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3

“謝謝!”裏克敬了個不太嚴肅的禮,笑嘻嘻地說,“我們不會發起投票的,因為街上的小鬼都知道聯合國大會的決議是沒有強製執行力的,隻有安理會決議具有強製力。現在讓我們開始對話吧。莫甘娜,你要接棒嗎?”

特裏尼蒂β空間站的女宇航員猶豫地點了點頭。“按下發射按鈕毀滅提米蒙綠洲的是我。殺死三萬人的是我。”她垂下眼簾,輕輕地咬著牙,“我有罪。但若有必要的話,我可以殺死更多人。如果你們和我一樣從三萬六千公裏之外看地球,就會發現地球其實小得可憐,如果謀殺螞蟻算有罪的話,你們人人都是魔鬼!特裏尼蒂想要的,其實非常簡單……”

她的話引起一片嘩然,許多人站起來大聲咒罵並向投影屏幕投擲鞋子,秘書長徒勞地敲著小槌。這個時候,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收到了一條保密信息,他開啟了筆記本的視網膜投影模式,隻有本人看得到的信息浮現在眼前:“觀測到三十二個人造星體異動,根據已確定的衛星資料,是中國與俄羅斯的攻擊衛星發動攻擊!另探測到十二枚導彈突破大氣層的紅外信號,據分析是中國華北、東北、西南三個導彈基地發射的‘東風49改’反衛星彈道導彈,NMD係統分析東風導彈的彈道不會重入大氣層,已解除鎖定。”

博士吃了一驚,轉身看旁邊,中國與俄羅斯代表也在責罵特裏尼蒂的激憤人群當中,看不出表情有什麽異樣。他點擊“東風49改”的鏈接,閱讀詳細說明:“‘東風49改’由‘東風49’戰略彈道導彈增加三級助推器改裝而成,是目前已知地基反衛星裝備中唯一能威脅到兩萬公裏以上軌道的武器,試射記錄兩萬四千公裏,預測最高攻擊範圍四萬公裏,戰鬥部載荷八百公斤,常規彈頭裝備有六十顆高爆子母彈,核彈頭總當量四十五萬噸,受《公約》限製未列裝。”

老人抬起頭,仿佛透過聯合國會議廳的穹頂看到了三萬六千公裏之外的深空即將盛開的金色焰火。

距離可能的第三次發射:一小時四十九分一秒(重置後)俄羅斯莫斯科市盧比揚卡廣場二號樓 地下八層

屋門開啟,濃煙滾滾中衝入幾個頭戴防毒麵具的士兵,他們將防毒麵具扣在阿佳塔頭上,架起老婦人向外衝去。樓宇裏煙霧彌漫,幹粉滅火器的白灰撒滿地麵,阿佳塔的掙紮毫無用處。士兵們擁著她登上一輛汽車,車子在寬闊的地下通道中行駛了十幾分鍾,經過幾重戒備森嚴的大門,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出現在眼前,這裏的地麵鋪設著灰色耐磨樹脂,LED自發光牆壁散發著柔和的白光,軍人和穿白大褂的技術人員匆忙來去,等阿佳塔醒過神來,發現自己坐在一間四壁純白的屋子裏麵,對麵站著一位威儀的俄羅斯中將。

“我隻有一個問題。”大胡子的中將端正地站著,“就目前掌握的資料無法解釋別列斯托夫行動的動機,我們找到的諸多線索都是假消息,他與境外恐怖勢力、宗教極端組織並沒有什麽關聯,也找不到與中國方麵的聯係。阿佳塔,告訴我,如果別列斯托夫是出於自身原因才犯下反人類的罪行,那麽,那個原因是什麽?”

老婦人坐在那裏,一言不發。

中將沒有說什麽。他做了個手勢,房間的三麵牆壁變得透明,阿佳塔驚愕地環顧四周,發覺相鄰房間的牆壁、天花板、地板也在逐漸消失,她正坐在一個龐大空間中央的玻璃盒子裏麵,數以百計的信息終端上麵,無數顯示屏上流動著令人眼花繚亂的數字信息。她望向其中一個屏幕,伺服係統捕捉到她的視線,將顯示屏上的畫麵投射到小屋牆壁上,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出現在眼前,風雪迎麵撲來,讓阿佳塔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屏幕上的坐標老婦人看不懂,不過下麵有文字滾動:中西伯利亞高原薩彥嶺蒙庫薩爾德克山,海拔三千四百五十米,氣溫零下十九攝氏度,特裏尼蒂γ地麵站。

中將做個手勢,畫麵旋轉起來,山頂正八角形的銀色建築物在風雪中矗立,一條蜿蜒的道路沿著山脊深入穀底,但中間的大片山脊崩塌了,如同折斷的巨龍脊梁。“幾個小時前,侵入特裏尼蒂地麵站的恐怖分子炸斷了唯一的道路,他們拒絕通話,但沒有損壞輸電設施。”中將說。

阿佳塔驚慌地站起來,望向另一個方向。牆壁忽然變得漆黑,璀璨星空在眼前鋪展開來,強烈的光照得人眼睛發花。中將說:“俄羅斯的太空力量正與中國太空軍聯合發動攻擊,這是全世界太空戰的主要戰鬥力,從目前來看戰況並不樂觀。”

老婦人跌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一個布滿儀器的龐大實驗室浮現在天花板,“以羅蒙諾索夫超級計算機為首,十二台超級計算機組成的並聯計算係統正在破解別列斯托夫個人電腦的密碼,我們已經破解出一部分文件,但關鍵文件使用了更複雜的加密算法,即使以國內最強的演算能力,運氣好的話起碼還要兩個小時才能得到結果,運氣不好的話……可能要花上幾天時間。”中將說,“您看到了。整個國家為了一個人而陷入緊急狀態,祖國正在麵臨嚴峻的考驗。而那個人,就是別列斯托夫,您的兒子。我不奢求什麽情報,隻想得到一個合理的答案。……為什麽?”

眼淚從阿佳塔臉上滴落,她用衣袖揩著眼淚,嘴巴一開一合,盡管發不出聲音,口型識別係統還是自動翻譯出她想說的話:“我真的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兒子是這樣可怕的人。他從小就很自閉,不可能跟人說出交心的話,記得,他高中畢業時第一回喝酒喝多了,回家就吐了,不肯睡,哭著說世界不公平,無論何時也是富人欺負窮人,強者欺負弱者,人和人就要分等級。我知道他有兩位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其中一個是巴基斯坦技術專家的孩子,一直受到新納粹集團的欺淩,後來自殺了。另一位好友的性格也很奇怪,長大後當了醫生,但一直說世界毀滅什麽的話題……我兒子並非壞人,他隻是極度地希望世界的公平……”

“平等?”中將傾聽著老人的哭訴,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僅僅是為了這個幼稚的理由?”

幾十朵小小的花兒同時綻放在星空,屋裏的光線亮了又暗了,中將知道那是中國方麵的五顆“東風49改”釋放的分導彈頭遭到了激光攔截。這次攻擊的導彈和自殺衛星全部被特裏尼蒂空間站的防禦激光擊毀,與此前美國人嚐試的結果完全相同,這是一次史無前例的飽和攻擊,同一時刻有超過二百枚製導彈頭、動能武器和自殺衛星集中在同一片空域。但畫麵上那片黑色陰影巋然不動,隻有武器自爆的光芒不斷閃爍,特裏尼蒂空間站像雄踞於人類頭頂的奧林匹斯宮殿,用雷電輕描淡寫地擊潰美國、俄羅斯和中國暗自經營數十年、各自引以為豪的太空力量。

與此同時,爆炸產生的碎片已經擊毀了六十顆靜止軌道通信衛星和更多的低軌道衛星,災難性的連鎖反應正在發生,全球衛星通信能力已經銳減了百分之五十,頻段還在一個接一個地減少中。

站在俄羅斯聯邦戰略通信情報指揮中心裏,中將明白現在並不是審訊相關人士的時候,旁邊房間裏的總統、總理和總參謀長正急切地尋找著第二套方案,能夠在危機中拯救祖國的最後方案。可他依然沒有動,站在那裏聽著阿佳塔的絮絮自語、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距離可能的第三次發射:四十分十一秒(重置後)美國新墨西哥州聖塔菲市 州政府大樓

兩輛黑色汽車停在西班牙風格的四層建築物門口,燈光熄滅,發動機卻還在嗡嗡作響。夜色中,平凡無奇的磚紅色建築物就是新墨西哥州州政府大樓,此時已接近午夜零點,大廳裏隻有一名睡眼惺忪的保安。戴鴨舌帽的男人向他打了個招呼,帶著六名特裏尼蒂員工乘電梯到達四層,推開州長辦公室的門。新墨西哥州州長正坐在辦公桌後看電視,一雙大腳高高地翹在桌上,“……是你?”看見來客的樣貌,州長收回腿站了起來,伸手表示迎接。

劉乾坤摘掉鴨舌帽,甩一甩小辮子,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子對麵:“瞧,終於到了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我沒想到這種事情真的會發生。”州長走到小酒吧桌前,給自己和來客各倒了一杯威士忌,“Jim Beam,不加冰。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

劉乾坤蹺起二郎腿,擺了個舒服的姿勢,接過酒喝了一口:“好,我很冷靜了。你做好準備了嗎?”

州長整理一下領帶結,顯得有點猶豫:“我不確定……現在聯合國會議還沒開完,他們也還沒宣布那件事情。”

“很快,很快。”劉乾坤說,“我讓人在四層會議室架好直播設備和衛星天線,隨時可以開始直播。另外,你在旁邊屋子埋伏了幾名保安,這樣很不好哦,信任是合作的第一前提,你要與特裏尼蒂彼此信任才對。”

“砰!砰!”幾聲輕響後,秘書室傳來沉重的倒地聲。州長麵色還是很鎮定,端起酒杯搖晃著金黃色的酒液:“抱歉,那是程序配備而已。從幾年前競選時起,我就對特裏尼蒂非常信賴,相信未來我們還可以良好地合作下去。”

劉乾坤笑道:“當然,你要付出的非常少,隻是在電視前露個麵而已,我用CG可以做到同樣的事情,但你明天的公開演講也很重要。畢竟是個新的開始呢,幹杯。”

“幹杯。”

兩人喝下杯中酒,一齊轉頭看電視,NBC電視台正在直播聯合國緊急特別大會,當然,這個星球上的所有電視台都在播放同樣的畫麵,從一個多小時前開始。

距離可能的第三次發射:二十五分一秒(重置後)美國紐約曼哈頓 聯合國總部大樓

中國與俄羅斯毫無征兆的突襲使得通信中斷了近一個小時。特裏尼蒂的影像突然消失,這讓聯合國大會廳陷入一陣混亂,技術人員找不出原因,直到二十多分鍾後中國代表團公開發表這次太空軍事行動的情報。與會的一百九十四個會員國震驚地發現,原來美國、中國、俄羅斯擁有著強大的太空軍事力量,但無法譴責這三個國家違反《外太空條約》,因為這些太空軍事力量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被特裏尼蒂所毀滅。

特裏尼蒂空間站的激光防禦係統無懈可擊,隻有幾束俄羅斯衛星發射的化學激光擊中空間站,暫時損壞了特裏尼蒂的通信係統。裏克·威廉斯傳來一段嬉皮笑臉的視頻,說三個人都毫發無傷,很快就可以修複損傷恢複全麵通信,“全地球無恥的人們,待會兒見。”

在憤怒、屈辱而無計可施的半個小時之後,大會廳再次安靜下來,投影屏幕上出現三位宇航員的臉。秘書長三浦開門見山地問:“特裏尼蒂,你們究竟想要什麽?剛才聯大已經達成協議,在進行對話期間不會再有國家對你們發動攻擊,貴方可以放心。”

“我們想要的很多,也很少。”美國宇航員說,“莫,你先來。”

莫甘娜做了個深呼吸,拿出一份講稿念道:“你們正在毀掉地球,化石能源馬上就要枯竭,可沒人承認這一點,能源巨頭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一邊宣稱石油儲量還夠用一百年,一邊用物理和化學方法把地殼更深處的原油擠出來,盡管明知這會造成地殼塌陷、地震和海嘯。美國花十五年的時間就開采完了境內的頁岩油和頁岩氣,采用的高壓分段壓裂技術對地質結構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可所有的報告書都對此避而不談。

“你們四處興建損害生態環境的水電站,把風力發電機修滿高原,任憑風電攫取季風的能量,一點一點地改變著大氣環流的形態,你們一麵蓋起核電站,一麵把核廢料沉向海底。空間太陽能發電,特裏尼蒂項目毫無疑問是整個人類的希望,但看看你們手上的資料,裏麵寫了什麽?特裏尼蒂空間太陽能電站的裝機容量可滿足全球用電量的百分之十五……謊話連篇!特裏尼蒂項目是新能源與傳統能源巨頭之間的一場博弈,是妥協的畸形產物,設計空間站圖紙的幾位科學家知道真相,但他們一個接一個死於‘意外’,複合拋麵集中器的光效率被人為修改了,在所有資料中,特裏尼蒂的發電量都被降低到標準的八分之一。若不是在空間站主控電腦中發現並破解了原始設計文件,我們也不會得知這個秘密……沒錯,他們想讓特裏尼蒂在低負荷狀態下長期運行,適度地替代傳統能源的發電量,直到他們把地殼中僅剩的石油換成美元。

“是的,特裏尼蒂能夠為全球提供電力!地球可以獲得絕對清潔而高效的太陽能,不必付出環境與資源的代價!我要求地球停止其他各種發電方式,由特裏尼蒂供給太陽能電力。”

混亂的風暴再度升起,裏克·威廉斯沒有等待**平息,繼續說道:“你們的好牌用完了,所以不得不聽我們的話,對吧?中國人的導彈很可怕,一定把美國人嚇了一跳。那麽我接著說下去:莫甘娜是一位可敬的環保主義者,我可不是。我不太在乎環境什麽的,畢竟人類才是地球的主宰,改造自然是我們的生活方式。—我是個非常膽小的人,你瞧,就算在空間站裏,我也要以地球為方向找到合適的姿勢才能睡得著,畢竟我們從猴子開始在地球上住了幾百萬年,絕對離不開這個藍色的大水球呢。

“我是個太空人,這可不是什麽美國夢的體現,我其實最怕太空了。應該說,我最怕的是外星人,我相信外星人,所以害怕它們,怕它們像喬治·威爾斯的《世界大戰》裏的一樣來到地球消滅我們;怕它們像《獨立日》裏的一樣征服我們;像《第九區》裏的一樣汙染我們;像《三體》裏的一樣控製我們。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蠢,但仔細想想,這比新納粹主義者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還要現實!

“在電池沒電之前,‘旅行者一號’已經飛了兩百多億公裏,它還會一直飛下去,直到變成一堆廢鐵,或者被該死的外星人找到!你們是否想到,從能夠使用無線電的時代開始,地球就一直在向外發射‘來找我吧,來找我吧’的無線電信號,這些信號已經形成了一個直徑一百光年的大泡泡,不停地擴大,不停地擴大!瘋狂的科學家們開始用強大的射電望遠鏡向其他恒星發射信號,無數人每天使用個人電腦分析數據,搜尋外星人可能存在的證據。地外文明,該死的地外文明!

“你們大可以叫我‘人類沙文主義者’,我熱愛人類,熱愛這美好的且唯一的地球,不願任何遙遠的太空蟲子來打擾人類在美好且唯一的地球上的生活。我要求地球立刻停止所有太空探測活動,不再發射探測器和射電電波,專注於科技進步與經濟發展,要知道,對於這麽區區幾十億人來說,地球就足夠了!”

喧嘩聲浪幾乎衝破了大會議廳的屋頂,秘書長三浦“咚咚”地敲著小槌,畫麵中央的肖用右手推了推玳瑁框眼鏡,緩緩開口:“我對‘國家’這個概念厭惡透頂,我是俄羅斯人,但從基因序列上來說,我應當是中國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地方人,因為從沒見過我的生身父母。

“沒錯,國家是強加於身上的枷鎖,生活在國家中的大多數人既不與你發生聯係,也不需要被你愛、憎恨、給予和掠奪。對我來說,平等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希望擁有家庭之間的平等,關係群體之間的平等,創造力意義上的平等,也就是說,我要創造出一種新的社會結構,重新分配地球上的重要資源。

“在第一個階段,我要求消除國家結構,以技術集團為核心,按照地域特征分化出獨立城邦。城市文明應該是獨立的、自由的,而在最重要的能源—電力—由特裏尼蒂獨家供給的前提下,技術應當成為城邦文明之間的等價交換物。城邦之間的地位是平等的,經濟行為依托於技術發展;城邦內臣民的地位是平等的,不再有集權者和被專製者,人人都是城邦技術集合體的組成部分。國家解散之後,軍隊將成為獨立的城邦,一個基地、一支艦隊、一群坦克,軍隊城邦將以軍事實力為交換物,向全世界城邦出售安全保證。

“聯合國將以嶄新的形式運行,負責統籌全世界城邦,維持全球經濟平穩,而世界範圍內的和平將由特裏尼蒂來保證,特裏尼蒂的激光炮將降落在所有發動侵略戰爭、反對特裏尼蒂及城邦製度的區域,我想這二十多小時內發生的事情已經證明了特裏尼蒂的軍事實力。

“以上,就是特裏尼蒂對地球上所有國家發出的宣言。如果能夠摒棄老舊的觀念,放開懷抱迎接新生事物,我們相信在特裏尼蒂保護下的地球一定會變成一個更好的地方,獲得一個更文明、更安全、更先進、更幸福的未來。

“這是最後一次倒計時,我們將進行第三次發射、第四次發射、第五次發射……直到你們交出令人滿意的答卷為止。再見,世界。”

擠滿兩千人的會議廳陷入歇斯底裏的瘋狂。

這時,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正在奮力擠出人群,為了穿過人牆離開會議廳,他不得不掄起手提電腦打暈了兩個大喊大叫的家夥,跌跌撞撞地衝出大廳。兩分鍾後,他出現在秘書處大樓十七層,總統正在等他。

“請坐,博士。”總統在圓桌那頭抬起頭來,用空洞的神情望著他。博士悚然一驚,盡量不去看總統手中灰色的玻璃眼球,他坐下來打開電腦,轉過屏幕向圓桌旁的小組成員展示:“這是我的分析結果,總統先生。事到如今,進行心理戰的最佳時機已經錯過,但還有嚐試的價值。如果允許的話,我現在就著手準備,隻要在通信中加入必要的……”

“不,另一件事。”美國總統將眼球用力塞回眼眶,轉動著一對灰色眼睛掃視副總統、國防部長等一眾大人物,最後,他的視線落在博士身上,“告訴我,在隻能殺死一個人的前提下,殺掉三個人當中的哪個才能讓特裏尼蒂整體崩潰?”

巴塞羅繆博士愣住了,“為什麽是一個人?”

“答案,博士,答案。”總統重複道。

國防部長出言解釋:“我們剛剛得知還有最後的手段,能夠確保毀滅三個特裏尼蒂空間站中的一個,雖然消滅美國本土上空的α空間站是看似最合理的選擇,但NASA專家說剩餘的兩個空間站可以使用光壓作為推動力完成變軌,在變軌後繼續威脅美國本土,因為兩個空間站就能覆蓋地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居住範圍。因此,我們迫切需要你的建議。”

老人思忖片刻,“三個人組成的小團體要形成穩固結構,其中一定有一位主要人格擔任領袖角色,就是我們常說的頭狼。如果將領袖殺死,會對整個團體造成毀滅性打擊,從屬人格的判斷力、行動力將嚴重下降,甚至走向心理崩潰……經過這段時間的研究和觀察,我心中已經有了一些判斷,總統先生。”

他望著屏幕上的三張相片。黑發的別列斯托夫·平·肖戴著玳瑁框眼鏡,表情冷漠。金發的莫甘娜·科蒂有著小麥般的膚色,總是麵帶微笑。亞麻色頭發的裏克·威廉斯咧嘴大笑,牙齒閃亮。俄國人,法國人,美國人。男人,女人,男人。

“是他。”巴塞羅繆的手指落在其中一張臉孔上,“如果隻能殺死一個人的話,這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距離第三次發射:一小時五十分十四秒

地球—月球拉格朗日點L1,距離地球三十二點三萬公裏

ILSS(國際探月空間站)是一個外環直徑三公裏、內環直徑一百五十米的同心圓環狀人造星體,它靜靜地懸浮在地月拉格朗日點上,數十台姿態調整發動機不斷噴出氣體以維持位置穩定。LSS是多年前由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中國國家航天局、俄羅斯聯邦航天局、歐洲航天局和日本宇宙航空研究開發機構共同開發建設的,作為月球探測項目的中繼基地存在。十幾個小時前,剛剛有一艘運行在L1暈軌道(圍繞拉格朗日點的平動軌道)的貨運飛船與空間站成功完成對接,但隨著特裏尼蒂事件升級,地麵站的指令中斷了,ILSS上的二十五名宇航員聚集在主艙室焦急地等待著來自地球的消息。

聯係中斷九小時後,地麵控製中心終於發來通信請求,綠燈剛剛閃爍起來,探月空間站站長立刻點亮麥克風,“休斯敦?休斯敦?”這位英國宇航員在ILSS連續工作了兩年零四個月,預定乘坐這艘貨運飛船回到地球,此時情緒忍不住激動起來。

“ILSS,這裏是莫斯科星城航天指揮控製中心。”

“莫斯科,莫斯科,這裏是ILSS,地球到底出了什麽問題?我們想盡辦法取得聯係,可休斯敦一直沒有回應……”

“ILSS,啟動緊急代碼ANEEL5591ED,重複,啟動緊急代碼ANEEL5591ED。完畢。”留下簡短的信息後,地麵控製中心結束了通信。

“莫斯科!這不是有效的國際通用指令,我不明白……”英國人攥著麥克風大聲呼喊,這時後腦勺忽然傳來冰涼的觸感,他轉過頭,發現一支泰瑟槍正瞄準自己的眼睛。

幾名宇航員脫離固定位置集中在一起,從便服下麵掏出泰瑟槍來,他們衣服上都有白藍紅三色的泛斯拉夫色國旗。“ILSS空間站的宇航員們,我代表祖國發出聲明:從現在起,俄羅斯將對ILSS空間站進行全麵接管,你們會被禁錮於D2居住艙,直到莫斯科發布解除緊急狀態的代碼。任何不配合的行為……”一名俄羅斯宇航員大聲宣布。他話還沒有說完,一個大塊頭的美國人用力一蹬牆壁,揮舞著維修扳手從人群中衝了出來。

俄羅斯宇航員左手攥住固定橫杆,右手扣動扳機,“啪!啪!”輕微的擊發聲響起,銀色電擊彈嵌入皮膚,美國人渾身劇烈地抽搐起來,雙眼翻白。俄國人徑直走了過去,“咚!”失去意識的美國宇航員重重撞上艙壁,手腳扭曲成不可思議的形狀,鼻子噴出鮮血,化為一串血珠飄起。

“……任何不配合的行為都會落得如此下場。”俄國人完成了演講,掃視艙室,其餘的太空人臉上充滿不解、憤怒和恐懼,但沒有人再做反抗。兩名俄羅斯宇航員押送他們前往D2艙室,主艙室很快變得空曠起來。發表講話的俄國人來到控製台前,熟練地輸入一百二十八位的複合密碼,接著掏出一把卡片鑰匙插進讀卡器,莫斯科,莫斯科,緊急處置已經完成,申請進入發射模式。”

三十二萬公裏之外的聲音在延遲一秒鍾後響起:“收到,正在確認。休斯敦密匙確認,北京密匙確認,莫斯科密匙確認。射擊參數已輸入,請進行射擊諸元演算與校準。祖國和人民感謝你們。祝你們好運。”

“收到,莫斯科。完畢。”

艙內的俄羅斯宇航員一齊肅立,向遙遠的祖國大地敬了軍禮。隨著四個密匙輸入完畢,ILSS的主控電腦開始對一個空間坐標進行射擊演算,整個空間站的核電池開始全負荷工作,備用燃料電池也進入運行狀態,嗡嗡聲隱隱從四壁傳來。從位於內環中央的主控製艙看不到外環的情況,但每個人都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麽。

多年前建造的ILSS是個單純的探月中繼基地,一個由輪輻狀結構支撐的十四間艙室組成的直徑一百五十米的圓環,但不久之後,由俄羅斯牽頭、美國與中國參與的SHC項目啟動,幾年之後,一個輕盈而堅固的龐大外環在ILSS外側成型,在特裏尼蒂空間站出現之前,這個周長接近十公裏的龐然大物是人類在宇宙空間建造的最大物體。SHC被設計用來研究空間高能帶電粒子加速所產生的激波、磁重聯等現象,也可進行強子對撞研究,在人類對月球的探索熱情下降的年代裏,SHC逐漸成為ILSS空間站存在的主要價值。

但沒人知道,SHC不僅是一台昂貴的高能粒子加速器,也能成為一台強大的武器。加速腔末端的機械結構開始變化,SHC正在悄然改變形態。充能過程持續了二十五分鍾,核電池超負荷運行的警示燈閃爍不停,為了達到武器級的發射能量,SHC的運行功率已經遠遠超過設計指標,接近光速的負離子在加速腔中奔流,“三,二,一,發射。”俄羅斯宇航員神情肅穆地按下按鈕,同一時刻,控製台爆出短路的電火花。

高能離子在電磁透鏡的約束下聚焦,通過那個圖紙上並不存在的艙室被剝奪電子,成為中性粒子,以亞光速射出SHC的加速軌道。拉格朗日點上的巨大圓環開始發生結構性扭曲,姿態發動機徒勞地噴射著,隻是在加速空間站輻條的應力折斷。在危急關頭隻能使用一次的武器,這是俄羅斯與美國、中國達成的秘密協議,SHC中性粒子炮是地球太空安全的最後一道防線,必須由三個國家聯合授予密匙才能啟動,沒人能預測到它會在何種情況下啟動。

這個時刻,就是現在。

中性粒子束在一秒鍾之後降臨二十九萬公裏之外的特裏尼蒂空間站,它輕易地撕開空間站脆弱的複合拋麵集中器,在巨大的花瓶狀結構中扯開一個缺口,然後準確地刺入空間站底部那微小的主控製艙室。這龐大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家夥,同時脆弱得令人難以置信,災難性的連鎖反應已經開始,太陽能電站會沿著拋麵集中器和底部控製艙的缺口將自己撕成兩半,接著墜入不可逆轉的螺旋深淵。

距離第三次發射:一小時五十分十四秒美國紐約曼哈頓 聯合國總部大樓

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指著左邊那張照片。黑頭發,玳瑁框眼鏡,沉默的男人。

“別列斯托夫·平·肖,他是三個人當中的領袖。如果隻能殺一人的話……殺死他!”

距離第三次發射:二十一分三秒

阿爾及利亞阿德拉爾省 特裏尼蒂β地麵站

摩洛哥餐廳裏橫七豎八地躺滿**男人,酒精、煙草和尿液的味道令人窒息,查奧·阿克寧剛剛醒來,他奮力抬起一條長滿毛的大腿,手腳並用地向大廳外爬去。窗外已經天光大亮,陽光照耀著每一座沙丘,遠方依然有一條高而彎曲的煙柱連接天空,仿佛神話中通往天界的高塔。

爬行中酒瓶的碎片割破了查奧的手掌,他舔了舔傷口,並沒有感到特別疼。爬出餐廳後,他在走廊裏再次嘔吐,然後沿著牆邊盡量小心地前進。他要逃到沒有人發現的地方躲起來,因為這裏所有的人都瘋了,包括爸爸和媽媽。

前方有腳步聲傳來,查奧急忙推開一扇門躲進去,在門縫裏看見兩個**的男人背著槍走了過去,“終於到了換班時間,南部沙漠公司沒派人來,阿爾及利亞政府軍也沒出現,真是好運氣。”一個人說。“你看電視了嗎?特裏尼蒂在聯合國發表宣言呢,那些大人物都氣瘋了!動亂到處發生,沒人顧得上我們,放心喝酒吧,同誌!”另一個人說。

腳步聲走遠了,查奧衝出門外向前奔跑。一台掛在走廊的電視機播報著新聞:“混亂還在加劇,通信線路接連中斷,我們將及時跟蹤最新情況,請關注我們的網絡……”畫麵突然化為藍幕,信號消失了。

查奧停下來大口喘著氣,他感覺頭暈、心髒狂跳,抬起手來一看,血已經浸透了半條衣袖。孩子掏出手絹,咬牙將手掌的傷口紮緊,直至此時還是沒有什麽痛感,隻感到手心一跳一跳的,手指溫熱。他推開一扇屋門走了進去,靠著牆角坐下來休息,這個房間是位於基地外緣的公共活動室之一,大大的窗戶投進炙熱的陽光。

“爸爸,媽媽……”查奧咬緊嘴唇,努力忍住淚水。

忽然,地上的陽光暗淡了。孩子抬起頭,發現右邊天空出現一大塊陰影,正巧遮住了太陽的位置。那不像是雲朵,也不像飛機,更像一朵有著大大花瓣的鳶尾花。“……那是什麽?”他伸手一摸,自己的玩具望遠鏡還塞在衣兜裏,於是掏出望遠鏡觀察天空。在放大的視野裏,陰影表麵有著複雜而規律的線條,而那些縱橫的線條正在快速地移動並放大。

突然,一道閃光出現,刺痛了查奧的眼睛,孩子大叫一聲丟掉望遠鏡。黑影已經移動到天空中央,無數閃光點出現在陰影中,以令人眼花的頻率閃爍。隨著光替代影子,天上的輪廓逐漸變為一麵巨大無比的鏡子,散發著比太陽強烈千百倍的耀眼光芒。皮膚被光線灼痛,查奧縮進兩個櫃子之間的夾縫,勉強睜開紅腫的眼睛,看白熱的光斑快速掃過地板。

天上有一萬個太陽正在墜落。

他捂住眼睛尖叫著,試圖把超自然的場景驅逐到現實之外,這動作似乎很熟悉,孩子隱約想起在自己很小的時候,也曾這樣捂住眼睛、耳朵,尖聲大叫,希望尖叫結束之後,可怕的畫麵就會消失不見。

他的尖叫聲逐漸嘶啞,直到弱不可聞。查奧慢慢鬆開手指,從指縫中望著外麵,發現陽光已經暗淡了,地上的光斑呈現一種異樣的紅色。他慢慢爬出角落,抬起頭看天空,天空正在燃燒。血紅色的火焰布滿整個天穹,如同天地顛倒,自己正在熱氣球上俯視沸騰的紅色海洋。孩子坐在地上,身體不住地顫抖,紅色天光將他沾血的臉映得忽明忽暗。“……媽媽。”他嘴唇翕動,發出無意義的呼喚,浮現在腦海中的並不是餐廳中那個癲狂的**女人,而是一個更模糊、更溫暖的形象。

他用力撐起身體,慢慢向外走去。走廊裏沒有人,玻璃穹頂翻滾著紅色光影,整個世界被染成怪異的粉紅。他隱約地聽到搖籃曲的聲音,那是他乞求母親多次卻從來未曾聽母親吟唱的曲子,查奧不知道自己在何時何處聽過這歌,但覺得無比熟悉。

Dodo,l'enfant do,l'enfant dormira bien vite.Dodo,l'enfant do,l'enfant dormira bient?t.睡吧,寶寶睡吧,寶寶馬上睡著了。

睡吧,寶寶睡吧,寶寶一會兒就睡著了。

他停下腳步側耳傾聽。那不是幻覺,搖籃曲從牆上的音箱裏傳來。某些久遠的記憶被喚醒了,查奧看到一個小小的自己躺在**笑著,或許兩歲,或許三歲?一個麵目模糊的女人坐在床邊,輕輕唱著這首溫柔的曲子。“查查。”她說,“查查,你知道嗎?我不是個盡職的母親,為了獲得那個寶貴的機會,我向所有人隱瞞了你的存在,可他們知道了,那個我曾經加入,又因為理念不合而退出的組織……聽著,查查,你可能會忘記我,因為你還太小了。可是答應我,有一天你再聽到這首曲子的時候,你要開始奔跑,向門外跑,向房子外麵跑,向遠離人群的地方跑。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時候什麽地點,你又會是什麽模樣,可是查查,我求你答應我,就開始跑吧,不要停下……”

“……媽媽?”兩行淚水流下,查奧呆呆地望著音箱。搖籃曲很短,播放完一遍之後又開始重複。

查奧·阿克寧開始奔跑。他衝過紅色的走廊,推開紅色的門,跳下紅色的台階。他經過一間擺滿機器的房間,裏麵的人在嚷著:“通信係統出故障了!可能通信中斷之前被人入侵了,現在內部廣播在重複播放一首該死的兒童歌曲!”他繞過一群聚在一起的男人,男人們驚恐地望著天空,仿佛化作石像。他衝過紅色的小花園,麵前就是紅色的基地大門,門關閉著,查奧撲倒在門前,盡力伸出那隻沒受傷的手,按在控製麵板上。

門開了,紅色的沙漠出現在眼前。查奧跌跌撞撞地跑向紅色的世界。

基地崗樓上的男人發現了他,舉槍瞄準,可孩子笨拙奔跑的身影讓他猶豫了。這時,背後響起女人的聲音:“你在幹什麽!”**的女人將他狠狠推到一邊,抓起那支口徑十二點七毫米的狙擊步槍,用十字瞄準線捕捉著紅色沙丘上那小小的身影。“查尼!”她大喊一聲,“你給我回來!”

孩子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但沒有回頭。

距離第三次發射:十六分二十二秒

地球靜止軌道 特裏尼蒂α空間站控製室

裏克·威廉斯安靜地浮在艙室中央,緊閉雙眼。剛才的一個多小時裏,他親眼看見了為好友肖舉行的那場壯烈火葬。

特裏尼蒂γ空間站被SHC的中性粒子束擊中墜落,繞地球飛行了一圈半之後進入大氣層,盡管複合拋麵集中器的展開麵積比美國國土麵積還要大,但單位麵積重量非常輕,上億塊輕薄的反光板在劇烈摩擦中化為火焰,天火掠過地中海、大西洋,照亮了整個美洲大陸,將八億人從淩晨時分的深眠中喚醒。特裏尼蒂γ空間站的絕大部分殘骸在大氣層中燃燒殆盡,隻剩下控製艙的部分碎片拖著長長的焰尾墜入太平洋。南太平洋所羅門群島迎來億萬年間最明亮的一個黃昏,千百道炙熱的火線貫穿天地,墜落在小島上的碎片點燃椰林,空氣中充滿硫黃和焦炭的味道,海水滾滾沸騰,瓜達爾卡納爾島上的居民驚恐地下跪祈禱,因為眼前的畫麵仿若一九四二年那個硝煙彌漫的深秋。

地球與空間站之間的通信中斷了。裏克與莫甘娜·科蒂進行了簡短的對話,無須太多言語,在決定啟動計劃的時刻他們就預見到了所有可能的結局,“莫甘娜,第三次發射由我來完成。發射前我會試著聯係休斯敦,肖的空間站墜落造成的幹擾應該快消失了。”

“我知道了。碎片越來越多了,我會增加激光防禦係統的發射功率。”

“好的。如果當初肖猜測得沒錯,這就是地球的最後一張牌吧。希望地球上的夥計們也能按時完成工作,計劃順利的話,很快一切就會結束了。”

“希望如此……”

“莫甘娜,你還好嗎?”

“我不好,裏克。”

“我知道,隻是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

“什麽事?”

“沒什麽。”

裏克睜開眼睛。倒計時還剩下十五分鍾,他移動到控製台前,選擇第三次發射的目標城市。列表裏有一長串熟悉的名字,舊金山、洛杉磯、休斯敦、西雅圖、芝加哥、波士頓、華盛頓、紐約。紐約,他出生並長大的地方。優等生,常春藤優秀畢業生,運動明星,全民偶像,航天英雄,他身上掛滿一個紐約客所能擁有的最好標簽。大蘋果之城的孩子,他就是美國夢本身。

“確認?”代表鎖定目標的紅色對話框跳出。

裏克·威廉斯毫不猶豫地點擊了“確定”。

距離第三次發射:七分五十一秒美國紐約曼哈頓 聯合國總部大樓

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拖著疲憊的身體離開聯合國大樓,沿四十二街慢慢地向中央車站方向走去。天空已經恢複紐約原本那種霧蒙蒙的黑色,但街頭還是擠滿了人,警笛聲四處鳴響,所有的電視都在播放同一個直播畫麵,總統的演講已到了最**。即使已接近三十個小時沒有休息,電視上的男人還是顯得精力充沛、勇敢而強大,總統揮舞著拳頭:“我要求國會宣布美國和特裏尼蒂之間進入戰爭狀態,我們將盡全部力量保衛自己,保衛美利堅合眾國的土地乃至整個地球的安全,這是美國的意誌,是人類的意誌!我們必將取得勝利,願上帝幫助我們,天佑美利堅!”

掌聲和歡呼聲震天響起,人們被慷慨激昂的演說所感染,呼喊著“天佑美利堅”的口號,在曼哈頓街頭展開遊行。巴塞羅繆博士盡量躲開狂熱的人流,從燃燒的汽車和碎裂的櫥窗間穿過,他在美國總統身邊的任務已經完成,是時候找間舒適而安全的旅館好好睡上一覺了。

這時,電視直播畫麵忽然切換了背景,遊行的隊伍在街角的大型LED屏幕前放慢步伐。博士抬起頭,看到電視上出現一間新聯邦裝修風格的辦公室,一位身著正裝的中年人端坐在鏡頭前。滾動字幕顯示“有線電視網緊急報道,來自新墨西哥州聖塔菲市州長辦公室的直播畫麵,新墨西哥州州長霍華德·斯托克菲爾德要求麵對全美進行直播”。

“美國的民眾,新墨西哥的民眾。”州長用渾厚低沉的聲音演講道,“在多年前,準確地說是一七八九年,獨立戰爭勝利後六年,法定建國日的第十三年,美國憲法開始生效。‘我們合眾國人民,為建立更完善的聯盟,樹立正義,保障國內安寧,提供共同防務,促進公共福利,並使我們自己和後代得享自由的幸福,特為美利堅合眾國製定本憲法。’幾百年來憲法保護了我們的自由與進步,使美國變得民主與強大,然而今天,這一切應當改變了。特裏尼蒂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更加先進的社會形態,那是熱愛自由的美國人民從拓荒時代起就在尋覓的一種可能性。

“是的,我在此宣布新墨西哥州正式脫離美聯邦,以特裏尼蒂新墨西哥公司、特裏尼蒂α地麵站為中心成立新墨西哥—特裏尼蒂城邦,城邦邊界與新墨西哥州界相同,城邦的政權組織形式將在隨後發表,新墨西哥國民警衛隊將成為城邦的自衛武裝力量,美國陸軍部隊會遭到友好驅逐。由於形勢的特殊性,本決定未經州議會審議,但我已經取得兩院超過百分之九十議員的同意及簽名。

“在此號召美利堅各州以技術企業為核心,脫離聯邦政府取得獨立,新墨西哥—特裏尼蒂城邦將聯合特裏尼蒂共和國為各城邦提供安全服務,以及絕對充足的太陽能電力保障。感謝聯邦政府多年來所做的努力,從今天起,新墨西哥人將為自己的幸福繼續奮戰!”

遊行的隊伍停滯了,大屏幕的光芒照亮無數張呆滯的臉孔。巴塞羅繆博士嘴角泛起苦笑,在街邊劇院的一根羅馬柱旁邊坐了下來,慢慢掏出香煙點燃。

新墨西哥獨立的消息所造成的震撼尚未平息,有線電視網再次轉換頻道,強作鎮定的主持人說道:“這是來自前方的直播畫麵,特裏尼蒂要求與美國總統直接對話,並向全美直播。新墨西哥獨立的合法性還未證實,所以目前直播還是麵向五十個州進行……啊,幾秒鍾前阿拉斯加州政府也發出了直播請求,他們有宣言要發表……”

畫麵切換為左右兩欄,裏克·威廉斯與美國總統出現在同一個屏幕中。美國宇航員說:“美國,總統先生。我們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國土麵積,三個特裏尼蒂空間站中的一個,失去了一個珍貴的夥伴。肖是我見過最睿智、敏銳而仁慈的人,我愛他。如果地球上的所有人—我是說任何人—能夠了解他一點點的話,都會像我一樣愛上他。這是個錯誤,總統先生,這是個錯誤。”

“他是個該死的劊子手!你們也是!”總統的眼皮跳動著。

裏克張開雙臂:“現在我隻有一個要求:解散軍隊,給美國陸軍、海軍、海軍陸戰隊、太空軍、國民警衛隊與預備役部隊以自由;讓每個艦隊自由;讓戰略核潛艇部隊自由;讓中東的陸戰隊自由;讓士兵自由。讓軍隊做出自己的選擇,成立城邦、就地解散,還是被特裏尼蒂毀滅。”

“……我會將你所在的空間站擊落,將你燒得一根頭發都不剩,就像你親愛的夥伴那樣。”總統陰冷的灰色眼睛眯了起來,脖子上青筋繃起。

“一分鍾,美國人民,總統先生。”裏克根本不理會他,豎起一根手指,“一分鍾後,特裏尼蒂的激光束將降落在長島納蘇郡的亨普斯特德,以五十米每秒的速度向西移動,依次毀滅皇後、布魯克林和曼哈頓。你所在的聯合國總部大樓將在七分鍾之後化為烏有,七分鍾,足夠你本人和智囊團遠走高飛,但八百萬紐約居民無處可逃。倒計時五十五秒,五十四秒……”

“五十秒!……我的家就在曼哈頓。”

信號中斷了,隻剩總統一個人在鏡頭前狂吼,他漲紅了脖子,假眼珠擠出眼眶,顯得恐怖異常。恐懼降臨,每個人都開始奔跑,淩晨兩點的紐約街頭開始了一場瘋狂的大逃亡,大樓吐出洶湧的人流,人們從堵塞的車中跳出,從同伴身上踩過,哭喊著湧上街頭,向西衝往喬治·華盛頓大橋。橋梁入口很快被塞滿,人流衝擊著擠滿黑壓壓人頭的西街,許多人哀號著跌入冰冷的哈德遜河。

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沒有跑,他太老了,也太疲憊了,以至於求生意誌顯得十分軟弱無力。他抽完一根香煙,用煙頭點燃第二根,深深吸了一口,轉頭看東方。不知什麽時候,遙遠的地方火光升起,迅速化為一根通天徹地的火柱,火鞭抽打著高聳入雲的大廈,樓宇傾倒,道路消失,夜空再次變成火紅。熱風吹起老人亂糟糟的花白胡子,他吸了一口香煙,鼻腔內灌滿火焰的味道。

“肖……”他自言自語著。一位母親抱著孩子從身邊跑過,博士撿起孩子掉落的一隻鞋,喊了一聲,可聲音被火焰風暴的呼嘯聲所掩蓋。無數鳥兒乘著熱氣流劃過天空,“噗!噗!”幾個井蓋突然飛了起來,被煮沸的水從下水道井口噴出,變成籠罩著蒸汽的噴泉。博士感覺到自己的頭發、胡子和手背上的汗毛在熱浪中蜷曲,即使落點還在十公裏開外,激光束也造成強大的熱輻射效應,一株從羅馬柱底部裂縫裏頑強生長出來的羊茅草迅速枯萎了。

“肖,如果不是你該多好。”巴塞羅繆博士歎道,“你應該留下來領導特裏尼蒂才對啊,沒有你之後,計劃變得如此極端……我們身上的罪孽都太深重了。”

第三次發射

俄羅斯莫斯科市 克裏姆林宮地下

“報告!根據聯邦航天局的建議,最新的作戰計劃已經完成!”

“調閱!”

“是!”

一份作戰方案呈現在俄羅斯聯邦最高領導人麵前。肅立在他們身後的中將掃視完方案內容,點了點頭。聯邦航天局的專家指出特裏尼蒂空間站的自動激光防禦係統有著非常強的識別—鎖定—擊毀能力,但根據空間站的位置和現在的節氣,空間站在每天某個特定時刻將會被地球陰影遮住四十五秒鍾,特裏尼蒂空間站雖然有著容量相當大的蓄電池和備用燃料電池係統,但無法滿足防禦激光多次發射的消耗。在這個狹窄的攻擊時機到來時,投入全部太空力量進行飽和攻擊,就可以對空間站控製部分造成重創。

聽到這裏,中將默默地敬了個軍禮,退出了這間戰略情報室。他很清楚現在祖國麵臨的現狀:太空軍事力量消耗極大,短時間很難組織起有效的攻擊梯隊,而把握四十五秒鍾的狹窄的時間縫隙又太難,戰術是有效的,執行卻無比艱難。俄羅斯最傑出的軍事參謀集中在屋內,負責情報方麵工作的他幫不上什麽忙,與此同時,他剛剛收到另一個非常有用的消息。

“說。”站在走廊裏,他開啟了骨傳導耳機。

“報告,別列斯托夫·平·肖的加密資料已經破解,發現了十五個G的資料,我們整理出一份與恐怖行動相關的人員名單,共有近兩百人,按照聯絡的頻率排列。”

“好。”

中將點亮牆壁上的屏幕,打開那份長長的名單。在名單前列他看見了裏克·威廉斯和莫甘娜·科蒂的名字。下麵一些名字他不認識,“劉乾坤……查爾斯·唐……涅米爾·科洛莫涅夫……佐薇·阿特金森……”中將喃喃念著,目光停在一個名字上麵,“……布蘭登·巴塞羅繆。巴塞羅繆博士。他好像在美國緊急事態小組裏麵,心理學專家嗎……”

這時,他耳機“嘀嘀”一響,阿爾法特種部隊與剛剛征調回國的信號旗特種部隊對薩彥嶺蒙庫薩爾德克山特裏尼蒂地麵站的攻堅戰打響了,中將立刻轉身走向戰略情報室。無論天上的敵人多麽強大,祖國終究會贏得最後的勝利,他如此堅信著,堅信不疑。

最後的時刻阿爾及利亞阿德拉爾省 特裏尼蒂β地麵站

查奧·阿克寧不知道自己跌倒了多少次,更不知道自己在第二次跌倒時幸運地躲過了一顆基地方向射來的子彈。他向蒼茫的沙漠深處跑著,跑著,直到精疲力竭地跪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他喘息得如此劇烈,仿佛有一隻大手從喉管伸進去緊緊攥住了他的肺,又向嘴裏撒一把粗糲的沙。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逐漸能夠呼吸,查奧用盡力氣翻了個身,望著自己來的方向,基地已經變成沙漠中一個銀亮的方塊。這時,天空已經不再發紅,陽光依舊燦爛,可對親眼見過一萬個太陽墜落的孩子來說,現在的太陽光已經不算什麽。

他用玩具望遠鏡看了看遠方的基地,基地靜悄悄的,那些可怕的大人沒有追出來,或許是認為他不再重要。這時傷口的疼痛、身體的疲憊、嘴巴的幹渴一齊襲來,查奧渾身抽搐著縮成一團。蒙矓中,他聽見熟悉的曲調響起,“睡吧,寶寶睡吧,寶寶馬上睡著了……”他的意識逐漸下沉,沉向漆黑一片的穀底。

他並不知道在幾秒鍾以前,特裏尼蒂β空間站進行了一次極其短暫的激光發射。莫甘娜·科蒂向地麵站進行了零點零二秒的激光照射,激光準確地命中靶心,沒有給基地造成任何物理損傷。但強大激光束的轟擊卻帶來了電離效應,一條等離子體的通道被製造出來,盡管隻存在了極短的時間,但足夠這些高溫的等離子體四散剝落,把周圍的一切生物體燒成灰燼。特裏尼蒂太陽能電站使用激光輸電時,周圍數十公裏的人員都要疏散,但此時基地裏還有一群等待接收勝利果實的人們,那些喜愛暴力、崇尚**的男人和女人。

查奧再次摔倒,終於陷入了昏迷。天上響起隆隆巨響,阿爾及利亞政府軍的武裝直升機編隊飛了過來,但此時,特裏尼蒂地麵站早已架設好的“毒刺”地對空導彈已經無人操作。那些極端環保主義者在地球上留下的最後痕跡,隻有基地走廊裏飛揚著的一抹灰。

最後的時刻

美國紐約曼哈頓 四十二街

“肖啊……”

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決定毀滅肖的空間站,因為他知道肖已經死去了,在美國發動第一次襲擊的時候。“殉道者”攻擊衛星的巨網在經受數十次激光攔截之後,化為一團金屬炮彈擊中了特裏尼蒂γ空間站的控製艙,艙體被撕裂了,氧氣在短短半分鍾內泄露一空,肖身上的輕便宇航服也沒能起到保護作用,因為碎片在艙內四處濺射,敲碎了他的頭盔。

兩分鍾之後,自動修複係統將裂口黏合,恢複了艙內供氧,肖安靜地浮在空中,破碎的麵罩內有一團晶瑩剔透的血珠在飄動。探測到他的心跳停止後,一個預先設定好的程序接管了通信係統,它先向其他兩個空間站發出平安的信號,然後開始監視特裏尼蒂同地球的聯絡,在恰當的時刻播放早已錄製好的畫麵。

四十個小時前,肖調暗艙內燈光製造出艙室破損的畫麵錯覺,錄製好那幾段講話。為了讓巴塞羅繆博士有所察覺,他做出幾個微小的動作暗示,比如更換推玳瑁框眼鏡的那隻手。其他兩名宇航員也做了類似的準備,因為死亡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其實無須特別暗示,博士也早發現錄像與真人的差別,因為在傾聽其他人講話時人類會不自覺地加以反應,體現為麵部肌肉的微小動作。除了行為分析學專家,其他人看不出總是板著臉的肖與視頻中的肖的差別,這就是巴塞羅繆博士在總統身邊的任務:在關鍵時刻,誘導美國做出傷害最低的選擇。

“啊,成功了嗎?”博士驚喜地站起來,因為速度太快而有些頭暈目眩,“難道美國政府真的答應……”

一顆子彈從後麵刺穿他的心髒,嵌在肋骨上麵,衝擊力如一把鐵錘將老人狠狠地擊倒在地。那名FBI高級探員斜靠在小巷牆上,一邊將礦泉水澆在自己頭上,一邊嘲弄地盯著博士的屍體:“終於還是露出馬腳了嗎?—就像我老爹的理論,下巴留胡子的,沒有一個好人。”

最後的時刻地球靜止軌道 特裏尼蒂β空間站控製室

莫甘娜·科蒂掩麵哭泣,淚珠從指縫中湧出,隨著女人身體的顫抖在空中飄散。肖死後,計劃有所更改,她要負責對歐亞大陸大部分國家的激光威懾,保衛特裏尼蒂地麵站的安全,直至核心成員召集整個歐洲和北非的相關軍事力量,圍繞地麵站建成特裏尼蒂地麵城邦。

但她沒等到那個時刻到來。她徹底崩潰了,藥物和瑜伽無法安撫她的神經,一直以來的緊張憂慮猛然爆發,將女宇航員擊垮了。她砸壞了好幾座控製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瘋狂喊叫,在神誌最不清醒的刹那,她做出了一個反複思考了幾萬次但不敢施行的舉動。

一張被淚痕洇濕的照片在空中緩緩旋轉,那是七年前在法國馬賽一間私人醫院所拍攝的,滿臉悲容的她躺在病**,望著窗外的燦爛陽光。“兩個小時後,新生兒因為呼吸窘迫綜合征死去。”這是醫療記錄上對她產下嬰兒的描述。簡曆中提到了這一點,特裏尼蒂選拔項目進行心理測試時考官也隻簡單問了幾句,誰願意傷害一個美夢隻做了兩個小時的單親媽媽呢?

但莫甘娜知道那個孩子還活著。她是半自願加入特裏尼蒂計劃的,為了確保她不中途背叛,組織綁架了她的兒子,一個從未存在於任何官方記錄中的孩子。七年之中,她隻與孩子共處了兩個月,六十天裏,莫甘娜每天抱著兩歲大的男孩,唱歌哄他入睡,分別時她流盡了眼淚,幾乎當場崩潰。

她不知道如今男孩長成什麽模樣,查奧,這是莫甘娜起的名字,如今能夠將母親和孩子聯係在一起的也隻有這個空洞的名字而已。在不久前的一次通信中,β地麵站的佐薇·阿特金森再次提到了孩子的事情,那個一直以男孩母親身份生活在提米蒙的高級成員**身體在屏幕中大笑著,說男孩很好,很習慣基地的生活,並且將一直幸福快樂地在基地生活下去。

佐薇那對搖晃著的、沾滿血和其他**的胸脯讓莫甘娜徹底崩潰了。她知道再也回不到那顆藍色的星球,自己隻能孤獨地飄浮在星空與太陽之間,等待死亡在某個時刻來臨,—她的生命或許還剩一小時,或許還有十年。她清楚自己再也見不到她的查奧,再也無法忍受那個醜陋的女人繼續扮演本應由她來擔當的角色。

她短暫地奪取了地麵站的控製權,向地麵站發送了一段搖籃曲,那首她一直在聽的曲子,在與孩子相處的短暫六十天裏她日日夜夜唱著的歌曲。那是她要在男孩心裏烙下的刻痕,她唯一能夠提供的保護,“跑吧,查查……”她哭泣著,狠狠地按下發射按鈕,將強大的激光脈衝射向地麵。

那孩子死了。他一定來不及跑出去,即使聽到那首搖籃曲。莫甘娜想。她不惜為孩子謀殺了提米蒙的三萬人,現在,她又謀殺了非洲城邦計劃,謀殺了她的孩子,謀殺了整個特裏尼蒂項目,謀殺了裏克·威廉斯與肖的努力,謀殺了人類的未來。

可是萬一他還活著呢?說不定他正在沙漠的某個地方,等待自己從天而降呢。一個將擁有完全不同未來的男孩,她的兒子,她的骨血,她的DNA與永恒希望,隻要能夠與他在一起,就算地球的未來都不再重要了吧……

那麽她該怎麽辦?繼續特裏尼蒂計劃,即使要殺死更多的人,讓自己的靈魂墜入更深的地獄?還是同美國人分道揚鑣,回歸地球的懷抱,以罪人的身份活在監獄裏,直到生命結束?

她不知道。此時,她多麽希望肖能出現在屏幕彼端,告訴她該怎麽做,即使隻是一個是或非的提示也好。可肖已不在了,他以某種輝煌的方式回到了地球,將自己灑在五億一千萬平方公裏的地球表麵。就這樣一時清醒,一時糊塗,莫甘娜在艙中放聲哭泣著,直到裏克·威廉斯的聲音響起。

“……莫甘娜?”

“對不起……”

舷窗旁邊,藍色的地球依然平靜,三人合影的照片微微泛黃。

最後的時刻美國新墨西哥州奧特羅縣 特裏尼蒂α地麵站

查爾斯·唐喝完了一整瓶杜鬆子酒,感覺有點昏昏沉沉。他坐在屏幕前麵,等待那個關鍵時刻的到來。如果計劃沒有出岔子,特裏尼蒂α空間站就快與他聯絡了,到時候他會帶隊撤離地麵站,到四十公裏外的安全屋去遙控電站運行。一條激光輸電線路將搭建起來,太陽能電力通過變電站送入電網,向數百公裏外的其他州—或者說其他城邦—輸送,以顯示特裏尼蒂計劃的發電能力。

但α空間站遲遲沒有聯絡他,他不知道天上發生了什麽事情,特裏尼蒂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鬆散的組織,來自不同國家的人出於不同的目的聚在一起,懷揣著各自不同的夢想,使用激光作為長矛,向各自不同的風車發起挑戰。查爾斯知道他們每個人都是徹頭徹尾的瘋子,可是話說回來,他不討厭瘋子。

基地外麵的沙丘旁邊,沙漠角蜥在牧豆樹下陷入安眠,涼爽的沙土冷卻了它的體溫,這小小的爬行動物終於可以舒適地睡個覺了。它還在憧憬著明天的狩獵,那窩美味的墨西哥蜜蟻就在紅柳叢中等著它,角蜥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了,陽光會給它溫暖,給它生存與繁殖的終極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