通知。”

仿佛為了驗證巴塞羅繆博士的預測,黛米·懷特的手機適時地響了起來。她接通電話,聽對麵說了幾句,然後通過指紋驗證簽署了一份電子文件。“您說得沒錯,博士,跟我來吧。”她點點頭,遞給老人一張臨時出入卡,帶他通過安全檢查走向電梯,“總統和智囊團正在趕來的路上,您可以到秘書處大樓十七層稍作休息,73B房間的保密等級是最高的,請放心使用網絡。”

“謝謝。”

“另外,等您的隨從經過身份檢查,會有人帶領他與您會合。”

“隨從?”

巴塞羅繆博士轉過頭,看送自己到達這裏的那位FBI高級探員站在哨崗外,用那種略帶嘲諷的古怪眼神盯著自己。“……當然,謝謝。”

屋門關閉,黛米·懷特急匆匆離去,老人坐在沙發上掃視房間,屋子有二十平方米左右,透過大落地窗可以俯瞰靜靜流淌的紐約東河。他打開筆記本電腦,連接信息終端,大量的新消息開始快速滾動,一則信息以紅色字體標注:根據歐洲新能源共同體的觀測,襲擊阿爾及利亞提米蒙的激光束持續了九十四秒鍾,釋放了零點九至一萬二千噸TNT當量的能量,大約相當於一九四五年降落在廣島的熱核炸彈當量的一半。

另一條藍色信息帶有FBI最高保密級別的標簽,老人輕輕點擊,一個視頻窗口彈出:在燈光明亮的審訊室裏,一個老婦人斜靠在椅子上,看起來已經失去意識,數據顯示,她的心跳已非常微弱;隔壁另一間審訊室內,FBI的刑訊人員將一名中年男子的頭顱固定在牽引架上,開啟瞳孔激光投影儀,這種眼底投影裝置能在短時間內向刑訊對象灌輸大量符號化信息,在自白劑的幫助下迅速瓦解犯人的理智與心理防線,如同往密閉的玻璃瓶裏灌入大量的水,靠冗餘信息把想要獲得的答案給擠出來。巴塞羅繆認出這個表情錯亂、口吐白沫的男人,他是特裏尼蒂美國公司總裁,一個依靠美國南部頁岩油和天然氣發家的能源巨頭,也是在化石能源儲量出現衰竭勢頭的時候,第一個跳出來支持空間“太陽能計劃”的人。

“可悲!”博士關閉了視頻窗口。忽然間,畫麵靜止了,一切操作被鎖定,終端轉入視頻會議模式,總統的麵孔出現在屏幕中央,從畫麵背景判斷,他應該在防彈車上,從華盛頓前往紐約的途中。

三位宇航員的圖像依次浮現,肖的太空艙燈光暗淡,本人依舊嚴肅不語,裏克·威廉斯還是掛著微笑,莫甘娜·科蒂依舊轉著圈兒。

這次,美國總統率先開口:“我下令中止無線電幹擾,主動與你們聯絡。我對發生在阿爾及利亞的事件感到非常遺憾,你們不僅惹怒了我,甚至決意與全世界為敵。”

“裏克!”莫甘娜忍不住出言提醒。

“啊,抱歉。說正題,我們在等著好消息呢,長官。”

總統沉默了二十秒鍾,恰到好處的二十秒鍾,然後說:“美國作為常任理事國提出了召開會議的請求,等待其他國家和聯合國秘書處的回應。”

裏克·威廉斯笑了:“謝謝,真是個好消息!接下來請別開啟無線電幹擾了,我們要在電視裏看到這個消息。從現在開始,你們要通報緊急會議籌備的進度,我會開啟兩個小時的倒計時,每次進度更新,倒計時都會重置,若沒有最新消息,兩個小時一到,第三次打擊就會降臨在地球上某個繁華的地方—這次可不會是小城市了,長官。”

“你是手握槍支的嬰兒,孩子。”美國總統的表情忽然鬆弛了下來,“你不知道在開一個多大的玩笑。後悔永遠是來得及的,我可以簽署總統令,保證你們三人的安全。一艘‘海王星’飛船很快將進入同步轉移軌道,你們可以乘坐飛船回到地球。歡迎會是不會有了,起碼我能保證沒人會向你們擲西紅柿。”

“嗬嗬。”威廉斯咧嘴一笑,“真好笑,長官。那麽就這樣了,下次聯絡再見,別忘記倒計時。你們還有什麽補充嗎,夥計們?”

莫甘娜背對鏡頭搖了搖頭,沉默的肖率先關閉了視頻窗口。三名宇航員的圖像依次消失。

總統坐在舒適的皮座位上,用指甲“嗒嗒”地敲打著手中的屏幕,灰色的眼球裏看不出多少憤怒。“問問中國人在幹什麽。問問俄羅斯人在幹什麽,還有歐洲人。”他說,“搞清楚他們有沒有與特裏尼蒂聯絡,給我一份阿爾及利亞事件的簡報,讓FBI從那幾名罪犯身上弄出點有用的東西來,通知太空司令部調集空間力量,命令第二、第三、第五、第六、第七艦隊警戒,戰略核潛艇進入戰備巡航狀態。……另外,誰能告訴我特裏尼蒂地麵站是什麽情況?做點有用的事情吧!”

距離可能的第三次發射:一小時三十一分五十九秒俄羅斯莫斯科市盧比揚卡廣場二號樓 地下八層

肖平坐在冰冷的不鏽鋼椅子上,束縛帶將他的身體牢牢捆住。伊萬捋起他的袖子,用壓脈帶勒緊他的手腕,從旁邊的冷藏櫃裏端出一個托盤放在桌上,撕開一次性注射器的包裝,折斷一個安瓿瓶,吸滿淡藍色的注射液,彈一彈針頭排出空氣,將針管裏的**注入肖平的靜脈。

伊萬丟掉注射器,慢慢放下卷起的衣袖:“針管裏的是DLS,一種尚在試驗階段的神經元激活藥品,與治療抑鬱症的多巴胺、拉莫三嗪功效類似,隻是功效更強。藥物會在五分鍾後生效,你可能會感覺惡心、頭暈、眼花,那是正常的副作用,因為從神經末梢傳來的電信號被放大了。接下來,我會給你戴上頭盔。”說著話,他伸手從空中拉下來一個半球形的銀色頭盔,“這個設備內部有三萬根光纖維探針,它們會穿透你的頭蓋骨,截取大腦的神經電信號。到時候,我會將問題轉化為光電信號傳進大腦,你的大腦會自動調動海馬體的記憶,產生相應的答案—並不需要你的同意。”

老人低下頭想了想,說:“即使我不願意,還是會說出秘密,對嗎?”

伊萬回答:“這就是俄羅斯的技術實力,位於世界前列的神經接口技術。”

“這種技術沒有用於臨床醫學,也就是說,它有很大的缺陷。”

“你很聰明。”伊萬承認道,“即使在FSB,這種手段也是禁止使用的。神經探針會造成不可修複的腦部損傷,特別是對海馬體的深度探測。運氣好的話,你會失去一些記憶,或者丟掉嗅覺、味覺、視覺;運氣不好的話,會死。”他搬一把椅子坐在肖平對麵,從衣兜裏取出一個綠色針筒,“還有四分鍾時間,而寫出密碼隻需要十秒鍾。這是神經元抑製藥物,能夠抵消DLS的功效,在腦血管的DLS濃度達到峰值之前注射,隨時有效。”

肖平感覺到冰涼的**在血管裏奔湧,眼前的一切開始放大,自己的聲音變得非常遙遠:“我就想問問我的阿佳塔被帶到哪兒去了。她是一個勤勞善良的好母親,一位好妻子,雖然有語言障礙,身體也不太好……請別讓她受到傷害。”

“她很好。等事情一結束,你們就可以回家,FSB會為你們申請一枚為祖國服務勳章。”

“好。”

肖平張口喘氣,覺得自己吸氣的聲音大得像火箭發動機。“我沒有其他的問題想問,隻好奇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兒子究竟做了些什麽。”他活動一下身體,問道。

“半個小時前,他屠殺了非洲一座城市裏的三萬名無辜居民。”伊萬木然地盯著他,“男女老少,一個不留。”

“為什麽?”

“破解了他的電腦就能知道為什麽了。我對恐怖分子的想法並不好奇。”

“我兒子沒說什麽?”

“什麽都沒說。”

“……我知道了。麻煩把我的手腕解開,我把密碼寫給你。”

伊萬殘缺的嘴角**一下。“很好。”他取出紙和筆放在桌上,“你知道在我麵前耍花招是沒有用的,在緊急事態之下,祖國賦予我們最高級的自我處置權限,你的任何動作都會被視作威脅。我能用一百種辦法殺死你,在一瞬間。”他走過來解除椅子上的束縛帶,將紙和筆往前推了推。

伊萬吃了一驚。這時,肖平猛地揮出右拳,伊萬立刻向後躍出躲避,手已握住懷中格拉奇手槍的槍柄,卻發現老人是朝自己發動攻擊。“噗”的一聲悶響,肖平打中自己的上腹部,痛苦地弓起身體,腿上尚未解開的束縛帶“吱吱”作響。

“你……”發問聲尚未出口,伊萬的視野被紅光填滿。他看到椅子上的老人化為一支劇烈燃燒的蠟燭,赤紅烈焰從口鼻和耳朵中噴出,轉瞬間席卷整個房間。痛苦隻持續了幾秒鍾,人體來不及碳化就燃燒殆盡,火焰舔舐著冷藏櫃和水泥牆壁,令房間層層剝落。

藏在肖平工程師肝髒後麵的是一個三百五十毫升的玻璃膠囊,裏麵分兩格存儲著液態肼與過氧化氫,當脆弱的玻璃外殼破碎,強極性化合物肼與強氧化劑過氧化氫混合,便會產生高熱的火焰。油狀、劇毒的肼是一種已經被淘汰的**火箭發動機燃料,而火箭發動機,是他最熟悉的領域。

自從發現兒子的秘密,他就趁膽囊手術的機會,讓莫斯科國立謝東諾夫醫院那位醫生朋友將玻璃膠囊植入自己體內。稍大的衝擊力就會讓脆弱的玻璃膠囊破碎,這位在良心與愛子之情間左右掙紮的父親帶著體內劇毒的火箭燃料,度過了危險而痛苦的十年。每逢日落便會襲來的腹痛時刻提醒他,是秉承對祖國的信念回歸秩序,還是任父子之情做出一廂情願的判斷,這是個無解的問題,他所能做的,隻有如此。

他是俄羅斯人,也是個中國人。一天,他發現自己撿到的棄嬰成長為那樣的怪物,肖平決定成為一個罪人。東正教的罪,儒家思想的罪,無論從哪個概念上,他都隻能燒盡自己,作為對萬千犧牲者的賠禮。

夜色中,四輛汽車組成的車隊掠過一叢一米多高的牧豆樹。刹車燈亮起,車隊停止在特裏尼蒂地麵站銀亮的圍牆前,牧豆樹下的沙漠角蜥觀察到了這幾個移動的物體,它簡單的大腦將目標判斷為食譜範圍之外的東西,於是不再關心,它更憂心的是體溫問題。夜已經深了,空氣卻依然炙熱,它在白天積蓄的體溫遲遲不能散去,這顯然對健康有害。今天反常的氣候令角蜥煩躁不安,它挪動身體,盡量把自己埋進涼爽的沙土之中。

“我們計劃了那麽多方案,一個也沒用上。”戴墨鏡的男人開門下車,向同伴抱怨,“美國政府果然是悠閑太久了,居然沒有人對特裏尼蒂地麵基地加以控製,縣警、陸戰隊、FBI、國土安全部,沒有人。”

副駕駛席戴鴨舌帽的人應道:“到現在為止,原試射計劃所發布的疏散令仍然起效,很多救援阿拉莫戈多的消防車都被攔在警戒線外麵。—話說回來,消防隊去了也沒什麽可做,除非他們想在岩漿上烤棉花糖。”

“好主意。岩漿烤熱狗聽起來也不錯。”查爾斯·唐摘下墨鏡,在門禁係統上刷卡,並進行虹膜驗證。門開了,他跳上車,將車一直開到基地主樓前,使用同樣的方式打開建築物的滑動門。後麵的車子上跳下十幾名身穿藍色工裝的男人,“按計劃來吧,把工蜂放出去,恢複自動武器係統,接管發電站,劉會告訴你們該怎麽做。”他布置道。

戴鴨舌帽的男人丟掉帽子,打了個響指:“很簡單,給每棟建築斷電,按順序打開備用電源,剩下的我來搞定。”這位亞洲人紮著一頭黑色的小髒辮,看起來有點嬉皮,但作為特裏尼蒂美國公司副總裁、首席技術官、能源集團顧問,沒人敢輕視乾坤·劉的意見。

汽車後備廂開啟,四架偵察無人機嗡嗡起飛,人們四散進入基地,查爾斯與劉乾坤通過電梯到達主樓地下二層,在燈光明亮的主控製室裏坐下來,分享一瓶杜鬆子酒。查爾斯喝下一口酒,敲一敲桌麵,“特裏尼蒂總裁被逮捕了,還有裏克·威廉斯的母親,FBI不會輕饒他們的。”

劉乾坤滿不在乎:“不外乎自白劑那一套。這些人能夠吐露的信息不值一提,而且他們—當然還有我們所有人—的意識深處埋設了心理炸彈,一旦超過某個刺激閾值,炸彈‘嘭’地爆炸,人會瞬間陷入深度睡眠,直到催眠他們、埋設炸彈的那個人親自將催眠解除。”

查爾斯擺弄著墨鏡,“你說整個計劃成功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少?做到這一步,已經出乎我的意料了。”

“百分之百,或者零。笨蛋才相信概率,哥們兒。”劉乾坤嘴裏咬著一次性紙杯,劈啪地敲打著鍵盤,“對了,把電視機打開,時間差不多了。看完這一段我就帶人到聖塔菲去,應該剛剛好。”

聯合國大會廳的一千八百個席位已經坐滿,更多的人還想擠進門來,秘書處工作人員在極力勸阻。以常駐聯合國代表黛米·懷特為首的美國代表團占據了第一排的六個席位,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也在代表團中,美國總統和緊急應對小組成員則在秘書處大樓十七層通過視頻直播觀看會議。由於是倉促召開的緊急特別會議,各國元首並未列席,美國總統出於姿態問題放棄了親自出席的想法。

聯合國秘書長戴克斯·三浦宣布會議開始。這位日裔加拿大人一個小時前剛剛結束對古巴的訪問回到紐約,他按照《聯合國憲章》條款,宣布由過半數安理會理事國發起的聯大緊急特別會議即刻召開。會議開始之前,秘書長要求美國分享相關情報,因為大多數與會國家對特裏尼蒂事件並不了解。經過總統授權,黛米·懷特在大會廳的投影屏幕上播放了特裏尼蒂空間站同美國政府通信的影像資料—當然,有關美國總統發言的部分做了些技術處理。

會議廳亂成一鍋粥,所有人都在撥打電話,二層平台的各媒體駐聯合國記者衝向美國代表駐地,想搞到原始視頻資料。混亂持續了很久,直到美國人關閉無線電幹擾,向特裏尼蒂空間站發出通信請求。空間站很快做出回應,三位宇航員的麵孔出現在高懸金色地球橄欖枝徽標的聯合國會議廳中,特裏尼蒂履行了諾言,倒計時被重置為兩個小時。

由於本屆聯合國大會的主席、副主席暫時未能到場,主席台上隻坐著秘書長三浦一個人,他麵對鏡頭發言:“我是戴克斯·三浦,這裏是聯合國總部聯大會議廳。聯合國緊急特別大會應約召開,但你們要了解到,並非聯合國屈從於恐怖主義威脅,而是安理會理事國認為有必要與你們正式對話,尋找解決問題的途徑。”

身穿輕便宇航服的美國宇航員微笑道:“很高興能夠與全世界交流。我是裏克·威廉斯,現在代表特裏尼蒂發言,首先我們需要一個平等對話的身份,如果身上掛著恐怖分子的標簽,就沒法進行一場友好的談話吧?麻煩看看你的右手邊,先生。”

三浦望向自己的右邊。主席台側麵是幾排座席,那是聯合國特別觀察員席位,“聯合國觀察員有權在大會發言,這點沒有錯,但以你們的立場,即使是以組織身份加入……”

“不,不是組織,而是實體。特裏尼蒂正式申請以主權身份成為聯合國觀察員。”

三浦愣住了,會議廳內響起嗡嗡的議論聲。聯合國的觀察員席位有六十多個,其中大部分是國家聯盟、經濟共同體等國際組織,而實體主權隻有五個:馬耳他騎士團、紅十字會、紅十字會與紅新月會聯合會、各國議會聯盟和國際奧委會。至於以國家主權擔任觀察員的,隻有梵蒂岡和巴勒斯坦。

會場裏響起肖那平靜低沉的聲音:“這是溝通的基本條件,我們不想威脅任何人,先前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換取平等的對話條件。對於那些必要的犧牲,我們感覺非常抱歉。”

“將這些劊子手從太空逮捕送上斷頭台!”阿爾及利亞代表站起來揮舞拳頭,“他們謀殺了三萬名阿爾及利亞人與三千名法國人,其中包括兩千多個孩子!”

“請肅靜。”秘書長三浦開始維持秩序,“請肅靜。宇航員先生們……根據章程,現在無法草率授予你們觀察員身份,我建議先就特裏尼蒂空間站對地球的威脅一事進行討論。”

裏克·威廉斯說道:“《聯合國憲章》可沒有對常駐觀察員身份進行認定的規定,隻有賦予觀察員在聯合國大會發言與發起投票的權利而已。一直以來,觀察員身份審核是依照慣例進行的,這並不是拖延的借口吧,秘書長閣下。”

“但你們隻是三名太空太陽能電站的宇航員,並不具有主體性。”

“很好,這正是我們要在全世界麵前聲明的事情。”

美國宇航員舉起一個塑料盒子,盒子上用馬克筆潦草地寫著“票箱”二字,他向鏡頭展示盒子是空的,蓋上盒蓋,然後將一張小紙片沿縫隙塞了進去。特裏尼蒂β空間站的莫甘娜·科蒂也做了同樣的事情,不過,她使用的是一個裝曲奇餅的小鐵盒。肖安靜地麵對鏡頭,沒做什麽。

“現在開始計票,麻煩大家監督。”美國宇航員笑嘻嘻地打開盒子,展開那張對折的紙,紙上寫著一行字:特裏尼蒂應該成為獨立國家嗎?請標記“是”或“否”。下麵寫著“是”的地方打了個對鉤。同樣,莫甘娜在盒中的紙也勾選了“是”。

裏克·威廉斯清了清嗓子,對聯合國大會廳裏的兩千人和廳外的七十億人說:“公投已經結束,投票率百分之六十六點六六,得票率百分之百,我們在此正式宣布以特裏尼蒂α空間站、β空間站、γ空間站構成的太空領土為獨立主權國家,命名為特裏尼蒂共和國。我們願意在平等、和平、友好的基礎上與其他國家建立關係,進行經濟領域的深層次合作,要知道,我們國家的太陽能資源……”

聯合國秘書長戴克斯·三浦忍不住打斷了裏克的話,盡管明知這是不禮貌的行為,“抱歉,威廉斯先生。這是一個玩笑嗎?”

裏克笑道:“不,你剛剛目睹了一個新國家的誕生,秘書長閣下。—肖,該你了。”

肖用右手推一推玳瑁框眼鏡,舉起一張紙,開始沉靜地誦讀特裏尼蒂獨立宣言》:“今日我們在此宣布獨立,特裏尼蒂全體國民發出一致的聲音。我們來自美洲、亞洲和歐洲,繼承了東西方文明有關民主、和平、寬恕和奮進的美德,也因世界的狹窄、自閉、短視與懶惰而苦惱。站在更高的角度觀察世界,我們發現在三萬六千公裏的軌道上不存在世俗紛爭,每個人都能保持尊嚴。

“我們遵從國際法原則,對所有平等主權國家報以善意,並期待各國家的支持與友誼。我們保證為地球提供清潔而高效的太陽能電力,幫助聯合國安理會維護地區性與全球性的和平。

“我們是特裏尼蒂,地球之外的三人國家。今日我們在此宣布獨立,此事項明確具體且不可撤銷,應受法律約束,且受法律保護。—特裏尼蒂共和國,國民肖、裏克·威廉斯、莫甘娜·科蒂,共同簽署。

“你好,世界。”(注:Hello, World。在屏幕上輸出Hello,world是每一種計算機編程語言中最基本、最簡單的程序,亦通常是初學者所編寫的第一個程序。它還可以用來確定該語言的編譯器、程序開發環境,以及運行環境是否已經安裝妥當。)

同步翻譯器將每一句話都送進人們耳中,肖結束誦讀後,大廳內出現長達一分鍾的沉默,每個國家的代表都在思考這則宣言背後的意義,許多人下意識低頭看腕上手表,因為這個時刻注定被寫入每一本曆史書中。

打破沉默的是中國代表,“你們不具有建國的條件。”這位精神矍鑠的老者站了起來,“你們在玩弄國家這個概念!國家是擁有共享領土和政府及擁有共同語言、文化和曆史的人民群體,你們擁有基本的政治學概念嗎?”

做出回答的依然是美國宇航員,“國家的三個要素是領土、人民和政治權力,特裏尼蒂擁有全部要素,我們擁有自己的領土—雖然實際上跟土地沒什麽關係—和領空,有三個熱愛祖國的國民,有全世界最完善的民主製度,而且我可以保證我們會盡快搞一部憲法出來。”

“抗議!”英國代表站起來,“根據一九六七年生效的《外太空公約》第三條‘不得據為己有原則’,任何國家或個人不得通過提出主權要求,使用、占領或以其他任何方式把外太空據為己有。你們在太空中所宣稱的領土是無效的!”

裏克咧嘴一笑:“抗議駁回,律師先生!特裏尼蒂的領土可不在太空,而是三個空間站所覆蓋的物理範圍。根據國際空間法,人造空間物體的控製權和管轄權歸屬於注冊國,也就是說三個特裏尼蒂空間站分別屬於美國、俄羅斯和法國領土,我們隻是通過和平政變的方式改變了領土歸屬權而已。還有問題嗎?下一個。”

秘書長三浦說:“你們是希望聯合國大會就特裏尼蒂建國問題進行投票嗎?”

“你真是令人意外地缺乏常識呢,閣下。”裏克用手指了指腳下的蔚藍地球,“聯合國大會怎麽能幹擾主權建立呢?就算特裏尼蒂建國不符合國際法,也要海牙國際法庭審判才能認定。現在,我們隻想以主權觀察員的身份在聯合國緊急特別大會發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