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混世小魔王
紀佳程從經偵支隊回到律所後,一直坐在辦公室裏生悶氣。從進入經偵支隊到離開經偵支隊,總共花費的時間還不到二十分鍾,這說明梁永偉根本沒有和他們交流的打算,完全是程式化地應付一下律師,這讓紀佳程感覺很沒麵子。更讓他在意的是梁永偉的話:“你們可能走錯了方向。”“你們的思路和我們根本就不在一個頻率上。”
啥意思?
紀佳程把自己的思路仔仔細細理了一遍,實在想不出是哪裏出了問題,這“方向”到底錯在哪裏?
有一段時間他甚至懷疑梁永偉在故弄玄虛,就是為了拒絕自己的取保候審申請,不過很快他又打消了這種念頭。梁永偉說的是對的,紀佳程手裏沒有任何證據,他就是根據了解到的信息質疑,手裏的美國郵件屬於間接證據。警方其實直接就可以以“有毀滅證據的風險”為由拒絕,完全沒必要說什麽“方向錯誤”,梁永偉這麽說一定是有原因的。
肯定有什麽是自己忽略了的。
紀佳程非常煩躁,案子上的“方向錯誤”及何利鋒的道德問題讓他感覺自己“人生不值得”。這樣的情緒在他接到李杏園的電話時達到了頂峰。李杏園打電話詢問案件進展,得知警察沒批準取保候審時明顯急了,問:“是因為沒塞錢嗎?”
我塞個鬼的錢。紀佳程在肚子裏罵著。她受社會思維毒害太嚴重了,她認為隻要給警察塞錢,警察就會把人放出來,卻不知道在現實中,滬海市的警察們對來塞錢的律師眉開眼笑的原因是這樣的:把這律師扭送到隊長那裏去,拒絕賄賂的表揚就到手了!何況紀佳程所在的律所對執業合規管得死死的,這種違法違規的行為從來就不在紀佳程的考慮範圍之內。
想到電話那頭的女人實際上是個小三,卻像正室夫人一樣追問著自己,紀佳程覺得李杏園臉皮有點厚。不過她畢竟幫過自己,何利鋒現在還是自己的當事人,他不能表現出不耐煩的態度,所以紀佳程忍著心裏的不適,答應一會兒會到她的店裏去溝通案情。放下電話,紀佳程問自己:這算不算幫著渣男和小三對付正室?
到了下午四點多,紀佳程就皺著眉頭走了,臨走跟沙靚靚說她也可以早點下班。他一走,沙靚靚就開了小差,趴在電腦前搜索吳柯瑩推薦的咖啡館。中途她拿著那個貓娜夫人咖啡店的杯子去了水房,把杯子和吸管洗得幹幹淨淨,回來後擺放在桌子上,越看越順眼。
“人家是看上你了吧?”吳柯瑩在一邊湊過來說,“你說他送東西過來就已經是人情了,還要請你喝這麽貴的咖啡,這裏麵要是沒事,誰信啊。”
“我還沒見過哪個男的閑得沒事給女生買咖啡呢。”一邊的李佳佳說,“除非在追人家。”
沙靚靚往程溪那邊瞥了一眼,想起他經常給自己買咖啡,心裏很不是滋味。
“靚靚,送咖啡的那個男人帥不帥啊?”
“哎呀,帥不帥跟我有什麽關係。”
“你就說吧,帥不帥啊?”
“還行吧,長得不錯。”沙靚靚似乎漫不經心地說。
“噢……”女孩子們發出整齊的噓聲,接著開始打聽送咖啡的男人的家境如何。整個過程中,遠處的程溪都悶著頭做事,一聲不吭。下午五點半,沙靚靚的微信響了,江士同發來文字問:“你下班了嗎?我到樓下了。”
沙靚靚回了一句“我馬上下來”,便急忙收拾東西。當她拎著背包奔出事務所大門趕往電梯時,心裏覺得怪怪的:昨天才和江士同見麵,沒有什麽交流,他今天對自己好熱情啊。明明隻是送東西過來,又給自己買咖啡,又要開車來接自己,搞得跟男女朋友似的——他不會是有什麽想法吧?
問題是,對於江士同的熱情,她似乎並不反感。那個人英俊、高大、和氣,說話的聲音也很溫柔,一看就是個暖男……沙靚靚有點害羞地想到了自己和江士同的身高差,覺得自己在他身邊應該會有小鳥依人的效果。這樣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她立刻“呸呸呸”地罵自己:沙靚靚,你想什麽呢?你要是這樣的話,程溪那家夥得多可憐啊。
沙靚靚想著心事,忍不住對著電梯裏的鏡麵整理了下頭發,塗了點唇膏。奔出辦公樓大門,沙靚靚遠遠看到江士同的車停在大樓前麵,那位英俊的男士靠在車邊向她招著手。沙靚靚微笑著招招手,向他走過去,她完全沒注意到程溪縮在大樓另一邊的角落裏,眼神裏都是酸楚,還有一絲絕望。
他們也都沒有注意到,離江士同十幾米遠的一輛凱美瑞轎車裏,江詩慧看著這一切,嘴角微微揚起。
紀佳程到達李杏園的小店時是下午六點,正值晚上用餐高峰,小店門口卻掛了“暫停營業”的牌子。紀佳程拉開門進去,發現蟲蟲又坐在那個角落裏寫作業,看到紀佳程進來,小姑娘乖巧地叫了一聲:“律師伯伯。”
“蟲蟲乖,放學了在寫作業啊?”紀佳程親切地打著招呼。前廳裏隻有蟲蟲一人,沒看到董老太太,至於李杏園,不用猜都知道她肯定在廚房忙活。果然,李杏園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紀律師來了嗎?你坐一下,我馬上來。”
“你先忙。”紀佳程把包放在椅子上,在蟲蟲對麵坐下,擠出一副笑臉。他覺得小店很有可能是因為自己要來才暫停營業的,李杏園為了何利鋒的事連生意都不要做了。他有些陰暗地想:李杏園這是圖個什麽呢?難道她不知道自己是個小三嗎?圖錢?何利鋒被抓進去前還在忙著開公司,似乎很有“錢”景,現在被抓進去,隻怕沒什麽前景了。圖人?這倒有可能,不過李杏園真的認為自己能和年輕她好幾歲的何利鋒修成正果嗎?何利鋒那家夥就算發達了,真的會娶一個帶著孩子、被歲月和生活摧殘的大他好幾歲的女人嗎?
廚房的門簾一挑,李杏園端著一碗餛飩出來,放到紀佳程麵前。紀佳程有些尷尬,每次來這裏,李杏園都會煮他常吃的雞湯餛飩,完全不管他餓不餓。紀佳程道著謝,拿過胡椒粉往碗裏撒了點,餛飩的熱氣糊住了他的眼鏡。
他想起第一次來到這家小店的那天,在冷風暴雨中,自己凍得瑟瑟發抖,也是這樣一碗餛飩驅散了自己身上的寒氣。那天何利鋒冒雨回家給他拿了套衣服,李杏園給了他一把傘。那天的那碗餛飩無比美味,那天他們的笑容無比溫暖。
紀佳程來之前對何利鋒和李杏園的那點不適消散了,他想起這兩個人幫助過自己,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對他們抱有這種非議的心態。他是何利鋒的律師,他的職責就是要促成何利鋒的合法利益最大化,至於何利鋒和嶽父家的關係怎樣,和李杏園之間的關係如何,這不是他應該考慮的事。
他很快吃完餛飩,扯了張餐巾紙把嘴擦幹淨。李杏園收拾好碗筷,在他對麵坐下,她看起來很憔悴,眼圈黑黑的,皮膚發黃。她看紀佳程的眼神有些怯生生的,紀佳程熟悉這種眼神,那是當事人家屬想知道消息,又怕聽到壞消息時,那種猶豫、畏縮、盼望交織的複雜眼神。
“取保候審確實被拒絕了,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了機會。”紀佳程斟酌著說,“我現在不確定警察掌握了什麽,不過既然警察拒絕取保候審,我可能下一步要直接找檢察院了。”
他一邊說,一邊打開筆記本,準備記錄。
“要花錢嗎?”李杏園問。
“哦……這是正常的程序。”紀佳程說,“我要向檢察院申請羈押必要性審查。”
“要給檢察官塞點錢嗎?我問了別人,說塞了錢人就能放出來。”
紀佳程頭疼地敲敲額頭,李杏園肯定去問了別的律師,問題是刑事律師裏的野路子不少,開口閉口“花錢把人撈出來”,實際上這幫人根本做不到。他們完全是在欺騙當事人家屬,敗壞了這一行的名聲,讓人以為律師就應該拿著錢去勾兌,那些不拿錢去勾兌的律師反而成了“沒本事”。
“不需要。”紀佳程說,“你別聽外麵那夥人胡咧咧,騙人的。”
李杏園搓著衣角,對紀佳程的話終究無法安心。紀佳程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刑事流程,幹脆直奔主題道:“我昨天去見了江家的人。”
李杏園抬起頭來,臉色蒼白。紀佳程沒等她問便繼續道:“他們堅持咬定何利鋒登錄公司數據庫竊取了資料,這個說法與之前何利鋒的說法相互矛盾,所以……”
“他們在撒謊。”李杏園說。
“你怎麽確定對方在撒謊?”
“他們全家防著利鋒防得死死的,利鋒去公司連個座位都沒有,他怎麽可能有機會登錄公司的數據庫?”
說到這一點,李杏園的氣質仿佛換了個人,讓紀佳程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對麵這位小店主畢竟是武漢大學畢業。他在筆記本上寫下“何利鋒在辦公室沒座位”,問道:“你怎麽知道?”
“利鋒告訴我的。”李杏園說,“而且有些事我也知道,比如利鋒剛從江家出來的時候,連套換洗衣服都沒有,他來了以後沒幾天,江家連他的工資、社保都給停了。”
“社保都停了的事情也是何利鋒說的嗎?”
“我和利鋒一起去查的。”李杏園說,“利鋒到我們這裏的第二個月,他的工資卡裏沒收到錢,他就打電話去問公司財務,人家告訴他,董事長下令把他的工資停了,還在公司內部發了開除通知,說他曠工違紀。我和利鋒一起去查了社保,他們連他的社保都給停了。”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大概去年五月份。”李杏園說,“其實就是借口。本來人家也不讓他去公司,去了還嫌他礙事,現在正好用這個借口趕他走人。”
紀佳程寫了幾筆,沉吟不語。江華誠那天說過,那段時間登錄網盤的共有十人,從常理來講,網盤裏既然儲存了技術圖紙,一定會有相應的保密級別,不可能隨便什麽員工都能登錄。所以能夠登錄網盤的,一定是公司裏達到一定級別的人,或者特定職務的人。
按照李杏園的說法,何利鋒在江浦實業實際上是個多餘的人,去了連個座位都沒有。按照江華誠的說法,何利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樣的人,江浦實業會給他涉密級別,讓他登錄涉密的、隻有少數人才有權限進入的網盤?
回想著江華誠那天的話,紀佳程心裏隱隱有了懷疑。何利鋒登錄網盤竊取機密並刪除原始文件——可能嗎?江華誠那老家夥基於立場原因,有沒有可能撒謊?如果撒謊的話,他又是如何騙過警察的?他到底跟何利鋒有多大的仇?是因為江詩媛和孩子?
紀佳程對李杏園道:“我想問一些比較私密的問題,看看有沒有跟案子有關的線索。這裏麵可能會涉及你的私人情感,如果有什麽問題讓你不開心,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冒犯。”
“沒關係,您可以放開問。”李杏園苦笑道,“所謂私人情感,肯定是要問我和何利鋒、江詩媛之間的關係唄,您說的其實很客氣了。我其實無所謂,反正被人家罵成‘小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她把話攤開來說,紀佳程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幹笑兩聲問道:“在你看來,何利鋒是個怎樣的人呢?”
“他……”李杏園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神色,“應該算是改邪歸正吧,現在的他有愛心,心腸軟,待人和氣,人是很好的。”
這個回答出乎紀佳程意料,他問:“‘改邪歸正’是什麽意思?”
“利鋒他從小就是個‘混世魔王’,以前仗著自己家裏有錢,到處欺負人,後來改邪歸正開始用功。”李杏園說,“其實現在的他和以前的他變化蠻大的。”
“聽起來你以前就認識他。”
“認識十多年了。剛認識他的時候,我在上初三,他才上預初。”李杏園帶著一絲微笑說,“您肯定想不到我是怎麽認識他的。”
“怎麽認識的?”
“他把我家的水果店砸了,把我也推倒在地,害得我父親住了院。”李杏園說,“我和蟲蟲她爸也是通過那件事認識的。”
“哦?”紀佳程意外地說,“還有這樣的故事?能講講嗎?”
“也沒什麽不能講的。”李杏園苦笑著道,“我家裏條件不太好,當時我爸和我媽在江蘇路開了一家水果店,一個負責看店和切果,一個負責進貨送貨,非常辛苦。我每天下課了就到店裏學習,順便也幫著看店。利鋒當年是學校附近的小霸王,他家裏有錢,身邊圍了一群學生狗腿子。事情的起因是他手下一個狗腿子到我們店裏買切果要賒賬,我媽媽不肯,把他趕出去了。那個狗腿子跑去找利鋒抱怨,利鋒就帶了一夥人來店裏鬧事,吵著吵著就開始掀攤子。我爸爸在和他們的推搡中扭了腳,我和我媽媽也被推倒了。那時候的利鋒真的很不是東西,跟混世魔王一樣。”
“後來呢?”
“後來就是何先生和何太太知道了。何先生用棍子把他打了一頓,和何太太帶著他來給我們道歉,拿錢賠我們的損失和醫藥費。何先生還讓管家安排人幫我家重新收拾水果店,當時的管家是董阿姨,她派了她兒子來幫我們,我和蟲蟲她爸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董阿姨後來就成了你婆婆了。”
“對的。”李杏園說,“店收拾好以後,何先生也是下了狠心,說利鋒既然不愛學習,還喜歡欺負人,那就先不要上學,到店裏去當個最底層的小工,這店裏的損失,他都得用工來抵。當時何先生跟學校辦了休學,把利鋒趕到我們店裏來當小工,怕我們不敢使喚他,還派了蟲蟲她爸來盯著。那段時間,利鋒每天早上三點多就起床,跟著我爸去批發市場扛水果,回來就擺水果、打掃衛生、給客戶送貨,被客人呼來喝去的。隻要他鬧情緒,蟲蟲她爸就按照何先生的要求不給他飯吃。幾天下來,利鋒的脾氣就全沒了,開始老老實實幹活。
“利鋒後來跟我講,那段時間對他的觸動挺大的,隻有挨過餓吃過苦,才知道自己以前身在福中不知福;隻有沒學上了,才知道上學的機會多麽寶貴;隻有自己被呼來喝去罵得多了,才知道自己欺負人時有多渾蛋。他後來完全變了個人,踏踏實實地當小工,何先生看他認識到錯誤,又讓他回學校繼續上學。我上高中後,何先生還不時請我給利鋒當家教,每次都有報酬。”
“那時候你應該不恨何利鋒了吧?”
“不恨了,他就像變了個人,和那些狐朋狗友斷了聯係,心思都放在了學習上,放假了還會主動到我們店裏來幫忙。”李杏園有點懷念地說,“其實那也算是我的機緣,我因為經常去何先生家做家教,每次下課後都是蟲蟲她爸爸開車送我回家,時間久了,我和蟲蟲她爸爸也就有了好感,我考上大學後我倆就談了朋友。再說我上大學時,何先生也資助了我的學費,大學畢業後我和蟲蟲爸爸結婚,何先生也在經濟上支持了我們。我對利鋒和何家不但沒有半點怨恨,內心深處反而很親近。
“我和蟲蟲爸爸結婚後搬出來住,我婆婆還在何家做管家。五年前,在何先生和何太太自殺前,我婆婆回來和我們一起住,我們也都很關注利鋒的情況,他家裏破產了,從國外回來怎麽辦?後來江家收留他,還把江詩媛嫁給他,我們就都安心了,我婆婆說小少爺這下子至少餓不著了。哪想到利鋒在江家受了那麽多委屈。”
紀佳程注意到之前董老太管何利鋒是叫“小少爺”的,顯得階層差異十足;李杏園卻叫他“利鋒”,關係上親昵了好多。他問道:“你和何利鋒現在是……嗯,你們現在在談戀愛嗎?”
李杏園搓著手,這個問題的確難以回答,她遲疑了半晌,回答道:“怎麽說呢?你要說談戀愛也算吧……我老公是四年前車禍走掉的,當時孩子還小,我又生了場病,家裏的積蓄都拿來填窟窿了,後來我就開了這家餛飩店,一個女人照顧老的和小的真的挺難的……去年上半年利鋒從江家出走,一開始住在朋友家裏,之後就來投奔我婆婆,在我們家裏住。他幫我照顧家裏,幫我去買原材料,幫我端盤子洗碗,還給蟲蟲輔導功課。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成這樣子了,誰也沒特意表白過誰,可是心裏都有對方。我婆婆跟我提過,說蟲蟲爸爸已經走了,要是利鋒真的和江詩媛離婚了,他也不嫌棄我帶著老人孩子,不嫌棄我年齡大的話,就讓我嫁給他算了。利鋒也暗示過他不在乎我結過婚,意思是會和我一起照顧我婆婆和蟲蟲。可是,我也知道,他始終是還沒離婚的人,隻要他還沒離婚,我就會被人說成是小三,所以我心裏挺猶豫的。”
原來如此。紀佳程想了想,又問:“你知道何利鋒和江詩媛有個不滿一歲的孩子嗎?”
“知道。”李杏園低聲說,“這也是我猶豫的地方。利鋒要是真跟我在一起的話,那孩子就沒有爸爸了……那畢竟是利鋒的親生骨肉啊。”
紀佳程問:“何利鋒來這裏後,如果連工資都沒了,他靠什麽生活?靠你養嗎?”
“一開始是。”李杏園說,“但是後來他就開始想辦法賺錢。他接單幫人家翻譯文件賺錢,還幫他的同學馬總設計和修改圖紙,收設計費……他水平蠻高的,反正不久就賺了一些錢,所以他才有錢和馬總他們合夥開公司。”
這一點倒是和馬曉寧的陳述對應起來了。紀佳程低頭思索著李杏園今天講的這些事,覺得江華誠講述的那些事現在看來很可能是有不客觀之處的。
江華誠把何利鋒講得道德敗壞不感恩,李杏園口中的何利鋒卻基本上是正麵的。江華誠講何利鋒登錄涉密網盤複製和刪除資料,但是李杏園說何利鋒可能根本接觸不到網盤。
“紀律師,我講這些東西可能對案子沒什麽用,”李杏園說,“之所以跟您講這些,是想著您去見過江家的人,他們一定會說利鋒和我的許多壞話,我不希望您覺得利鋒是個不好的人。利鋒不是壞人,他真的幹不出那些損人利己的事,請您務必相信他的人品,一定要盡心盡力地幫助他。”
紀佳程能夠理解李杏園的想法,她很可能把紀佳程不肯拿錢去“塞”給警察和紀佳程去見過江家這兩件事聯係起來了,怕紀佳程因為對何利鋒有看法而不肯盡心,所以她把自己和何利鋒之間的事原原本本地講出來。紀佳程忙解釋道:“我肯定是要盡心的,可是這種案子塞錢真的沒用,而且這是不合規的。”
他向李杏園解釋了經偵的辦案流程,特別告訴她經偵支隊立案是很難的,如果一個案子已經立案,必然是經過了前期調查才會抓人,而且抓人放人都是有手續和依據的,不可能“塞點錢就把人撈出來”。最後他解釋說,之所以下周一才會再次進去會見何利鋒,完全是因為搶不到預約號。為此他不得不詳細解釋了2020年以來看守所的預約搶號政策,還調出微信小程序“看守所律師會見網上預約”係統向李杏園現場演示搶號的不易。李杏園看著係統裏每日都被搶滿的界麵,終於相信紀佳程並不是不盡力,確實是因為搶不到號才無法及時進去會見。
“離下周一還有三天,”紀佳程說,“我們會列好提綱,到時候要詳細問問他在江家和公司的情況。隻有把這些了解清楚了,我們才能有針對性地申請羈押必要性審查。”
“明白了。”李杏園點頭道,“那麽就拜托您了!”
紀佳程最後看了一遍筆記本上記的要點,打算結束這次談話。其實,在大部分情況下,與當事人家屬的溝通是給他們一個傾訴渠道,類似於心理輔導,李杏園甚至還算不上是家屬。不過這次了解一些背景情況也不錯,比如他本子上記的“何利鋒在辦公室沒座位”“停了他的工資和社保”“發了開除通知”……
“停了他的工資和社保”。紀佳程的目光停在這幾個字上,一個念頭從他腦海中閃過。
方向!
原來方向在這裏!
紀佳程一把把筆記本拍在桌上,問李杏園:“何利鋒有沒有放什麽資料在你這裏?比如說勞動合同?”
“沒——沒有。”李杏園回想著,回答道,“他在我們家隻有一些衣服,上次警察都搜過了。”
“我突然想起點事,需要和同事會商一下。”紀佳程說著站起身,“我先回去了,有事的話我們微信聯係。”
“您是想到什麽了嗎?”李杏園急忙問。
“我還不確定。隻是想到了一種可能性。放寬心。”紀佳程安撫說,“我們需要論證一下,思路成熟了我再來和你溝通。你這兩天想想有什麽話要帶給何利鋒,微信告訴我,我下周一會轉達給他。”
他說完就拎起背包出了小店。黑色的天空下亮著一盞一盞的路燈,寒冷的空氣裏飄來油炸肉串的味道。紀佳程拿出手機撥通沙靚靚的電話。
“小沙,你說話方便嗎?”
“師父?哦,那個……方便。”
“我大概知道警察的思路了,”紀佳程說,“咱們這邊的方向果然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