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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9日(星期五)

二十出頭模樣的女主播正在現場與演播室連線,那雙目圓睜的表情和雙手緊握話筒的動作表明,這搞不好是她第一次出現場。

若槻喝了一口速溶咖啡,脫下睡衣,穿上襯衫。漿得太硬的衣領摩擦著脖子,很不舒服。

“警方稱所有凶案都發生在這棟房子裏。呃,除了最先發現屍體的區域,警方對周邊也進行了勘察,截至目前已在地板下方發現了十多具白骨化的屍體……其中已明確身份的僅嫌疑人菰田幸子的前夫白川勇一人,其餘的還有待警方進一步核實。”

畫麵右角打出一行大字“黑屋慘劇!警方接連發現遺體”,字體很是浮誇。

若槻係了一條帶水藍色條紋的凸紋紗領帶,看著很是清涼。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血壓瞬間飆升,無異於條件反射。

“案發至今快滿三周了,盡管京都府警正在全力搜捕,但嫌疑人菰田幸子仍然下落不明。呃,京都府警認為,嫌疑人可能已經逃往大阪南部或和歌山縣了,因為她比較熟悉那一帶的情況,因此已聯係大阪府警與和歌山縣警請求協助……”

若槻穿上西裝,明明開著空調,卻有種全身即將飆汗的感覺。

在炎熱又潮濕的日本,盛夏穿西裝簡直愚蠢透頂。要是在沒什麽訪客的總部部門上班,倒還能穿開領襯衫,可惜他是主管窗口業務的,非得穿西裝不可。

畫麵切換到了娛樂新聞,若槻按下遙控器,關了電視。

推著山地車打開自家大門時,他注意到有個棕色的東西掉在門口不遠處。可能是已死的油蟬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他不以為意,所以當他回頭看山地車的後輪有沒有被門卡住的時候,一不小心碾了過去。

本以為那隻油蟬已經死了,誰知它在被前輪碾過的刹那慘叫一聲。音量之大,足以嚇人一大跳,而且那顯然是垂死掙紮時才會發出的詭異叫聲。

若槻停下來看了一眼,但事已至此,他也無能為力了。油蟬的半截身子被一大塊輪胎壓扁了,但它愣是以強韌的生命力慘叫不止,用三條腿拚命掙紮,激烈扇動僅剩的那半邊翅膀。

就這麽讓它活受罪才更殘忍。若槻繼續推動山地車,給了它一個痛快。“哢嚓!”幹巴巴的響聲傳來。

走出公寓時,炎炎烈日普照大地。

若槻剛出院時經常在公寓前的馬路上看到警察的身影,大概是在出事後加大了巡邏力度,這兩三天卻沒見到人。警方許是認定危險已經過去了。

若槻一大早便覺得腦子裏霧蒙蒙的,難以集中注意力,是因為沒睡夠嗎?若槻已經認命了,在菰田幸子落網之前,他怕是沒法睡上一個真正的好覺。

騎到禦池大街,他發現路上有交通管製,因為要建地下停車場,好好的開闊街景就這麽被糟蹋了。

就在若槻正要騎著山地車橫穿過禦池大街時,一輛四驅車無視變紅的信號燈,衝入路口。那輛車被施工告示牌擋著,等若槻看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躲了,險些釀成一起碰撞事故。

在四驅車掠過若槻跟前的刹那,隻見鋼管防撞架在晨光下閃閃發亮。這種防護裝置發源於澳大利亞,原本是為了防止車輛撞上袋鼠時傷到車身。從某種角度看,無異於是在車上裝了一件為保護車體而殺害行人的武器,奈何有關部門尚未出台任何限製規定,以至於防撞架仍處於監管真空地帶。瞧那車的架勢,就好像它在為沒能撞死若槻而遺憾似的。

司機躲在防窺玻璃後麵,不見真容。四驅車用厲聲鳴號代替咒罵,揚長而去。

若槻的腦海中忽然閃過先前那隻油蟬的命運。

到達分部,開始辦公後,若槻仍處於頭腦角落裏的某個部分麻木失靈的狀態。狀態不佳的日子總是難免的,不過話說回來,今天的他莫非是正巧撞上了生物節律的低穀?

處理好第一批文件後,若槻起身眺望窗外。太陽已升上中天,柏油路麵升起滾滾熱浪,玻璃窗外的這座城市仿佛是被整個塞進了微波爐裏。

自從一年半前調來京都,若槻切身體會到了盆地特有的嚴苛氣候。涼氣自腳底紮入體內的寒冬著實難熬,可更折磨人的還是酷暑。京都夏天的炎熱是東京與千葉無法比擬的,仿佛天上地下都有火烤著你。

麵對如此炎熱的天氣,外勤員工難免不如平時積極。懶得拜訪客戶,躲在咖啡館裏消磨時間就是必然的結果,那天從站點送來的文件也比平時略少一些。

唯獨阪上弘美此時送來的身故理賠申請材料格外多。不過匆匆一瞥,也能看出遠多於平時。若槻粗略翻閱後發現,這些申請幾乎都起因於同一起事故。一場大火燒毀了一棟房子,妻子和兩個孩子(分別是四歲和一歲)不幸喪命。材料裏附了報紙文章的複印件,警方與消防部門通過現場勘察,認定起火原因係故意縱火。

過世的三人共有十一份保單,因為日本人往往是因為抹不開麵子才買保險,這種情況在日本並不少見。

但若槻注意到,其中有兩單才剛簽約一個月,而且這兩單的保額明顯比其他保單高出一截,總額高達七千萬日元。

這屬於“早亡”,照例該由總部管。誰知在審核文件的時候,若槻發現熱昏頭的不光是跑外勤的銷售,不少文件還漏蓋了必需的站長章。

若槻不禁咂嘴。京都分部管轄著二十多個站點,難免會出幾個在文件方麵疏忽大意的文員和站長。他曾多次提醒下鴨站的穀站長,簡直說破了嘴皮子,對方卻屢教不改。

若槻撥打了站點的直通電話。

文員說站長不在,這會兒應該快到分部了。

“你找下鴨的站長啊,他剛才就在樓下呢,”在一旁聽著的葛西敲擊著鍵盤說道,“他說他是被外務次長叫來的,應該還沒走。”

於是若槻便下到七樓逮人。穀站長比若槻大十多歲,是高中畢業就入職公司的老員工,一路打拚上來,所以若槻原來隻是提醒,說話也比較客氣,但這次非把話說明白不可。

未來的女性銷售代表們正在七樓接受上崗培訓。在走廊中間,若槻遇到了匆匆走來的榊原副長。她年近五旬,身材枯瘦,主管外勤員工的培訓事務。

“哦,是若槻主任啊……”榊原副長一臉困惑。

“出什麽事了?”

“是這樣的,我剛數了一下教室裏的人數,發現跟盒飯的數目對不上,差了一個。”

“多了嗎?那給我吃好了。”

原計劃參加培訓的新人因故缺席是常有的事,於是多出來的盒飯就會讓分部的男員工代為解決。每次培訓,公司都會訂購名店的特級京都風味什錦便當,能免費吃到這樣的好東西,大家自是舉雙手歡迎。

“多出來倒好了,問題是少了呀,真頭疼。現在加單也來不及了,總不能委屈一個人吃不一樣的吧……”

若槻皺了皺眉。

“不應該啊……”

“可不是嗎。盒飯的數目是沒錯的,是新人多出了一個。肯定是哪個站點臨時加了人,又沒跟我們打招呼。”

若槻望向走廊盡頭的第三會議室,那個房間和學校的教室一般大,門口的架子上貼著一張紙,上麵寫著幾個筆鋒強勁的大字“上崗培訓會場”。

“麻煩了,麻煩了……”榊原副長嘟囔著衝過走廊。若槻目送她的背影遠去。

若槻望向櫃台後的時鍾,已經是晚上八點半多了。

他用手指夾著兩枚粗大的象牙印章,交替蘸上印泥,蓋在文件上,其間還得時不時用紙巾擦去印章側麵和手指沾到的印泥。不同於自動出墨的印章,這種印章蓋起來比較費力,以至於他的手都開始隱隱作痛了。

這種更適合工業機器人而非人類的工作,他一連做了近兩個小時,終點卻是遙遙無期。他是在往銷售代表的人事管理表單上輪流加蓋分部總經理和內務次長的印章。

有點兒常識的人稍微動動腦子就知道,分部的一把手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麵跑,不是在拉業務,就是在拜訪客戶,哪有時間審核這麽多文件。可實際情況是,總部的各個部門都有自己的表單格式,於是分部每個月也不得不提交大量文件。

而這自然意味著,必須有人替總經理和內務次長在表單上蓋章。

雖說這項工作沒什麽技術含量,可總不能把分部總經理的印章交給剛入職沒多久的女文員吧。因此若槻這樣的小領導便隻能在辦公室裏沒什麽人的夜裏勤勤懇懇地幫大領導蓋章了。

機械重複同一套動作的時間久了,若槻的意識逐漸渙散,開起了小差。

回過神來才發現,思緒已然飄向了阿惠。

鬆井警官跟他講述了菰田幸子綁架阿惠的全過程,她的手法簡直是集幼稚拙劣、奸詐狡猾與驚人的耐心於一體。

7月19日早上,幸子現身大學校園。據說她當時穿得破破爛爛,戴著草帽,用手巾遮住臉,拉著一輛裝滿紙箱等雜物的兩輪車。這身裝扮成了絕佳的擬態,她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很可能提前踩過點,知道阿惠要進哪棟樓的哪個房間。她把兩輪車藏到大樓後麵,然後躲進離阿惠的研究室最近的女廁所,藏身於其中一個隔間,在那裏等了阿惠足足三個小時。

多名校方人士做證說,離廁所出口最近的隔間一早就用不了了。

據說阿惠在早上去過一次廁所,但那次是跟朋友結伴去的,所以幸子不得不作罷。但阿惠在午休時又去了一次,這一回隻有她一個人。更不湊巧的是,廁所裏沒有別人。

幸子好似聽到獵物腳步聲的螲蟷,打開隔間的門撲了上去,用砍骨刀抵著阿惠,並迅速將她拖回隔間。

阿惠被菰田幸子的猙獰麵目與菜刀嚇破了膽,無力抵抗。菰田幸子逼她吞下了幾枚白色藥片。

警方尚未查明阿惠服下的是什麽藥,不過阿惠說她剛吞下藥片,整個人就迷迷糊糊的了,因此鬆井警官推測,那很有可能是嗎啡一類的麻醉止痛藥。

值得注意的是,醫生確實給尚未出院的菰田重德開過含有鹽酸可待因(性質類似嗎啡)的止痛藥。

許是因為口服麻醉劑起效較慢,據說幸子還用一塊浸有藥液的布捂住了阿惠的口鼻。藥液氣味刺鼻,可能是氯仿或乙醚。待阿惠完全昏迷後,幸子再把人塞進提前備好的被子收納袋,搬上兩輪車。

將收納袋放上兩輪車後,她又在上麵蓋了幾層紙板,然後就這麽拉著車,走了大約十千米,從大學回到了那棟黑屋。這像極了用毒液麻痹獵物,再將獵物運回巢穴的沙泥蜂……

這是一種普通人即便想到了,也不會付諸實踐的犯罪手法。畢竟她是把綁來的人裝在了兩輪車裏,拉著車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的大馬路上走了四個多小時。

不過,要是撇開心理和肉體層麵的負擔不談,這也許是一個格外穩妥的法子。事實勝於雄辯,在那四個多小時裏,確實沒有一個路人多看菰田幸子一眼。

順利回到黑屋後,幸子將阿惠搬進浴室,扒光她的衣服,綁住她的手腳,還翻了錢包,搶走了若槻家的備用鑰匙。然後,她便靜候阿惠從昏迷中蘇醒。

阿惠一睜眼,就看見了被五花大綁的三善。

三善被抓貌似是那之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幸子大概是在電話裏謊稱同意退保,把三善引了過來。照理說,三善是久經沙場的老手,肯定也有所防備,警方也不清楚她如何控製住了三善。法醫在斷頭的後腦勺找到了一處致使頭骨開裂的擊打傷。

然後,阿惠眼前就上演了一幕真正的地獄慘劇,菰田幸子竟當著剛蘇醒的阿惠的麵,將三善活活肢解。

至於菰田幸子為什麽沒有在三善死後立刻殺死阿惠,得等警方逮捕菰田幸子,獲取口供後才能有定論。警方聘請的一位心理學家認為,幸子可能是想把若槻的頭帶回來給阿惠看。如此一來,便能盡情享受阿惠的反應,品嚐勝利的滋味。

出事之後,阿惠為療養回了橫濱的父母家。雖然她在肉體層麵幾乎毫發無傷,但心理層麵的衝擊對本就脆弱的她來說實在是太大了。

若槻給她父母家打過好幾次電話,卻沒能跟阿惠說上一句話。對方聲稱擔心阿惠會因為和若槻說話想起那件事,想讓她靜養一段時間。

然而,阿惠的父母並沒有試圖去掩飾他們對若槻將女兒卷入這般駭人之事的強烈不滿。

若槻回憶起兩人克製而平靜的聲音,他們有著極其相似的口吻,絕不扯著嗓子大喊大叫,也會耐心聽對方說話,但若槻從未遭遇過如此固執的排斥。

上周末,他本想直接去橫濱探望阿惠,最後還是作罷了。考慮到她父母的憤怒之深,這麽做恐怕隻會火上澆油。感情一旦鬧僵,唯一的辦法就是花時間慢慢修複……

“你這活兒不一定非得今天弄完吧?要不先收工,一起去喝兩杯?內務次長請客哦。我們找了家露天啤酒館,有味道很不錯的本地啤酒呢。”葛西對若槻招呼道。他手頭的活兒似乎已經告一段落,木穀內務次長也看著他們點了點頭。就在若槻心癢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對方打的是直通若槻的號碼。

“您好,這裏是昭和人壽京都分部。”

“請問是若槻主任嗎?我是下京站的高倉。”

“哦,您好,忙到這麽晚真是辛苦您了。”若槻有些不知所措。

高倉嘉子不過四十五六歲,但工作表現非常出色,每個月的保險銷售額都在全國名列前茅。

她的丈夫是一位以精明能幹著稱的律師,家裏自然不缺錢。據說她之所以當銷售代表,是因為閑著無聊,想找一份能跟人打交道的差事做。結果她入職沒多久就成了京都分部的銷售冠軍,霸榜十多年之久,還當上了指導主任,負責輔導其他銷售代表。最近,她寫的隨筆和她參與的對談不僅會出現在昭和人壽保險公司出版的小冊子上,還頻頻登上大眾女性雜誌等媒體,說她是個名人也毫不誇張。

高倉嘉子的成功固然離不開丈夫的社會地位和廣泛的人脈,還有買得起高價禮品送客戶作為前期投資的經濟實力,但她本身的人格魅力也在其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她思維敏捷,性格開朗,更有一顆堅韌的心。

“我在西陣的織物會館門口,正要去見一位姓設樂的客戶……”

從音質來看,她用的應該是移動電話。背景中似有隱約的鍾聲和規律的機械聲,聽著很耳熟,但若槻一時間想不起來。

而且她的說話聲裏時不時混有蕭瑟寒風的聲音。眼下這季節,本不該刮這樣的風,莫非今天的風格外大?

“是這樣的,等見完了那位客戶,我想找您商量一件事……”

“請問是什麽事呢?”若槻戰戰兢兢地問道。這個級別的銷售代表連總部的高管都認識,真有事要商量,一般也會跳過站長,直接找分部總經理或內務、外務次長。找若槻幫忙這還是頭一遭。

希望不是什麽太棘手的事情。

“這事說來話長,我想等見過設樂先生了,再給您打電話細說……可能要到十點多了,請問您方便嗎?”

人家還兼著銷售代表工會的幹部,雖說這要求有點兒過分,但若槻拉不下臉來拒絕。

“好的,那我等您的電話。”

“不好意思啊,這麽晚了還讓您等著。其實我今天中午為了估算保單轉換的金額去過一趟分部,可惜您那會兒正好不在……”

又是寒風呼嘯。

“哦,可能是我離開了一小會兒。”

“……那我稍後再給您打電話。”高倉嘉子似有未盡之言,但最終還是掛了電話。

聽完若槻的匯報,葛西與木穀便說“既然高倉開了口,那就隻能依了”,兩人先行離去。

寬敞的總務室裏隻剩下若槻一人,他頓時就沒了幹勁兒。即便如此,他還是逼自己打起精神,繼續蓋章。

九點剛過,一樓的保安來總務室瞧了瞧。保安是個身材矮小的灰白老人,不過據說是自衛隊出來的,退休後找了這份工作。年紀一把,卻頭腦清晰,身體健壯,也許是用了不一般的鍛煉方法。

“加班呀?你們這一年到頭都歇不了幾天,真辛苦啊。”保安笑眯眯地說道。

“不好意思,我還得再待上一會兒,十點要接個電話。”

“哦,那我把八樓的防火門開著?”

若槻思索片刻。昭和人壽京都第一大樓有兩部電梯和樓梯間,大樓外麵還設有緊急逃生梯。為了防止火災時火勢蔓延過快,公司規定夜間要關閉各層樓梯口的鐵製防火門。

當然,就算因停電無法使用電梯,也有緊急逃生梯可走。但不知為何,若槻冒出一個念頭,想讓保安把通往樓梯間的門開著。

“哦……那就麻煩您先開著吧,我走的時候會跟您打招呼的。”

“行。我一直在保安室,有事喊一聲就成。”保安敬禮後離開。片刻後,沉重的響聲傳來,是保安在逐層關閉七樓以下的防火門。

若槻又全神貫注地蓋起了章。工作終於告一段落時,他抬頭看表,發現已經九點四十分了。他感到饑腸轆轆。細細想來,自從中午在蕎麥麵館吃了配天婦羅的麵條後,還沒有任何東西下過肚。

他不由得想起了為參加上崗培訓的新人訂購的盒飯。要是中午的盒飯有多的,肯定不至於餓成這樣,可惜盒飯不僅沒剩,還少了一份。

現在回想起來,隻覺得這事蹊蹺得很。

分配給各個站點的指標不僅包括保險單數和金額,新員工的錄用人數也得達標。要是哪個站點參加上崗培訓的新人太少,就得做好事後被外務次長和分部總經理狠狠批評的思想準備。

因此,如果參加培訓的人數變多了,站點是不太可能不通知分部的。畢竟掩過飾非、邀功求賞是人的天性。

那盒飯怎麽會少呢?

忽然,一種可怕的猜想在腦海中閃過。

怎麽可能,我在胡思亂想什麽呢,肯定是太累了,腦子都沒辦法正常運轉了,怎麽跟關係妄想[1]似的啊。

越是試圖一笑置之,腦海中的想象就越是清晰明確。

警方認為菰田幸子已逃往外地,但她也許仍潛伏在京都市內。京都四麵環山,一個有能力在野外露宿的人定能找到不少藏身之處。警方也不可能把每一座山都搜查一遍。

如果菰田幸子真的冒險留在了京都,那理由就隻有一個——為了取他的性命。

菰田幸子習慣在犯事前預先踩點,細致調查。她很有可能在白天來到分部打探情況,以便今晚襲擊若槻。她長得普普通通,誰都不覺得她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走進分部。培訓的教室裏擠滿了中年婦女,她一旦混入其中,八成不會被人認出來。

說不定,她白天就想找機會當場解決他了。然而,她要是靠近八樓的總務室,就有可能碰到葛西和其他能認出她的人。也許就是這個原因,逼得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但考慮到那個女人的偏執,她肯定會再度嚐試。拖得越久,就越容易被警方發現,所以她的再度出擊應該不會間隔很久。而且這一次,她絕對會挑他落單的時候下手。

若槻扭頭環顧被日光燈照得扁平一片、失去陰影的總務室。電腦屏幕熄滅了,同事也走光了。不過是一些細微的變化,卻大大改寫了這間屋子的印象,將它變成了一處與白天截然不同的地方。

突然間,自己此刻是孤身一人的事實逼向若槻的胸口。

荒唐,肯定是疲勞和饑餓導致的低血糖把我搞得神經錯亂了。就算菰田幸子要來殺我,她又怎麽知道我會在哪一天獨自加班到深夜呢?若槻自我安慰。

若槻正要拿起印章,全身卻瞬間僵硬。

因為他想到了高倉嘉子打來的那通電話,莫非那是……

若槻試著在記憶中反芻當時的對話。

接電話的時候,他就已經覺得高倉嘉子說的話有些不對勁了。

若槻平時與高倉嘉子鮮有交集,對方指名道姓找他商量事情本就很不自然。而且她素來以行事體貼周到著稱,卻提了一個無理的要求,讓若槻在分部等到十點,以便接她的電話,這也非常奇怪。

靜下心來細想一番,若槻便發現了更多的疑點。

高倉嘉子在電話裏說,她為了“估算保單轉換的金額去過一趟分部”。當時若槻滿腦子都是阿惠,聽到的話左耳進右耳出。現在細品起來,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如今每位銷售代表都有公司配備的便攜式終端或筆記本電腦,自行估算保單轉換的金額也不費吹灰之力,而且她本就是每天都來分部的,告訴若槻自己特地來了一趟也沒有任何意義……

若槻恍然大悟,是不是高倉嘉子來分部的時候被菰田幸子看見了?公司內外的各種印刷品上都有高倉嘉子的大頭照。在菰田幸子看來,怕是沒有比她更合適的目標了。

若槻險些伸手去拿電話聽筒。但他略感躊躇,畢竟僅憑這些報警未免缺乏說服力。

等等,再回憶一下,肯定還有其他疑點……

電話的背景噪聲裏,有鍾聲似的響聲和規律的機械聲。他肯定在哪兒聽過,而且不止一兩次。

電車的聲音……沒錯,而且像是那種隻有一節車廂的有軌電車。京都的市營有軌電車已經停運了,所以能發出那種聲響的就隻有京福電鐵的嵐山本線和北野線,外加叡山電鐵和京阪京津線。

高倉嘉子說她在哪兒來著?記得她當時說“我在西陣的織物會館門口”,但西陣周邊明明沒有一條有軌電車線路。至少,沒有近到可以透過電話隱約聽到的地步……

高倉嘉子肯定是想通過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向他傳達某種信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藏在暗處的另一個提示便清晰地浮現在若槻的眼前。

高倉嘉子說,她要在西陣見一位姓“設樂”的客戶。而且這個名字,她故意說了兩遍。

他早該注意到了,設樂並不是一個很常見的姓氏,但昭和人壽理賠課的課長正好就姓這個。高倉嘉子是不是想通過提起這個名字警告他,這通電話與道德風險有關?

若槻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因為他終於認識到了“寒風”的本質。

怎麽就沒早點兒想起來?就在短短半個月前,他不是也通過電話線聽到過幾乎一樣的聲音嗎?

那是利刃刮過光滑織物的聲音。那正是菰田幸子用那把砍骨刀頂著高倉嘉子,脅迫她打電話的鐵證。

隻怪他當時滿心惦記著阿惠,心不在焉。若槻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懊悔不已,抬頭看鍾,已是九點五十五分。

他用內線電話呼叫保安室。然而,電話那頭隻傳來了空洞的回鈴音,遲遲無人接聽。

回鈴音戛然而止。

聽筒陷入死寂。若槻按下外線鍵試了試,但線路完全不通。

他輕輕放下聽筒。此時此刻,他已經可以斷定,菰田幸子為了殺他入侵了這棟大樓。

若槻沒有移動電話。電話線一斷,他就沒有辦法向外界求助了,要想活命,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逃出去。

若槻環視總務室,尋找能用作武器的東西,卻沒發現任何用得上的玩意兒。他豎起耳朵,探聽走廊上的情況。全無動靜。

他關了總務室的燈,來到走廊。走廊關著燈,唯有盡頭處的緊急出口上開著方形的綠色指示燈,明亮醒目。

兩部電梯仍停在一樓。若槻按下按鈕,試圖讓電梯升上來,奈何全無反應。顯然是有人故意讓電梯停止了運行。

該不該橫下一條心,走緊急逃生梯逃跑?若槻猶豫了。問題是,緊急逃生梯的鎖一開,報警鈴就會自動響起,菰田幸子就會知道他想逃跑,搞不好會在一樓守株待兔。

那該怎麽辦?

既然電梯沒法用,留給他的選項就隻剩下了兩個:要麽留在八樓等待,要麽走樓梯。

若槻心想,說不定菰田幸子並不知道八樓的防火門還開著。

她也許認定,隻要停掉兩部電梯,若槻就成了甕中之鱉。也許她是想先困住他,然後放火燒樓?

若槻決定鋌而走險,走樓梯下去試試。隻要他足夠小心,就不至於突然撞上菰田幸子。要是在樓梯間發現了菰田幸子的身影,就可以往上衝,這樣她應該是追不上的。到時候再回八樓,走緊急逃生梯逃跑。隻需兩秒不到,就能打開門鎖。

他環顧走廊,拿起滅火器罐。他在消防演習時學過滅火器的用法,隻要拔掉插銷,將噴嘴對準目標,最後按下壓把就行,關鍵時刻用它爭取一點兒時間總還是可以的。

若槻邁入樓梯間,隔著扶手,俯瞰直通一樓的狹窄縫隙。從七樓到二樓,似乎都隻開著昏暗的應急燈,一樓則是漆黑一片。

他悄悄走下樓梯,小心翼翼不踩出回聲。

七樓以下的各層樓梯口好像都關著防火門,再加上電梯無法使用,這意味著若槻無法逃去其他樓層。

每次走到各層與樓梯間的平台前,他都要仔細觀察一下,以防菰田幸子埋伏在轉角處。

他花了一分多鍾,才從八樓下到五樓。快走到五樓和四樓之間的平台時,一團黑不溜秋的東西映入眼簾。他停下腳步,伸長脖子,悄悄往下看,隻見平台下不遠處的樓梯上,有個俯身癱倒的人影。雖然周圍亮度不夠,卻不妨礙他立即認出對方,深色汙漬斑駁可見的藍色襯衫,還有那白頭發,從脖子的裂口處冒出的發黑**順著樓梯流到了四樓。

保安肯定是被往上走的菰田幸子襲擊了,試圖逃往樓上,可惜終究沒能逃脫……

若槻把滅火器放在樓梯上,俯身蹲在保安身側。

他伸手摸保安的手腕,全無脈搏。保安已然氣絕身亡,但遺體尚有餘溫,應該是剛遇害不久。

她也許還在附近。

若槻突然感到自己的呼吸變得異常急促,心髒也開始劇烈跳動。冷靜!慌了就死定了!必須保持冷靜……

若槻悄悄轉身,打算折返上樓。他到底還是慌了,差點兒一腳踩空,好不容易才站穩。

跳踢踏舞似的腳步聲響徹樓梯間。

若槻小跑著衝上樓去,沒關係,別慌!總之先回八樓,按響火災報警器,打開緊急逃生梯的門,在門口等救兵來。無論菰田幸子從哪個方向來,都有路可退。越是這樣,就越要保持冷靜,要謹慎行事,別慌,冷靜……

忽然,電梯轟鳴著啟動了,心髒被人一把揪住似的恐懼向若槻襲來。鋼鐵打造的箱體,正在與樓梯間一牆之隔的空間快速上升。

若槻掙紮著想加快腳步,但因恐懼過度分泌的腎上腺素,反過來剝奪了雙腿的自由。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淺,越來越急促,膝蓋顫抖不止,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成無數片。

平時慢得讓人惱火的電梯輕易超過了他,在他到達七樓之前就停在了八樓。

連白天幾乎聽不到的梯門開閉聲都變得格外響亮。

然後,死寂再度降臨。

若槻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但電梯關門後,他什麽都沒聽到。

怎麽辦?上?下?還是留在原地?

他受不了繼續待在樓梯中間不動,於是再次透過扶手,往下看去。

濃密的黑暗似乎正散發著邪惡的瘴氣,仿佛這棟樓搖身一變,化作了那棟黑屋。

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在往上走了。你瘋了嗎!內心的聲音如此警告,菰田幸子應該就埋伏在八樓……

然而,若槻步履不停。不知何故,直覺告訴他,那就是正確的行進方向。

他在快到八樓的時候暫停片刻。如果菰田幸子就埋伏在走廊,他肯定會有所察覺。一個人不可能完全抹去自己的存在感。微弱的呼吸、空氣的顫動、氣味,還有體溫……

若槻屏息凝神,把注意力集中在斜前方的空間。過了許久,他終於長出一口氣。

她不在。

菰田幸子沒在那兒埋伏他。

若槻走完剩下的幾級樓梯,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

他輕輕探頭張望,感覺走廊看起來和他下去之前一模一樣。

他的目光被走廊右側盡頭處的緊急出口指示燈吸引住了,指示燈的圖案,恰好是一個人正要從出口逃生,仿佛是在引導他盡快逃出這裏。綠色的光亮,象征著自由與安全……

問題是,要從樓梯口走到緊急出口,他不得不經過四個房間的門口。萬一菰田幸子藏身於其中之一呢?

緊挨著緊急出口的廁所門躍入視野。

她要是躲在那裏,就能冷不丁躥出來。若槻想起菰田幸子綁架阿惠之前,正是在廁所裏埋伏了許久。

故技重施,不正是犯罪分子的天性嗎?

若槻回頭望向電梯。

根據樓層顯示屏,離他近的那部電梯在一樓沒有動過,而剛升上來的那部仍停在八樓。

要是在八樓下了人,電梯不是應該自動回到一樓嗎?還是說,它會停在最後到達的樓層,直到有其他樓層呼梯?

若槻不確定電梯是按哪一種模式運行的,畢竟他從沒注意過。再者,白天和現在的運行模式不同也完全有可能。

若槻之所以糾結這些,是因為他還無法排除另一種駭人的可能性。萬一菰田幸子假裝在八樓下了電梯,其實還埋伏在電梯裏呢?

也許她是打算趁自己毫無準備地打開電梯門時猛衝出來,用砍骨刀劈死他。那把刀不是一般地長,在電梯門完全打開之前造成致命傷也並非全無可能。

走哪邊?若槻的目光在電梯和緊急出口之間劇烈搖擺。

該不該回頭走樓梯下去?然而,一想到要走回保安的屍體跟前,他便毛骨悚然。而且,如果一樓的防火門也是關著的,那他就沒了退路,到時候就真成甕中之鱉了。

按常理推斷,菰田幸子似乎不太可能讓電梯空著,躲在緊急出口附近。因為這樣就等於是在對若槻說“請往這邊逃”。

不過,菰田幸子可能料到了他會這樣想,考慮到她格外奸詐狡猾……

可是就這麽耗下去也無濟於事。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橫下一條心,打開電梯門看看。浪費時間,隻會讓菰田幸子占據更大的優勢。

萬一她就在電梯裏……那就隻能發力狂奔,從緊急出口逃出去了。在電梯門完全打開之前,菰田幸子是出不來的。也許他能利用這個時間差打開緊急出口,逃去外麵。

但菰田幸子要是一聽到電梯打開的聲音,就從走廊深處躥了出來呢?

若槻猶豫了,到時候,他絕對來不及坐電梯下到一樓。

他忽然想到,既然保安是在樓梯上遇害的,那他應該還沒親手關上一樓的防火門。再說了,他特意為若槻留了八樓的防火門,所以應該也不會去關一樓的。

菰田幸子應該不知道防火門的開關方法,那就意味著一樓的防火門還開著,樓梯就是他的最後一條生路。菰田幸子也許可以坐電梯先到一樓,但她不可能在樓梯間抓住他。

無論怎麽選,都是一場豪賭。

若槻用褲子擦去掌心的汗,同時留意麵前的電梯和通往左手邊最深處的緊急出口的走廊,按下三角形的呼梯按鈕。

“叮——”清脆的鈴聲響起。電梯似乎抖了一抖,鐵門緩緩開啟。

若槻擺出起跑姿勢。

不在……電梯裏空空如也。

緊急出口那邊也是一片寂靜,若槻躡手躡腳地走進電梯。

就在這時,他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響。

他條件反射般地同時按下關門鍵和一樓的按鈕。停頓片刻後,電梯門再次閉合起來,速度慢得讓人無語。

快關啊!若槻在心中嘶吼,不斷狂按關門鍵。

搞不好菰田幸子是故意沒有立即躥出藏身之處,就等著他走進電梯。也許菰田幸子下一秒就會衝出黑暗,撲向自己,這種恐懼縈繞著若槻。

門關上了。若槻狠狠鬆了口氣,險些當場癱坐在地。

電梯動了起來。

若槻在心中為高倉嘉子合掌。她在電話中的聲音是那樣堅毅,明明危機當前,她卻絞盡腦汁到最後一刻,都拚盡全力向若槻傳遞信息。

再怎麽感謝她都不為過,雖然他確信,她已不在人世……

忽然,若槻突然感到電梯特有的下墜感令他陣陣反胃。

怎麽回事?

明明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逃出了虎口,身陷險境的感覺卻湧上他的心頭。

為什麽?隨著電梯的下降不斷膨脹的恐懼,究竟因何而起?

他抬頭望向樓層顯示屏。電梯已過三樓,正向二樓靠近。

駭人的猜想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這是個陷阱……

說時遲那時快,若槻的手指按下了二樓的按鈕。

如果菰田幸子埋伏在八樓,那就肯定會打開某扇門。轉動門把手的聲音,鎖舌縮回的聲音,廁所雙開彈簧門的鉸鏈發出的嘎吱聲……整層樓卻是一片死寂,聲響全無。

再者,如果菰田幸子就躲在八樓,那她為何不早點兒衝出來?

她肯定是聽見了若槻折回樓上的腳步聲,於是把空電梯送上了八樓……

若槻不顧一切地狂按二樓的按鈕,奈何電梯就是不停。來不及了,電梯穿過二樓,直奔一樓而去。

絕望令若槻眼前發黑。他胡亂按下每一個按鈕,卻於事無補。廂式電梯隻有緊急聯絡裝置,卻沒有緊急停止按鈕。他一拳砸向操作麵板,還用頭去撞……

宣告抵達的鈴聲響起。

門開了。

一樓走廊連應急燈都滅了,放眼望去一片漆黑。

濃重的香水味撲鼻而來。

若槻下意識地按下關門鍵。

電梯門正要緩緩閉合。

突然,一隻手從旁邊伸了過來,牢牢抓住門板。

菰田幸子終於現身。一看到若槻,她便發出駭人的笑聲,試圖將身體強行塞入即將閉合的電梯門。

持刀的右手被梯門擋住了片刻。若槻拚命撲了上去,攻其不備。菰田幸子試圖揮刀,但過長的刀刃撞到了門板,被生生卡住。

就在那一刹那,若槻牢牢抓住了幸子握刀的右手腕,兩人扭打著出了電梯。

絕望剛過,猛烈的攻擊衝動就在心口火熱爆發。若槻對自己的臂力頗有信心,對方再凶殘,終究不過是個中年婦女,隻要奪下那把菜刀,他就能……

利爪攻向他的眼睛。他在千鈞一發之際轉過臉去,但被抓到的太陽穴瞬間滾燙,能感到鮮血順著臉頰絲絲淌下。

菰田幸子執拗地用左手的指甲攻擊他的眼睛。由於若槻的右手正抓著她的右手,他隻能扭頭躲避。

他還試圖用右腿踢菰田幸子,可惜兩人貼得太近,使不上勁。

右臂雖被製住,但菰田幸子仍是一臉暴怒,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口噴白沫,瘋狂掙紮。若槻認識到了自己的天真,這和按住一隻豹貓又有何異。

若槻發出痛苦的呻吟,但愣是不鬆開右手。

快……快奪下那把刀!

他的右手緊緊抓住對方持刀的手腕,皮膚幾近蒼白。

即便如此,菰田幸子仍不鬆開砍骨刀。緊咬的牙關間發出響尾蛇恫嚇敵人的聲響,同時噴出大量的泡沫和唾液。這一回,她抬腳踹向若槻**的要害之處。若槻剛一退縮,她就身子一沉,一口咬上他的右臂。

若槻因劇烈的疼痛慘叫起來。

菰田幸子的牙齒紮進了若槻手臂的肌肉。若槻迫不得已,用左手毆打幸子的臉,可她就是不鬆口。顎關節如老虎鉗般逐漸收緊,卡住他的骨頭,犬牙紮破皮膚,溫熱的鮮血滴落下來。

若槻終於還是沒扛住,手指沒了力氣。菰田幸子看準機會,一把扯開他的右手。

糟了。若槻痛失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呆若木雞。菰田幸子僅用一隻左手,就將他一把推到了牆邊。作為一個女人,她的力氣大得叫人難以置信。若槻踉蹌幾步,雙手扶牆。

轉身望去,隻見菰田幸子高舉菜刀。

情急之下,他本想側身閃避,可是沒能完全躲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在本能的驅使下用右臂護住頭部,刀尖擦過上臂,仿佛被鐵棍擊中一般的衝擊直入骨髓。

右臂跟骨折了似的瞬間麻木,猛烈的寒意席卷全身。若槻爬著逃向走廊深處,奈何後門被防盜鐵閘門堵死了。

回頭一看,菰田幸子輕撫著持刀的右手腕,悠然走來。

若槻看見樓梯間前麵的防火門是開著的。於是他掉轉方向,拚死衝上樓去。鮮血自傷口噴湧而出,將肩膀到胸口染成濕熱的一片,又滴落在地。

才上了四五級,若槻便已是氣喘籲籲。四肢末端冰涼僵硬,大腿完全使不上勁,寒氣讓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從樓梯平台往下看,菰田幸子才剛開始往上走。她大概是認定了,無論若槻如何掙紮,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二樓到七樓的防火門都關著,應該無法從樓梯間出去。要想活命,唯一的方法就是先上到八樓,再走走廊另一頭的緊急逃生梯。

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回響在耳道深處。

快爬到四樓時,膝蓋一軟。

流了多少血?應該沒傷到動脈,不然血應該會像噴泉那樣激烈噴出。失血量不能超過血液總量的一半,也就是兩升,再多就會失血而死……問題是,按他現在的狀態,怕是根本撐不到八樓。

若槻用左手抽下領帶,用嘴咬住一頭,紮住右側腋下。疼痛依舊,所幸出血情況有所緩解。

熟悉的腳步聲從下方傳來。她拖著一條腿,緩緩走上樓梯。

若槻拚盡全力,站了起來。

視線模糊,頭暈目眩。他覺得惡心,想吐口水,然而嘴裏幹得冒火,什麽都吐不出來。

今天就是我的死期?

今天一大早,他就有種隱約的不祥之感,事到如今才反應過來。世上有很多事,等你反應過來就來不及了……

過了四樓,便看到了倒在平台前不遠處的保安。他已經沒有力氣跨過去了,隻得左手扶著樓梯,踉踉蹌蹌繞過保安的屍體。

最後的時刻即將來臨。不可思議的是,若槻心中並沒有對死亡的恐懼。

腳步聲傳入耳中,雙方的距離,恐怕已不足十米。

若槻的左手摸到了什麽東西,硬硬的,涼涼的,好重……他下意識抓住它,拽到跟前,是滅火器。發現保安的屍體時,他把滅火器忘在了這裏。

他用身體擋住滅火器,將罐子立於雙膝之間,拔出插銷,用左手摸索噴嘴的位置。

腳步聲從身後逼近。

扭頭望去,身後四五米處的菰田幸子身形如影,若隱若現,握著沉重的砍骨刀的手耷拉在身側。

若槻強忍著疼痛,換右手握住滅火器的噴嘴,然後一個轉身,對準菰田幸子的眼睛,使出全身的力氣,用左手握住了壓把。

與高壓二氧化碳一同噴射出來的滅火劑化作一團純白的煙霧,撲向菰田幸子的頭。

狹窄的樓梯間頓時白煙繚繞,幾乎無法呼吸。

野獸咆哮般的吼聲在空曠的樓梯間裏回**,響徹整棟大樓。滅火劑似乎是命中了,隻見菰田幸子捂著雙眼。

若槻鬆開壓把。

菰田幸子發白的頭顱從煙霧中冒了出來。雖然失去了視力,但她還是用尖厲的嗓音咒罵著若槻,朝著他所在的位置往上走了兩三步,握著砍骨刀的手因憤怒顫抖不止。

若槻將鋼罐高舉過頭,菰田幸子一進入他的攻擊範圍,他便用盡全力,猛砸她的天靈蓋。

骨骼碎裂的觸感傳來。

菰田幸子仰麵倒地,宛若朽木,後腦勺撞擊樓梯的悶聲響起。癱軟的身子沿著沾滿滅火劑的樓梯,一路滑下。

若槻的視野逐漸模糊,最後化作一片黑暗。

[1] 關係妄想指堅信周圍環境的各種變化和一些本來不相幹的事物都與自己有關,且內容多對自己不利的心理狀態,多見於精神分裂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