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信,不予批準
被稱為“小姐”的女人摘下墨鏡,露出了一張年輕姣好的麵孔,正是江詩慧。她冷笑一聲,說:“跟著吧,看看他是不是去他的公司。”
凱美瑞緩緩啟動,遠遠跟在江士同的寶馬車後麵。在車輛經過辦公樓正門的時候,江詩慧瞥了一眼沙靚靚的背影。
“江士同果然是來見何利鋒的律師的。”副駕駛座上的男人回頭問,“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夫人?”
“嗬……不用急。”江詩慧靠在後座上,又戴上墨鏡,“先不用跟她說。我媽這個人沉不住氣,等我搞清楚了,有什麽事自己解決好了。”
“小姐覺得江士同來找何利鋒的律師有什麽目的?”男人問。
“誰知道呢?看上那個小律師了?”江詩慧笑道,“你看他大清早繞個大彎去買‘貓娜夫人’的咖啡,那小律師隻怕這輩子還沒喝過呢。又或者——有別的目的?”
副駕駛座上的男人幹笑了兩聲,問:“小姐的意思是?”
“他這個人,做什麽事都是有目的的,誰對他有用,他就對誰好。”江詩慧冷笑道,“之前他還給大姐買過這個牌子的咖啡呢,還不是為了讓我大姐在舅舅麵前說他的好話?可是他打錯了算盤啊,我舅舅對我大姐嚴著呢。”
“那他來找這個律師有啥目的?”
“股份唄,我舅舅的股份。大海,先找到那些東西的人必須是我。給我盯緊江士同,我要知道他去了哪裏,見了誰,掌握了什麽線索。”江詩慧的雙眼隱藏在墨鏡後麵,紅紅的嘴唇叼著一根細長的煙,過濾嘴沾上了她誘人的唇膏色,“還有,看到剛才那個年輕人沒有?那小子好像很在意江士同對麵的那個女律師啊,看他扔東西的樣子,根本就是吃醋了啊!知道怎麽做了嗎?”
“小姐放心。”大海輕笑道,“我何文海幹這一行也算有十多年了,包在我身上,我會去調查一下的。”
江詩慧嘴角微微抿起,隨後嫌棄地說:“有空打掃一下你的車,一股怪味。”
“小姐包涵下,”大海無奈地說,“我們搞盯梢的,車子不能太顯眼,而且在車裏常常得抽煙提神。要是用你的車,怕江士同認出來。”
沙靚靚對江士同的好友申請點擊了“通過”,隨後拎著紙袋回了辦公室。
在電梯裏她看了一下紙袋上的標識,上網查了查,驚訝地發現這家“貓娜夫人”咖啡店是在人民廣場附近,並不是如江士同所言在他住的“淮海西路”附近,他分明是跑到人民廣場買了咖啡再過來的。她又看了看這家咖啡店的價格,結果嚇了一跳:這家店最便宜的咖啡也要一百一十八元一杯。沙靚靚看了看紙袋上的標簽,在這家店的菜單裏搜索:“貓娜夫人陽光玫瑰”咖啡,她發現這個名稱的咖啡一杯要二百五十八元。
這是個什麽樣的高端咖啡店啊?沙靚靚拎紙袋的動作都小心了很多。回到工位上,她小心地把咖啡從紙袋裏拿出來。外賣咖啡杯是白色陶瓷做的,貓咪造型,一看就讓人愛不釋手,上麵畫著貓娜夫人咖啡店的圖案,與普通咖啡店的紙杯相比,堪稱“高端大氣上檔次”。貓咪腦袋的上半部分是杯蓋,一隻耳朵就是飲口,用軟塞塞著,紙袋裏還附送了一根玻璃吸管。
貓咪杯蓋頂上的氣孔邊有幾滴咖啡濺出來了,沙靚靚把它們吮吸掉,這麽貴的咖啡,一滴都不想浪費。她決定等喝完這杯“貓娜夫人陽光玫瑰”咖啡,就用這個精美的貓咪杯子在辦公室泡咖啡喝。
她打開飲口的塞子,喝了一口,幸福地眯起眼睛,覺得這種昂貴的咖啡就是比街邊小店的咖啡好喝。程溪大部分時間是在街邊小店買咖啡,那味道肯定比這種咖啡差遠了。
沙靚靚掃了一眼自己的辦公桌,沒有看到多出來的咖啡紙杯。奇怪,已經三天了,程溪那個渾蛋還不過來討好嗎?正常情況下,他應該已經買了咖啡放在自己的桌上,等自己來了就湊過來問有沒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自己會愛搭不理地做事情,然後他會百般懇求。可是今天,他為什麽沒過來?
沙靚靚往辦公室另一頭望去,她看到程溪的工位隔斷後麵露著半個腦袋。沙靚靚的臉頓時陰沉了:程溪來了,他是故意不來討好自己的,他還是在記恨自己沒有答應他。想到這裏,沙靚靚火冒三丈:長膽了是吧?以為老娘稀罕你過不過來?人家送的咖啡比你的不知道好多少!
她一把把旁邊的吳柯瑩拉過來,咬了幾句耳朵。於是幾分鍾後,吳柯瑩驚訝的聲音在辦公室裏回**:“哎呀,靚靚,你喝的是什麽咖啡?是貓娜夫人咖啡嗎?天啊!好奢侈啊!”
“怎麽了?怎麽了?”周圍的幾個女孩子都聞聲圍過來。
“靚靚這咖啡好貴的哦!一杯要兩百多塊錢呢!”吳柯瑩讚歎道,“靚靚,是誰給你送過來的?”
“哎喲,你看這杯子漂亮不啦?人家貴有貴的道理,喝杯咖啡外賣還能拿到這麽漂亮的杯子。”
“誰這麽有心啊?靚靚?”
“剛才我在下麵看到一個好帥的先生和你說話,是他不啦?”
“哎呀,不要問了!”沙靚靚漫不經心地說,“朋友,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特意買兩百多塊錢的咖啡給你送過來?騙誰啊?好喝不啦?”
“味道還行。”
沙靚靚朝程溪那個方向瞥了一眼,發現程溪的腦袋還是埋在隔斷後麵,對這邊毫無反應。她心裏的火變得更大了,笑道:“晚上我也要請他喝咖啡,大家幫我參謀一下,選哪家咖啡店比較好?”
“這是晚上還要約會啊?你是不是有什麽情況?快講一講!”
聽到這句話,沙靚靚餘光瞥到程溪那邊的腦袋動了,那家夥在向這邊望來。她心裏湧過一陣得意,嗲嗲地道:“哎呀,不說了不說了,你們不要工作嗎?去幹活啦!”
女孩子們鬧了一陣,回到各自崗位去了。沙靚靚坐下時又往程溪那邊瞥了一眼,那家夥又埋下頭去了。他今天硬氣得很嘛!沙靚靚憤憤地打開郵箱,決定這次真的沒那麽容易和好了。
一封新郵件引起她的注意,發件人顯示的“Delano D**IES”讓她瞬間忘記與程溪的賭氣。她抖著手打印出來,咣的一聲推門衝進了紀佳程的辦公室。
“你怎麽毛毛躁躁的?”她那位師父很不高興,因為他差點把茶杯翻倒在腿上。
“師父,美國那邊回信了!那個麻省理工學院的教授Delano D**IES!”
紀佳程趕快把茶杯放下,抽了張紙巾擦擦手,接過沙靚靚手裏的打印件。Delano D**IES博士的回信當然是英文的,紀佳程迅速讀了一遍,信件內容大致如下:
親愛的沙律師:
接到您的郵件,得知丹尼斯·利鋒·何先生遇到的困境,我感到非常難過。
何先生自2015年9月開始在麻省理工學院學習,攻讀DSC學位,他提供了中國夏江理工大學Shining FANG博士的推薦信,我很榮幸成為他的導師。但是在2016年5月,何先生告訴我他的家庭出現了變故,因為他父母過世,他無法繼續支付在美國的學費和生活費,因此他不得不結束在麻省理工學院的生活並且回到中國。這是一件令人非常悲傷和遺憾的事情,盡管我認為他應當繼續學業,但是我們不能幹涉他的選擇。
在我有限的與他共同研究的時間裏,何先生在機電設計上的天賦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曾經和他探討過留校任教的可能性,他對此也非常感興趣。我可以明確地表達我的觀點:何先生在機電設計上具有很高的水平,如果需要,我願意向有關機構簽署宣誓書(Affidavit)來證明這一點。
您誠摯的Delano D**IES
紀佳程把這封郵件看了兩遍,遞還給沙靚靚,吩咐道:“翻譯成中文,下午一並提交給經偵。”
“師父,這郵件有用嗎?”沙靚靚興奮地問。
“有用,但隻能側麵證明。”紀佳程說,“你注意到沒有,裏麵提到了何利鋒的推薦人是Shining FANG博士,這不就是方式寧嗎?”
“真的唉。”沙靚靚讀著郵件。
“這老家夥搞什麽?”紀佳程不滿地說,“他能向麻省理工學院寫推薦信,說明他很認可何利鋒。可是他在我們麵前提都不提這事,證明也不肯出。你給這位教授回一封信,說必要的話,我們真的需要他寫一封宣誓書。”
說到這裏,他想起了今早在樓下看到的一幕,問道:“江士同今早來找你了?”
“嗯,我的名片夾落在江家了,他給我送過來。”沙靚靚說。
“他還給你送吃的了吧?”紀佳程說,“你們昨天才認識的吧?挺親昵的,我看他還摸你的臉呢。”
“哎呀,師父,你在說什麽啊?”沙靚靚瞪大眼睛,“什麽摸臉?哪有?”
“我看見了。”
“哎?”沙靚靚像隻炸了毛的貓,一邊瞪著紀佳程一邊回憶著,“是不是……哎呀,搞錯了!他那是幫我把頭發上的毛拿下來!”
“是嗎?”紀佳程問,“他沒追你吧?”
“你自己都說了,我們昨天才認識的!”沙靚靚大叫。
“好吧。”紀佳程說,“你自己把握。剛才我碰到程溪了,他在馬路對麵給你買咖啡。我們倆走到樓下時,看到你和江士同在那裏說說笑笑的,至少從我的角度看江士同好像摸了你的臉。程溪挺受打擊的。”
“他給我買咖啡?”沙靚靚的表情明朗起來,“我怎麽沒見到?”
“他扔了。”
“啊?”
“他在電梯裏哭了。我嚐試著安慰他,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麽嗎?”紀佳程問,“他說他追了你一年半,向你表白過五次,都被你拒絕了。現在他明白了,也應該死心了。”
“什麽明白了?什麽死心了?”沙靚靚跳了起來,“他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東西?我做什麽了?他腦子是不是有病?”
“這是你們的事,我不摻和。”紀佳程說,“我在這裏隨便說兩句,覺得有道理你就聽一聽,覺得沒道理就當我鳥叫。我覺得感情這東西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歸根結底就是兩個相互喜歡的人在一起。既然相互喜歡,就別做一些互相折磨的事。喜歡就答應,不喜歡就拒絕,最怕的就是這種不明不白的,你說拒絕吧,又好像沒有,你說同意吧,又沒答應人家。我絕對支持女孩子一開始的時候矜持一點,有時候要考驗考驗男生,給男生做做規矩,可是凡事有度,做規矩也要適可而止。你要是不想和程溪談戀愛,他第二次、第三次表白的時候,你就拒絕人家,這樣人家也不會來糾纏你,你也不耽誤人家。你這樣一邊讓他伺候你,一邊總說考慮,不給準話,拖著人家,這對他不公平。”
沙靚靚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程溪這小子剛起步,經濟條件不算好,他心裏的壓力很大。他下了決心為你打拚,他投入的是他的全部。他一次次表白被你拒絕,現在看到你跟一個開寶馬的談笑摸臉,你覺得他會怎麽想?你拒絕他的原因肯定是因為你想和別人談戀愛啊!拚財力、拚長相、拚戶口,他都拚不過人家,你覺得他還能怎麽辦?丫頭,有些東西,失去就回不來了。”
“師父,你說的這些全都是鳥叫!”沙靚靚氣呼呼地說。
她說著就奪門而出。出門後她往程溪的方向看了一眼,隔斷後麵的人仍然在埋頭做事。沙靚靚回到座位上,拿著那張打印件,心亂如麻。原來她和江士同談笑的時候,程溪就在不遠處,還好死不死地看到江士同伸手到她耳邊,難怪他會誤會。
沙靚靚感到很委屈,但更多的是心虛。平心而論,當英俊的江士同將咖啡遞過來時,自己難道沒有感到高興嗎?他伸手過來摘她頭發上的絨毛時,她沒有臉紅心跳嗎?她對這樣帶點曖昧的舉動反感了嗎?
她知道程溪喜歡自己,內心深處明白程溪會真正對她好。但是她真的介意程溪的家庭環境,程溪家裏是窮的,他還有一個弟弟在上學,每月會拿一部分收入去補貼家裏,在滬海市買房的難度很大。“有情飲水飽”畢竟是理想中的陽春白雪,真正走到一起後愛情還是需要麵包的,這也是為什麽那麽多鴛鴦愛侶的濃情蜜意在房貸、車貸、子女教育、柴米油鹽中消磨殆盡,最後落得勞燕分飛旳結局。
很多女孩子幻想在自己年輕的時候能夠同時得到愛情和財富保障,這無可非議,在同等條件下,誰沒有過更好的生活的權利呢?遺憾的是,很多情況下愛情和財富難以兼得,這個社會上的富人畢竟是少數。沙靚靚就處於這樣的猶豫中,她舍不得程溪,但她下不了決心。
如今這樣的猶豫帶來了誤解,帶來了傷害。
沙靚靚坐了半晌,她看到桌上的噘嘴娃娃擺件,那是程溪之前給她買的。她的心一軟,平生第一次決定和程溪主動和好。當然她不會放低身段表示什麽歉意,而是找了個理由,拿著那張郵件的打印件,漫不經心地走了過去。走到程溪的隔斷邊,她敲了敲隔斷。
程溪抬起頭,神情複雜地望著她,沒說話。沙靚靚用兩根手指夾住那張打印件,不經意地說:“能翻譯嗎?”
“你用翻譯軟件翻譯一下吧。”程溪臉上擠出一絲禮貌的笑。
沙靚靚的動作僵在空中,臉上青白不定了幾秒鍾,唰的一聲抽回那張紙,頭也不回地走了。回到工位上,她有點撒氣地舉起那杯貓娜夫人咖啡,狠狠地喝了一口。
快到中午的時候,沙靚靚招呼吳柯瑩去吃飯,兩個人說說笑笑地往事務所外走。經過程溪的工位時,恰好吳柯瑩談道:“我幫你選的這家咖啡店怎麽樣?露營咖啡,絕對有氣氛!”
當她們的背影消失在辦公區大門處,程溪抬起頭,發了一會兒呆。
通常一個省的廳局級公安機關下設總隊,比如刑偵總隊、經偵總隊;地級市的公安、交警等編製屬於支隊級別,各區公安分局、縣公安局、直轄市派出所下設大隊,大隊下設中隊。滬海市屬於直轄市,所以市局下麵就設總隊,相應的各公安分局下設的也就成了支隊。
滬東分局經偵支隊的辦公樓坐落在淩山路的一個“T”形路口處,大門兩邊都是商戶,隻有門口的藍邊銀色警徽牌子和十幾米外的“公安信訪”藍底白字顯示這裏是一個辦案機關。紀佳程費了半天口舌也沒能說服門衛放自己的車進去,隻得在附近一個銀行邊找了個停車位。他和沙靚靚趕在十四點整進入經偵支隊的接待室,對值班警員說:“我們和梁永偉警官約好的。”
五分鍾後,一名身高足有一米九的魁梧警員走進會議室,手裏握著文件盒子。彼此程序性地問候後,沙靚靚把委托書、事務所函遞交給他。
梁永偉警官劍眉星目,外表看起來相當強悍,這樣一位虎背熊腰的壯漢居然會從事經偵這樣精細的工作,給人的感覺相當不協調。他看了兩位律師的執業證後,問:“已經會見過當事人了吧?”
“對,所以今天過來溝通一下。”紀佳程帶著微笑,顯得很親切,“跟何利鋒聊了聊,後來也跟報案人溝通了,形成了一些觀點,今天想過來和您溝通下。”
“哦,行,你說說吧。”梁永偉說。
紀佳程問道:“罪名確定是侵犯商業秘密,沒有變更吧?”
“對,目前沒有變更。”
“咱們這邊有證據確定商業秘密屬於江浦實業嗎?”
“紀律師,你知道規矩的。”梁永偉一擺手,“偵查階段我們是不向辯護人透露證據和調查進展的。我隻說一句:我們沒有證據是不會抓人的。”
紀佳程問:“抓他之前調查了許久吧?”
梁永偉笑了:“紀律師,這個我也不能回答你,理由你知道的。”
紀佳程確實知道理由。在案件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之前,警方的偵查辦案都處於證據收集階段,他們不會把進展和收集到的證據告訴辯護律師,原因是害怕嫌疑人家屬針對性地取證,甚至針對性地毀證、偽證。比如,某個證人剛在警方那裏做出對嫌疑人不利的證言,沒過兩天,嫌疑人的家屬或者小弟拎著棍子找上門去:“聽說你前幾天指證我們家老李了?”所以警方對律師的態度就是“不告訴你”。律師想看到警察的訊問筆錄和取得的證據,隻能等案子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後才能去閱卷。
相反,刑事律師在這個階段則會想方設法將自己的觀點告訴警方,希望用自己的觀點影響辦案警官,引導他相信自己的當事人是“無罪的”或者是“罪輕的”。
紀佳程就處於這個尷尬的境地。很明顯,在何利鋒這個案件裏,警方處於完全的強勢地位,掌握著完全的信息優勢。雖然知道自己說出的觀點有可能會提醒警方“查缺補漏”,但是基於目前的狀況,紀佳程還是決定冒這個險,開誠布公地談。
“我問這兩個問題,其實是有用意的。”紀佳程說,“侵犯商業秘密,第一要證明商業秘密屬於江浦實業;第二要有侵犯的行為;第三要造成一定的後果。從我們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這個商業秘密是不是屬於江浦實業的可不好說,何利鋒明確說這設計圖是他設計的,而且他還申請了專利,這怎麽能說是侵犯了江浦實業的商業秘密呢?在這樣的情況下,要認定他犯罪就隻有一種可能性:他是基於江浦實業的設計圖進行了新的設計,並且申請了專利。那咱們這邊就必須有專門的技術鑒定部門對技術的相似度進行鑒定,不能光憑報案人的口述。”
他從包裏取出從美國發來的那封郵件,遞給梁永偉:“關於何利鋒的專業水準,我們聯係了他在麻省理工學院時的導師,他對何利鋒的設計天賦給出了非常高的評價。我不知道您怎麽看待何利鋒這個專利的內容,據我們了解,他這個專利比現有的技術水平至少領先了十年,江浦實業裏哪個人有這樣的設計能力?這個人有過同等水準的其他設計嗎?而且這個專利的內容隻是一個整體機電設備的一部分,其他的部分都在何利鋒的腦子裏。從這兩點看,何利鋒根本不可能侵犯江浦實業的什麽商業秘密。”
說完這些,紀佳程把取保候審申請書遞給梁永偉:“這個案子實際上是有爭議的。這不是暴力刑事案件,雙方完全可以通過民事訴訟爭奪相關專利的歸屬嘛。所以,我覺得對何利鋒采取取保候審措施比較妥當。”
梁永偉接過申請書,掃了一眼就放在麵前。
“紀律師,你們掌握的信息可能不太全麵。”他說,“我說得更直白一些,你們可能走錯了方向。”
這句話讓紀佳程和沙靚靚都愣了。紀佳程疑惑地問道:“梁警官,您能不能說得明確一點?”
“不能。”梁永偉說,“我剛才說過,偵查階段我們是不向辯護人透露證據和調查進展的,思路就更不可能了。不過就你剛才說的那些,我其實也可以回應。說白了,你手裏沒有任何證據,你就是根據你了解到的一些信息而質疑,你給我的所謂證據也就是一些間接證據,實際上什麽也證明不了。何況你們的思路和我們根本就不在一個頻率上。”
這樣的回答是兩位律師都沒有想到的。雖然紀佳程在來之前也分析過,自己的這些論據缺乏直接證據支撐,隻是單純地質疑,但是梁永偉說律師的方向走錯了,對他的打擊相當大。
方向錯了,意思就是辯護思路錯了。對一個刑事案件來說,辯護思路錯了的後果是很嚴重的。
紀佳程盯著梁永偉的眼睛,想看出他是不是在故意詐自己。可是那位警官垂下眼皮看著案卷,麵無表情,什麽也看不出來。紀佳程突然覺得自己來之前鼓的那口氣全泄掉了。他指指取保候審申請書,問梁永偉:“觀點可以再探討,關於取保候審的事——?”
“取保候審不批準。”梁永偉幹脆地說。
“梁警官,您再考慮一下。”紀佳程親切地笑著說,“何利鋒出來對案件的辦理構不成任何幹擾,是否有必要羈押?取保候審是完全可行的啊!”這句話是在請求和爭取,但是也有隱藏的含義:如果你不同意,我可能會向檢察院申請羈押必要性審查。
“不考慮。”梁永偉說,“這案子涉及的是技術圖紙,他要是出來,數據傳遞、數據轉移了怎麽辦?這絕對會幹擾我們的辦案。再說何利鋒截至目前的態度那麽強硬,完全不認罪,這主觀上就很有問題。我覺得一個好的方式是:你們去做一下何利鋒的工作,讓他認識錯誤,誠心悔罪,他要是這樣對抗的話,對他的量刑也是不利的。”
他說著站起來,拿著取保候審申請書說:“你們坐一下,我去做通知書。”說著就走了出去。
理論上講,紀佳程的取保候審申請書是提交給滬東分局的,不予批準的答複也應該由滬東分局做出。但是在實踐中,批不批準基本上是由承辦警官說了算。梁永偉回去在電腦裏的模板上填入名字和罪名,打出來的通知書上就蓋好了滬東分局的公章。他明擺著不想把何利鋒放出來,所以十幾分鍾後就拿著《不予變更強製措施通知書》回來了,要紀佳程在副本聯上簽字。紀佳程簽完字,他便刺啦一聲把最右邊一聯撕下來遞給紀佳程。
滬海市公安局滬東分局
不予變更強製措施通知書
滬東公(經)不變字[2022]××號
紀佳程律師,沙靚靚律師:
你(單位)於2022年××月××日申請的對犯罪嫌疑人何利鋒變更強製措施為取保候審的申請,經審查,我局認為對犯罪嫌疑人何利鋒不予羈押,有礙全案偵查,有毀滅、偽造證據,幹擾證人做證或串供的危險,不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67條規定的取保候審的條件,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97條之規定,決定對何利鋒不予取保候審。
通知書下麵蓋著滬東分局的章,取保候審被徹底拒絕。紀佳程的臉陰沉下來,他知道,第一次被拒絕後,想再申請取保候審的難度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