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一望無際的熱帶沙漠,烈日當空,萬裏無雲,灰蒙蒙的天空中,風卷起了一片濃密的黃沙。

一隻用機械義肢修補過左翅膀的小禿鷲被熱風吹得暈頭轉向,在天空踉踉蹌蹌地飛過。下方沙丘縱橫,沙堆的低處,若隱若現著一座座原本是高樓大廈的房頂和避雷針,那些似曾相識的人類工業建築,已經被無情地掩埋在無垠的黃沙之下。

遠處是一座座超級巨大的機器人軍工廠,搭建在流沙之上的軍綠色廠房搭配草綠色的配套設施,錯落有致,遠遠望去,宛如沙海浮萍。更遠處則是一片戰火硝煙,時不時地傳來陣陣炮火的轟鳴聲。

安裝著機械義肢的小禿鷲飛進其中最大的一座軍工廠,工廠大門上的武裝防衛係統雖監測到了小禿鷲,卻並未阻攔。小禿鷲盤旋著飛過工廠大院,那裏懸停著一架超大型運載直升機。

巨大的軍用機器吊臂正在工人的操作下忙碌地裝載或卸貨,一尊尊戰爭用紅臉機器人被排成縱隊,等待著被吊裝進直升機的運輸艙。這些戰爭機器人一身軍綠色裝甲外殼,麵部則是血紅色的臉譜塗裝,威風凜凜。

似乎找到了方向的小禿鷲一個俯衝,飛進大院深處一個百餘米高的巨型機器人加工車間。

巨大的車間內,各種機器臂忙碌地穿插作業,加工著各類仿生機器人配件,機械運轉的噪聲中夾雜著四濺的電焊火花,大大小小的運輸工具往來交替,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通過了幾層關卡,小禿鷲來到車間深處一片相對私密的手工裝配工作室。

這裏是生產定製仿生機器人的研發車間,裝修格調也明顯高級很多。來自世界各地的窮苦勞工們身穿統一的綠色製服,神情像機器人一樣麻木,他們一絲不苟地輔助著機器臂工作。有的在手工雕刻人體模型,有的在反複測試仿生機器人的關節。碩大的車間內除了工人的幹咳聲,聽不見任何人的動靜,熱氣騰騰的空氣中卻彌漫著冰冷壓抑的味道。

小禿鷲停在車間中央的吊頂燈上歇腳,它收攏翅膀,雙眼放著幽光,環視著四周。

這時,下班交工的提示音響起,勞工們立刻**起來,像高考考生即將交試卷一樣,緊張地做著最後的產品檢修。隨後,西側磁力門開啟,一個驗收機器人手持檢測儀器霸氣地走進來,後麵還跟著一位滿身油汙和塵漬的少年,他腳踏生了鏽的磁懸浮滑板,抱著一個大雜物筐。

少年的眼神天真無畏、清澈透亮,樂觀陽光的神情和車間裏其他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天窗射進的一縷陽光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他的臉上,晶瑩剔透的緊致臉龐上滿是機油和汗水的髒痕,不修邊幅的衣著加上交給風沙打理的頭發,為這個活力少年增添了一些痞帥的味道。

他踏著磁懸浮滑板遊走在各個生產線之間,輔助驗收機器人清點各部門的當日產量。

驗收機器人一絲不苟地檢驗著每一條焊縫和每一個拋光麵,並按照驗收成績給勞工們打分,少年則按分數給勞工們發放當日的工分卡。工分卡類似賭場的圓形籌碼卡片,五顏六色代表不同的分值,顏色最深的黑色卡片代表1分,接下來依次是褐色、墨綠色、深藍色、紫色、玫瑰色、淺綠色、淡藍色、紅色、橘色、黃色、白色,由2分至12分逐次增加。

少年同時兜售工作餐食,一種糖球般大小的壓縮食品,它是工人們一家的口糧,不同顏色的包裝代表不同的口味和營養價值,所售價格也分為1到12工分不等。

每個勞工都視若珍寶地接過工分卡片,有的隨即歡欣鼓舞地購買了最貴的壓縮晚餐,有的將工分卡片小心翼翼地刷進胸口的積分器,有的不情不願地把卡片給了身旁前來討債的工友,有的眉頭緊鎖仔細計算著一家人的口糧和存款。

少年一邊和各色工人寒暄,一邊竭盡所能安慰著因工分太少而沮喪的弱勢工人,其中一個貌似第一天上工的十二三歲穿著紅衣服的寸頭小女孩因操作失誤,裝反了配件,得了0工分,因此黯然神傷、一言不發。少年在紅衣小女孩的工位旁徘徊著,悄悄給她留下一個壓縮糖球。

最後,少年胸口的積分器也被驗收機器人刷進了代表9工分的紅色卡片,他手裏拿著兩份工作餐,結束了今天的工作。隨人群走出車間大門時,少年的胸口突然傳來了信息振動提示音,他心情激動,偷偷從上衣的暗兜裏掏出一個手表形狀的通信手環。手環因年久失修而鏽跡斑斑,上麵投射出了粗糙的網絡聊天的投影,模糊地顯示出幾個字:“驗收完了嗎?你住哪裏呢?”

少年一臉幸福,趕忙回複:“驗收完了,我和你不一樣,我從記事起就在這冰冷的機器世界長大。”說完,少年隨手用手環拍了一張工廠的照片:“我並不喜歡這裏,可據說外麵的灼熱世界更可怕,不僅有令人窒息的沙漠塵暴,還有那持續了20多年的機器人大戰。我,也好像一直活在夢裏。”

手環投影字幕顯示:“你住在沙漠工廠?”

少年繼續回複:“嗯,我們這裏每天都要為戰場輸送數以萬計的戰爭武器,還要為總公司提供無數的仿生機器人用作秘密實驗。”

手環投影字幕顯示:“你是勞工?”

少年猶豫了一下,但沒有避諱:“嗯,工廠最初也使用機器人勞工,但造價高昂且極易遭遇黑客入侵,所以這裏會聚了世界各地或貧窮或患病的三等公民,我們拚命工作隻為換取工分,隻有攢了足夠的工分才可以購買人造器官延續生命。對於這個時代,相比機器,人更可控。”

見手環沒有動靜,少年停頓了一下:“我們,是比機器人更像機器的人……”

手環仍然沒有回複,少年猜測對方可能嫌棄自己窮困,因此不再搭理自己。他略顯失落,雖無奈卻釋然地抬了一下眉毛,關閉了手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