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批評大會

“你們看,誰先講一講?”方式寧問道。

客廳裏的目光在紀佳程和江華誠之間逡巡,紀佳程帶著謙虛的微笑看著江華誠,一副聆聽對方高論的姿態。江華誠盯著紀佳程看了幾秒鍾,首先開口了。

“這件事既是公事,也算是我的家事。自從利鋒這孩子被抓進去,你們作為他的老師、他的叔伯阿姨,都跑來問我是怎麽回事,老洪還跑到我這裏來拍桌子,問我為什麽做得這麽絕。我知道,你們都是從小看著利鋒長大的,我也是呀!今天把大家叫過來,就是把整件事情說說清楚。我是有律師的,可是我今天沒有叫律師來,而是我在這裏擺事實講道理,我要讓你們大家看一看,是不是我在欺負利鋒,是不是我忘恩負義。”

被他點名的洪桂彬皺起眉頭,道:“那你說說,為什麽這樣對利鋒?你不能看著利鋒沒爹沒娘,就這樣欺負他吧?”

“老洪,你是講義氣的人,這一點我敬佩你。”江華誠沉聲說,“可是你把我姓江的看得一文不值了!你說我看他沒爹沒娘就欺負他,那我當初為什麽還要在他最窮的時候把女兒嫁給他!”

洪桂彬抱著手臂,沒有回答。

“五年前,何大哥和大嫂自殺,公司破產,利鋒他回國後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那時候他和詩媛還隻是訂婚,我要是個忘恩負義、嫌貧愛富的人,我當時可不可以悔婚?我當時可不可以不管他?可是我當時還是把女兒嫁給他,把他接回家裏住,吃穿住行就像我的親生兒子一樣。你們這些人這幾年不是沒見過他,你們覺得他在我這裏受欺負了嗎?”

“有一說一,”薛大偉點頭道,“這件事老江你做得是到位的,我說不出個‘不’字。”說著伸手豎了個大拇指。洪桂彬臉色雖然陰沉,也點了點頭。

“我為什麽要這樣?你們看看我女兒,她找不著對象嗎?”江華誠指著江詩媛道,“我為什麽要堅持把她嫁給利鋒?第一是因為大哥大嫂他們對我有恩,這些年他們給了我多少業務,我心裏忘不了他們。第二是詩媛這孩子喜歡利鋒,她不管利鋒是富還是窮,一門心思就要嫁給他,當時她跟我說,就是陪何利鋒上街要飯,也要和他結婚!孩子的話都說到這個分兒上了,你說我能不同意嗎?”

“我這個女兒啊,真的,心地太好了。”潘妮娜抱住女兒,心疼地說。

“大侄女是個仁義孩子。”趙秋槿感動地說。

“利鋒這孩子可憐,”江華誠說,“我看著他從小長大,每次我去何大哥家,他‘江叔叔’‘江叔叔’地叫著,又和詩媛從小玩得好,我對他是有感情的。老洪,你可以說這次的事情我手段硬了些,可是你不能說我欺負他!我敢指著天說,我們江家絕對沒虧待他!”

“你沒虧待他,那他為什麽離家出走?”洪桂彬冷冷地說,“現在也是你把他送進去的吧?”

“好笑了,腿長在他身上,我們哪裏攔得住?”江愛雲嗤笑一聲,“你不問問他在這個家裏幹了什麽,倒來問我們他為啥離家出走?”

“你什麽意思?”洪桂彬沉聲問。

潘妮娜不高興了,道:“洪大哥,你是利鋒的叔伯不假,可是愛雲也算是利鋒的姑姑,當姑姑的說他兩句,你這個態度合適嗎?”

江華誠對潘妮娜喝道:“不要吵!”又對江愛雲道:“你給我閉上嘴!”隨即深吸一口氣,轉向洪桂彬道:“老洪,你是個直性子,我今天叫你來也是為了把事情說清楚。你聽我把事情講完,講完了你要是還覺得我理虧,我姓江的沒二話,自今天起退出機電商會,咱們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就此絕交。但是哪怕絕交,事情咱們得說明白。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可是這鍋我是背不起的。”

“哎哎哎,這個就過了。”薛大偉立刻道,“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把事情說清楚不就行了嗎?老洪你也是性子太急。”

“行,你說。”洪桂彬道。

“你說我虧待他,他剛回國我就收留了他,我希望他振作起來,任命他進入公司的高層,掛了個設計部部長的職務。我當時還跟他說,你對公司的哪個部門感興趣,你就跟我說一聲,我就把那個部門給你。結果呢,他每天不知道幹什麽去,就算去了公司也是在那裏無所事事,根本不認真幹。員工們和中層幹部反應都很強烈,即便是這樣,我還是工資照發,又不好罵他,隻能時不時勸他。你們說,這叫虧待他嗎?”

“老江的話都是實話,你們可以到公司裏問問,看看利鋒平時是怎麽表現的。”潘妮娜道,“這麽多年了,公司就沒幾個人見過他!光領工資不幹活,這還叫虧待他?”

薛大偉、葉文龍、洪桂彬、趙秋槿等人麵麵相覷。紀佳程坐在對麵,敏銳地抓住了一句話:何利鋒是江浦實業的設計部部長。

“工作上懶一點也就算了,我江家雖然不是巨富人家,養一張嘴還是養得起的。我就這麽一個女兒,將來我和她媽媽一蹬腿閉上眼了,這公司終歸還是要交給他和詩媛的。問題是,他有錢有閑了,心思就活了!家裏有老婆,他卻出去——出去——”他的話卡在這裏,似乎難以說下去,臉憋得發黑。

“說,有什麽不能說的!”潘妮娜氣呼呼地說,“今天也不怕丟臉了,該說就說!何利鋒兩年前就出軌了!”

紀佳程目光微沉:這是要說到李杏園了嗎?幾位機電商會的人臉色都變了變,江愛雲癟著嘴,露出了一絲冷笑。

“弟妹,這話要有證據啊。”葉文龍道,“利鋒這孩子不是這樣的人。”

“葉哥,這是我們家的醜事,你以為我願意說出來讓大家看笑話?”潘妮娜怒道,“說出來丟臉的是我們江家!是我女兒!”

江詩媛低下頭,抱住手臂,長發遮住了她的麵孔。

“他兩年前去嫖娼,你們知道嗎?”江愛雲冷笑道,“嫖的哪個女人我都知道!全江家的人都知道!怎麽樣,你們想得出這事嗎?”

“越說越離譜了!”洪桂彬怒聲道,“利鋒這孩子會去嫖娼?”

“我來說吧。”江華誠說,他接著就衝潘妮娜和江愛雲嗬斥道,“你們兩個把嘴閉上!在這裏添什麽亂!”潘妮娜和江愛雲都不吭聲,臉色十分難看。江華誠轉向眾人道:“話到這個份兒上,我也就不怕丟人了。兩年多以前,我們發現利鋒這孩子經常夜不歸宿,詩媛還在他身上發現女人的口紅印,氣得和他冷戰,幾個月不和他說話。我們怕他走錯路,有一天就找人跟著他,結果看到他和一個女的進了酒店!當時華平打電話跟我們說這事的時候,我們都驚呆了,全家都趕去酒店找他。結果房門打開一看,他和那個女的赤條條地在**躺著呢!”說到這裏,他額頭青筋直跳。

“那是他在夜店裏認識的外圍女,八千塊錢的嫖資!當時的照片和視頻都有!”江愛雲尖聲道,“你們要看不?大哥,拿給他們看!”

薛大偉、葉文龍、洪桂彬、趙秋槿等人滿臉震驚,紀佳程在對麵也蒙了:對方這樣篤定,難道手裏真的有這樣的照片、視頻?難道何利鋒真的是“夜店小王子”這類人?在他神色不定的時候,江華誠再度嗬斥了江愛雲,繼續道:“那些東西不到最後不用拿,再怎麽說,我們也要給他留些體麵。”他繼續對眾人道:“出了那件事後,詩媛氣得要和他離婚,最終又放不下他。我心裏真是恨死了這小畜生,可是又能怎麽辦呢?難道打死他?想著何大哥、何大嫂的情分,我們能放棄他嗎?後來我們商量,覺得這孩子就是年輕,玩心太重,還沒有做好擔負家庭責任的準備,就勸詩媛說,還是早點和他要個孩子,男人有了孩子就收心了。哪想到詩媛懷了孩子以後,他還是出去鬼混。那天我實在是氣極了,就吼著說:如果再這樣下去,就從家裏滾出去!結果他直接摔門走了,從那天起就沒回來過!”

江士同突然站起來,道:“詩媛,孩子好像在哭。”

客廳裏的人都不作聲,側耳聽去,果然樓上隱隱傳來孩子的哭聲,江詩媛抬起頭,露出帶著淚痕的臉。方式寧忙道:“孩子在哭。”江詩媛急忙站起來,向樓梯跑去了。

紀佳程啜了口茶,在心裏感慨:下麵聲音這麽大,還能聽到樓上孩子的哭聲,看來不管是豪門還是平民百姓,對孩子的關愛都是一樣的。他也朝樓上看去,中途與江士同的目光隔空相撞。

江士同察覺到他的視線,向他笑了笑。坐在前麵的方教授關切地看著江詩媛消失在樓梯盡頭,微微歎了口氣。

江華誠指著樓上,手都哆嗦了:“你們看看,孩子都這麽大了,到現在都沒見過自己的爸爸!何利鋒跑了以後,我們到處找他,後來聽說他跑到一個餛飩店裏,跟一個帶孩子的女人勾搭起來了,我們就去叫他回來,他就是不回來!詩媛進產房那天我們又去叫他,他還是不回來。孩子出生到現在,他一次都沒回來過!你們大家說說,詩媛是他老婆,給他生了孩子,他拋妻棄子去和一個賣餛飩的寡婦同居,這算什麽!”

說到這裏,江華誠遏製不住怒氣,抓起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

“你們說說,這是我們欺負他,還是他欺負我們!”

瓷片飛濺,有一片飛到了紀佳程的腳邊。薛大偉、葉文龍、洪桂彬、趙秋槿都嚇了一跳,薛大偉趕忙勸道:“老江,消消氣!這孩子犯渾,你別氣壞了身子。”

紀律師臉色凝重,一聲不吭,薛大偉這句話代表他的立場開始向江家傾斜。別說是他,紀佳程都感覺自己心裏的鬥誌在迅速消亡。拋妻棄子這件事如果是真的,何利鋒在道德上完全處於穀底,洗都洗不白。

這算個什麽事。他在心裏罵著——成了批評大會了,關鍵是坐在這裏的還不是被批評者本人,隻是個代理律師。這樣的氛圍還能協商什麽啊?紀大律師心裏開始打退堂鼓了。

“老江,這孩子有錯,你打他罵他我都沒意見!”洪桂彬道,“不過把他抓進去,是不是過了?”

“老洪,公安局不是我開的,我還做不到因為這小子出軌就把他抓進去!”江華誠回道。

薛大偉皺眉道:“老江,你把話說明白,這小子到底犯了什麽坐牢的罪,警察要把他關起來?”

“他偷公司的機密,自己去注冊專利,打算拿去賣錢!”江華誠震怒地說。

紀佳程覺得不能保持沉默了。之前的情感問題自己不了解情況,無從置喙,這件事卻可以進行觀點討論。他開口道:“關於這件事,我們也想交流一下。江總說的商業秘密,是不是單線多導式多用途一拖N加裝管理模塊係統的設計圖紙?據我們向何利鋒了解,那圖紙是他設計的。”

薛大偉、葉文龍、洪桂彬、趙秋槿的目光向江華誠望過去。

“我就知道他會這麽說。”江華誠苦澀地笑著說,“那設計圖是我們開發部門的尹工兩年前設計的,設計好之後公司認為過於先進,目前進行生產的話,原有的生產線就要廢掉,所以存在了公司的涉密數據庫裏。後來尹工得病死了,這套設計圖紙也就一直沒用。2020年後,我們想起這套圖紙,覺得這樣的設計符合防疫要求,就想調出來再看看。沒想到打開網盤才發現,裏麵的資料被刪得幹幹淨淨!刪得太幹淨了,以至於我們找了專業部門都恢複不了!如果不是尹工在兩年前留下一個移動硬盤,裏麵還有一部分圖紙,我們連自己曾經擁有過這套圖紙都證明不了!我們肯定要查是誰刪了網盤裏的資料啊,登錄網盤是需要用戶名和密碼的,我們調了服務器數據,把那段時間登錄過的十個人列為懷疑對象,其中就有何利鋒,隻是不能確定是誰幹的。直到有一天我們公司的人無意中查詢到他申請的專利,我們才知道,這丟失的設計圖被何利鋒申請了專利!”

江愛雲尖刻地罵道:“喂不熟的白眼狼!”

薛大偉、葉文龍、洪桂彬、趙秋槿等人彼此對視,如果江華誠說的是真的,那何利鋒可不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嗎?人家收留他,把女兒嫁給他,給他吃,給他穿,給他錢,他卻嫖娼、出軌、拋妻棄子,現在連公司的商業秘密都偷走,還把公司的留存資料銷毀了。一份先進的設計圖能決定一個公司的未來,江華誠要是還能忍,公司也就不用開了。

紀佳程的眸子微微收縮,意識到最大的挑戰來了。這當然是江華誠的一麵之詞,但是能說得通。紀佳程本來覺得在這一問題上自己是占優勢的,他甚至做過預案,如果江家人聲稱“設計圖屬於公司”,他就要求江家解釋“為什麽設計圖是何利鋒設計的”“如果是商業秘密,那麽其他部分的設計圖在哪裏”。然而江華誠的陳述與他預想的完全不同。

設計者是誰?江華誠說是“尹工”,不是何利鋒。所以就沒法問“為什麽設計圖是何利鋒設計的”。

如果江浦實業擁有這個“商業秘密”,為什麽隻涉及單線多導式多用途一拖N加裝管理模塊係統的設計圖紙?其他部分的圖紙在哪裏——江華誠說被何利鋒刪了。

很好,他的陳述提前把紀佳程打算突破的幾條路都給堵上了。而且他陳述在先,容易造成先入為主的效果。如果沒有強有力的證據支撐,紀佳程的任何質疑都會顯得蒼白無力。更重要的是,紀佳程現在自己都沒有底氣完全信任何利鋒的說辭。

職責所在,他必須爭取何利鋒的利益最大化,態度是必須展現的,否則這次對話隻能被對方拿捏,失去為何利鋒談條件的基礎。所以盡管他心裏洶湧澎湃,臉上卻帶著寵辱不驚的笑,道:“江總的表述的確是一種觀點。我們了解到的事實可能不是這樣的。”

他把江華誠的說法定義成“觀點表述”,將自己的說法定義成“事實”,隨後道:“其實何利鋒先生無論是在夏江理工大學還是在麻省理工學院,他的專業水準都是出類拔萃的。關於他的成績,方式寧教授其實是了解的。”

這算是逼方式寧表態了,方式寧點頭道:“這孩子當年成績是不錯的。”

“對吧?”紀佳程立刻接上,“何先生很明確地講,涉案的圖紙是他自己設計的,他將自己的設計申請專利,有什麽不妥呢?這個模塊是新型機電設備的一部分,其他部分都在他的腦子裏。如果公司是這個係統模塊設計圖的擁有者,那麽沒有理由對其他部分的設計圖沒有概念吧?”

“律師,剛才老江說了,其他的都被刪除了。”葉文龍說。

好吧,至少這個葉文龍的立場已經轉向對方。紀佳程有心爭論,又擔心過分強硬導致談判破裂,雙方矛盾徹底不可調和——萬一後續還需要對方的諒解書呢?於是他繼續笑著,雲淡風輕地道:“現在對基本事實的觀點上,雙方是存在差距的……”

“那還談什麽?”江愛雲插嘴道,“要是連基本事實都不承認,還有什麽可談的?”

“對。”江華誠目光炯炯地盯著紀佳程,“談的前提,就是你們這邊承認何利鋒確實侵犯了公司的商業秘密。”

“我不能承認這一點。”紀佳程答道。

“那今天就不用談了。”江華誠一揮手,“結束。”說著站起身來。

“連錯都不認,還談個屁!”江愛雲罵道,“叫這麽多人來,連個態度都沒有,浪費時間!”

紀佳程與沙靚靚對視一眼。他並不覺得現在需要委曲求全,今天聽到江家版本的陳述就已經達到目的。江華誠的要求是不可能答應的,任何一個律師都不敢代替當事人做出“我們這一方錯了”的表態,能談最好,不談也不強求,隻要別把關係弄破裂就行。所以紀佳程很明顯地歎了口氣,苦笑著拿起背包。

“那麽今天打擾了,謝謝江總的好茶,也謝謝方老師的協調。”他站起來,“我會把今天的會談情況向何先生轉達,由他來做出決定。”這句話留了餘地,實際上是告訴對方:自己不承認的原因是未得到何利鋒的同意,目前一切還不能得出最後結論,雙方理論上還有談的空間。

做出這表態後,紀佳程向所有人說了聲“再會”,便往別墅大門走去,沙靚靚緊跟在後。

“×!硬氣個屁!”江愛雲的聲音飄了過來。

方式寧追過來,連聲道:“紀律師,你等等!”

“方老師,心意領了。如果何利鋒承認自己侵犯了商業秘密,那他這個牢就坐定了!”紀佳程說,“這是公訴案件!不是說認個錯就能撤案的,我不敢冒這個險啊!”

“方老師,你讓他走好了!”江愛雲嚷道,“叫何利鋒坐牢!牢底坐穿!”

其實紀佳程很希望江華誠能喊住自己,然後表示繼續談下去。然而身後始終沒有傳來那位老總的聲音,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除了繼續往外走別無選擇。

“紀律師,你要相信老江,他們不管怎麽說也是一家人。”方式寧勸道,“老江,你說句話!你這樣的態度,問題解決不了啊!利鋒進去了,你那些設計圖也回不來啊!”

這句話給了紀佳程新的靈感:不管這些設計圖歸屬誰,江家當務之急應該是“拿回”或者“拿到”其餘的設計圖吧?方式寧剛才那句話是對的,如果何利鋒真的被判刑,他與江家的關係肯定徹底破裂,到時候他是絕對不會把腦子裏的那些設計圖交給江家的。

想到這裏,他底氣稍微足了些,本來就因為受到慢待而不快,加上江家並無人挽留自己,他拉開別墅大門走了出去。當外麵的陽光、藍天和樹木充斥眼簾,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把剛才的憋悶全呼出去。

方式寧追出來,老教授是真的急了,抓住紀佳程的手臂,低聲吼道:“紀律師,這就是你的態度?你知道我多不容易才撮合這次協商?”

“方老師,我是真的想來解決問題的。”紀佳程站在大門外的台階下麵解釋道,“我也知道當務之急是讓利鋒先出來。可是讓步是有底線的,你看他們召集這麽多人數落何利鋒時我說什麽了?來了連個座位都沒有,搞得像審訊似的我說什麽了?我一聲都沒吭啊!可是像剛才提出的那種條件,就不是在談了,是在單方麵施壓!方老師,是不是侵犯了商業秘密是這個案子的紅線,我們對這事有不同的觀點,他的要求實際上是要求何利鋒放棄抗辯,無條件承認自己有罪!這不是我沒有態度,是他們的態度和居心有問題!我會跟何利鋒說這件事的,如果雙方達不成諒解,江浦實業唯一可能得到的,隻有何利鋒坐牢的可能性而已!”

這句話的隱藏含義是:第一,何利鋒能不能坐牢還不好說;第二,萬一何利鋒真的坐牢,江家就別想得到其他設計圖了。

何利鋒就算坐牢,仍然可以把其他圖紙畫出來,申請專利,賣給別人謀利,到時候江家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因為按照江家的說法,其他文件都被刪除了,所以江家現在沒有其他設計圖,也就不能證明那些設計圖是屬於自己的。要是能證明,他們也不會隻抓著“單線多導式多用途一拖N加裝管理模塊係統”的設計圖紙報案。

“他們是一家人,”方式寧勸道,“可能沒想那麽多,老江要的是一口氣,當女婿的給嶽父認個錯,也不算丟臉。人要顧念親情,利鋒畢竟也是有孩子的人了……”

“方老師,那天就是江詩媛帶著警察去把何利鋒抓起來的。”紀佳程說,“親情這東西……”

他突然收住口,扭頭往回看去,江詩媛抱著一個七八個月大的小孩子站在大門的台階上,距離他們隻有兩三步遠。她應該聽到了紀佳程關於她帶人抓老公的話,臉色蒼白,她手臂上的小娃娃卻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紀佳程。這個小娃娃裹在一件藍色的鬥篷裏,頭上套著連帽衫,像一隻憨態可掬的小考拉,把一隻小手伸到嘴巴裏吸吮著。

紀佳程有些尷尬。這時候江士同從裏麵匆匆追出來,他看到律師們還在台階下邊,忙招呼一聲走下來:“律師們請留步,請稍等一下,也許還可以再談談的……”隨後他看到江詩媛抱著孩子站在門口,忙道:“詩媛,怎麽把定思抱出來了?外麵有風,別受了風!”

方式寧回頭看到,忙批評道:“詩媛,你也是,外麵冷,怎麽穿這麽少!快去給她拿件衣服披上!”江士同答應一聲轉身跑進去,抱了件大衣出來,幫江詩媛披在身上。這兩個舉動讓紀佳程對方式寧和江士同再度增加了好感,因為他們表現出了對女士和孩子的關心。

這時候別墅裏的人陸續出來了,江華誠、潘妮娜、薛大偉、葉文龍、趙秋槿等人都聚在了別墅大門的台階上。潘妮娜心疼女兒和外孫,想把孩子接過來,江詩媛卻倔強地搖搖頭,把臉貼在孩子的胸口,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傷心,伸手摸著媽媽的臉。

江詩媛緊咬著嘴唇,說:“何定思……孩子叫何定思。你拍張照片給他看吧,孩子的照片……跟他說一聲,不管多久,隻要他還願意回來,我這裏……門還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