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三、船長

駱明沒想到他真的能夠憑借一封郵件踏進“伊甸號”的船長室—盡管這正是他寫信的初衷。

麵前的女士已然白發蒼蒼,她皮膚鬆弛,背脊佝僂,甚至連坐到沙發上這樣簡單的事情,都顯得十分吃力。駱明對船長的外表感到些許驚奇,因為他平日所知的女性,似乎都會把與外在美相關的一切列在器官訂單的前列。

“對於三十五號艙的意外事件,”與外表不同的是,船長的聲音卻是中氣十足的,“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大副先生曾經表示這超過了我的權限。”駱明把雙手放在身前,謹慎地回答道。

“在這一點上,我倒覺得應當讓更專業的人來參與案情分析。”船長指了指麵前的扶手椅,示意駱明也坐下,“隻是鑒於培育艙的特殊性,調查的結果應當保密,我相信這一點對你來說不是問題。”

“當然……”駱明坐了下來,“那麽您已經看過我的郵件了?”

“是的。”

駱明平視著船長的雙眼:“正如郵件裏提過的那樣,我認為這不是一個意外,而是一個有意識的犯罪行為。”

船長垂下眼簾:“但這和大副秦威給我的報告不符。”

“我相信您正是想聽聽另外的聲音,才讓我到這裏來的。”駱明看看船長的神情,繼續說了下去,“我查看了最近三個月以來醫院係統被無故取消的訂單,其數量居然是以往相同時段的七倍之多。當我繼續追蹤這些器官的來源時,它們幾乎都是在三十五號艙中進行培育,而那裏的監控係統卻顯示一切正常。”

“這些就足以說明這不是一個意外嗎?”船長問道,“說不定這隻是監控係統自身出了問題。”

“不僅僅是監控係統,閣下,還有培育艙本身,那些被意外收割’的器官究竟是怎麽回事?”駱明說道,“除此以外,更讓我無法理解的是培育艙監控平台和醫院訂單係統的信息錯位問題。”

船長終於看向他:“說說看。”

“事實上,在今天見到您之前,我對自己的結論也沒有十分的把握。”駱明謙遜地笑了笑,“我曾經懷疑這些錯位的訂單信息,是管理者在刻意隱瞞真相。但您找我來,恰恰說明作為船長的您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那麽隻剩下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三十五號艙最近發生的意外,‘亞當’的管理者是不知情的。由此我們很容易就可以猜到,始終顯示一切正常的監控係統必定是被人為篡改了。”

“關於這一點,”船長的目光更為專注了,“我讓大副秦威去查看過器官培育艙的監控係統,它似乎是被一種類似於‘綠幕’的技術修改了,工作人員和機器警察進出培育艙都會正常顯示在監控裏,但是作為背景的‘亞當’卻會始終顯示為原先的狀態。”

“您是說,監控係統被部分篡改了?在顯示器中所有‘亞當’的狀態都是不變的?”

“不是‘不變’,而是‘正常’。監控係統中的器官都在繼續生長,並且在訂單交付的時間點被‘正常收割’。”船長搖了搖頭,“我不得不說這是一種非常高明的篡改方式。”

這個信息加深了駱明的疑惑:“可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如果整個事件是一個有計劃和預謀的犯罪行為,那麽這個罪犯已經完成了難度最高的一步—他徹底控製了飛船裏安全度最高的‘亞當’監控係統,可他卻忘記了最簡單的醫院平台。”

“我倒覺得這很容易想明白,罪犯無法給病人憑空變出他們想要的器官來,隻好保留這些信息。”

駱明反駁道:“但是他完全可以用更高明的辦法,例如整體推遲訂單的交付期限來避免人們知道那裏發生了什麽。然而從醫院的記錄來看,醫生和病人都是在最後一分鍾才得知正常的訂單被延遲或取消的,這些信息的內容始於醫院的器官接收通道,而不是‘亞當’。”

“我完全被你搞暈了。”船長眉心的皺紋蹙在一起,“你想要說什麽?”

“對於一個如此費盡心機,甚至使用‘綠幕’技術來修改監控係統的人來說,忘記醫院平台是很奇怪的事情。他既然有足夠的能力侵入醫院信息平台,卻沒有這麽做,這是為什麽?”駱明回答道,“一種可能性是他希望由此引起人們的注意,但另一種可能是:他並不知道醫院信息平台的存在。”

“這毫無道理。”船長道,“‘伊甸號’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個平台。”

“當然,按常理說是這樣,”駱明說道,“但總有一些人是不知道的。”

“我希望您給我明確的觀點,而不是暗示或者猜測。”

“在這艘船上,哪些人不知道醫院信息平台的存在?或者,誰沒有訂製過器官?”駱明看向船長,“我希望您能幫我收集到這個名單,他們就是有作案嫌疑的人。”

船長滿是皺褶的手指輕輕敲著座椅的扶手,冷笑道:“這可真是一個奇怪的指控。”她對上他的視線,“我就沒有更換過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