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個晚上,我都在想這件事,它對我的吸引力甚至超過了靜子。我深陷在這神奇的胡思亂想中,似乎忘記了靜子。為了核實一些事,我去找過靜子兩次。每次一打聽到真相,都會馬上告辭回家。靜子應該會覺得奇怪,總是帶著悲哀、孤獨的神色送我到玄關。

我利用五天的時間編造了一個看似全無意義的構想。我據此寫了一份建議書,準備交給檢察官係崎。現在我稍微修改一下這份建議書,抄錄在此,這樣就不需要重新描述了。若我沒有推理小說家的想象力,多半是編不出這些來的。之後,我才明白這其中另有深意。

(前略)所以得知在靜子客廳天花板上找到的金屬小玩意兒可能是小山田六郎手套上掉下來的裝飾紐扣時,我心中那些長久無法找到答案的疑問便紛紛湧出,好像都要為此事提供證明。其中包括屍體戴著假發,假發是死者親自定做的(我也可以解釋屍體為何會赤身**),平田在死者死後,再未寄來恐嚇信,六郎是個恐怖的性虐待狂(這種特質大多不會從外表上表露出來)等。這些情況好像全都是偶然,但全都指向一個結論,隻要認真想想就能明白。

為了使我的推理更加有理有據,我發現上述情況後,馬上開始搜集證據。首先,我來到小山田家,經夫人靜子的允許進入死者的書房,做了一番調查。

要了解一個人的性格和秘密,書房是最好的調查對象。我在夫人不解地注視下,用近半天的時間反複搜查了所有書櫥、抽屜。不多時,我發現書櫥中隻有一個是鎖著的。我問夫人鑰匙在哪裏。夫人說,六郎把鑰匙拴在懷表上,一直帶在身上。案發當晚,他將鑰匙放在腰帶裏帶走了。我沒有辦法,隻能說服夫人砸鎖打開書櫥。

六郎幾年來的日記、幾袋文件、一摞信、書等,都裝在這個書櫥裏。認真翻查過後,我找到了三份跟此案有關的文件。第一份文件是跟夫人靜子結婚那年六郎寫的日記,其中用紅墨水在婚禮前三天的日記旁寫了這樣一番話:

(前略)我已了解到那個叫平田一郎的年輕人跟靜子有過親密關係。不過,靜子後來很討厭他,無論他做什麽,她都不肯再回應。最終,她利用父親破產的機會,從他的世界消失了。事情到此為止,這些都已成為過去,我不打算再追究了。

原來一開始結婚時,六郎就借助某種途徑知道了夫人的秘密,卻從未向夫人提起。

第二份文件是大江春泥的短篇小說集《頂樓的散步者》。小山田六郎作為一名實業家,書房裏竟會出現這樣一本書,真叫人大吃一驚。我疑心是自己看錯了,直到靜子夫人提到,六郎在世時非常喜歡看推理小說。這本短篇小說集的扉頁上印著春泥的珂羅版[9]肖像,版權頁上還有作者的原名平田一郎,這點需要留意。

第三份文件是博文館發行的雜誌《新青年》第六卷第十二號。其中並未刊登春泥的小說,但扉頁印著半頁原稿的照片,跟原件同等大小,並在空白的地方寫明:“大江春泥筆跡。”對著光觀察這張照片,會發現這張厚紙上隱約有不少橫七豎八的線條,好像是用指甲抓出來的,真是奇怪。唯一可能的推測是,有人曾用鉛筆照著這張原稿反複臨摹春泥的筆跡。我的想象逐一得到證實,這讓我深感恐慌。

當天,我請求夫人把六郎回國時帶來的手套找出來。夫人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一副手套,跟我從司機處得到的完全相同。在把手套給我時,夫人滿臉困惑,說還有一副手套怎麽都找不到了,真是怪事。

日記、短篇小說集、雜誌、手套、在天花板上找到的金屬紐扣,所有這些我都能隨時出示作為證物。除了這些,我還調查了一些事。就算拋開這些事,隻通過以上情況也能推導出小山田六郎是個可怕的性虐待狂,是個藏在老實本分外表下的扭曲的怪物。

先前我們一直抓著“大江春泥”這個名字不放,但我們本不應執著於這一點,不是嗎?我們一開始就根據大江春泥血腥的小說、反常的生活方式等判定這些奇怪的舉動必然出自他手,這個結論太武斷了,不是嗎?把自己藏得這麽嚴實,一點兒蛛絲馬跡都不露,大江春泥是怎麽做到的?若他果真是凶手,這不是太奇怪了嗎?正因為他根本不是凶手,他隻是生來厭惡與人交往(他對外人的厭惡隨著他名氣的提升而增加),選擇了隱居世外,我們尋找他才會這麽困難。他可能像您說的那樣,已經逃離了日本,可能正打扮成中國人,在上海哪個街角悠閑地抽煙。如果他沒有離開日本,他又的確是凶手,那他花費這麽多年才製訂了如此縝密的報複計劃,卻在殺了六郎後,一下停手了,好像報複了一個次要的對象,就把最重要的對象遺忘了,這是怎麽回事呢?要怎麽解釋才能說得通呢?任何人若讀過他的作品、知道他的習慣,都會覺得他這樣做實在太反常了。

還有一個更加顯而易見的事實,就是春泥是如何把小山田六郎手套上的裝飾紐扣丟到了天花板上?手套是外國貨,在日本很難買到,而且六郎送給司機的手套剛好也掉了一顆裝飾紐扣,非要說是大江春泥而非小山田六郎偷偷藏在天花板上,未免太不合乎情理了,不是嗎?您可能會說,如果真是六郎幹的,他卻隨手把這麽關鍵的證物送給了人,這又怎麽解釋呢?我會在之後詳細解釋此事。從法律角度說,六郎的行為並未違法,他不過是在玩變態的**遊戲。對他來說,手套上的裝飾紐扣丟在天花板上根本無關緊要,他用不著像罪犯一樣擔心紐扣會變成證物。

六郎的日記、春泥的短篇小說集、《新青年》雜誌和六郎書房上了鎖的書櫥,這些同樣能證明春泥不是罪犯。書櫥隻有一把鑰匙,六郎又時刻帶在身上。這說明是六郎在玩這個陰毒的遊戲,退一步還能說明春泥無法偽造這些證物,放進六郎的書櫥嫁禍他。因為要偽造日記是不可能的,況且除了六郎,任何人都無法打開書櫥。

於是,讓人預想不到的結論出現了,我們原先非常確定的凶手大江春泥也就是平田一郎,其實從一開始就跟這件事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小山田六郎用種種驚人的欺騙手段騙過了我們。小山田六郎表麵看來是個有錢的紳士,實際卻懷揣著這種陰毒、幼稚的念頭。我們無法想象,在外麵,他是那麽老實寬厚的人,到了臥室,竟會變成令人厭恨的魔鬼,不斷用外國製造的馬鞭鞭打可憐的靜子夫人。然而,很多人都兼具謙謙君子和歹毒魔鬼兩張麵孔,平日越是老實寬厚的人越容易拜入魔鬼門下,不是嗎?

我是這樣想的,小山田六郎大約四年前到歐洲出差,在兩三個城市逗留了兩年左右,其中大多數時間在倫敦。他應該就是在那段時間養成了惡習,一發不可收拾。(從碌碌商會的職員那裏,我打聽到他在倫敦的一些風流事。)前年九月,他回到日本,把這種惡習也帶回了日本。他開始肆無忌憚地對此前深愛的靜子夫人發泄。去年十月,我第一次見到靜子夫人,就看到她脖子上有恐怖的傷痕。

一旦養成這一惡習,就永遠無法擺脫,好像吸毒上癮。而且症狀還會迅速惡化,需要不斷尋求從未嚐試過的、更強烈的刺激。顯然,他昨天玩過的花樣,今天就會厭倦,今天玩過的花樣,明天又會失去興趣。所以除了發瘋般尋找更新鮮的刺激,他別無選擇。

可能就在這時候,他在機緣巧合下聽說了大江春泥的《頂樓的散步者》。他很想讀讀這篇小說,因為他聽說其情節有別於普通小說。就這樣,他找到了一個奇妙的知己、有著相同喜好的誌同道合者。他那本大江春泥短篇小說集磨損得很厲害,可見他翻來覆去讀過很多遍。在這部短篇小說集中,春泥多次談及暗中窺視獨處之人(尤其是女人)的感覺有多奇妙。六郎此前可能從未意識到這點,受此影響,他開始效仿小說主角爬到家裏的天花板上做遊戲,窺視夫人靜子獨自一人時是什麽樣子。

小山田家從外麵的大門進入玄關,要走很長一段路。六郎回家後可以很容易地避開用人,藏進玄關旁的儲藏室,從天花板爬到客廳窺視靜子。我還猜想,六郎可能就是為了隱瞞這個遊戲,才總是在黃昏時去小梅町的朋友家下棋。

此外,六郎在反複閱讀《頂樓的散步者》時,看到了版權頁上的作者原名。他是否會疑心靜子當初甩掉的情人就是這個人呢?若真是如此,平田一郎當然會對靜子恨之入骨。六郎就此開始搜集跟大江春泥有關的新聞和傳言,最終確定春泥便是靜子當年的情人。他還發現春泥極度反感與人交往,已隱居世外,不再創作小說。即通過閱讀《頂樓的散步者》這本書,六郎找到了跟自己有著相同癖好的知己,並找到了對妻子滿懷仇恨的舊情敵。六郎便根據這些,設計了一個恐怖的玩笑。

他通過暗中窺視獨處的靜子,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不過,要讓他這個性虐待狂得到滿足,這種不痛不癢的遊戲是不夠的。他的想象力如此敏銳,他便用它來尋找殘酷更勝鞭打的遊戲。最終,他想到了一種嶄新的遊戲,冒充平田一郎寫恐嚇信。他利用《新青年》雜誌第六卷第十二號扉頁上刊登的春泥原稿的照片,努力模仿春泥的筆跡,以便增加這個遊戲的趣味性和真實性。這點能從扉頁上留下的鉛筆痕跡中得到證實。

隔幾天,六郎就會到不同的郵局去,寄出他冒充平田一郎寫的恐嚇信。這對他來說很簡單,他可以利用出去談生意的機會把信投進路過的郵筒。他根據報紙雜誌上對大江春泥的報道,大致掌握了此人的人生經曆,編造了那些恐嚇信。而他利用在天花板上窺視時的發現,以及他“丈夫”的身份,很容易掌握靜子的各種活動,一一記錄在信裏。即同床共枕時,他跟靜子聊著天,同時把靜子的言語、動作記在心裏,假裝是春泥暗中窺視時的發現,記錄在信中,這簡直太恐怖了!他就這樣假冒別人給妻子寫恐嚇信,從這種近乎犯罪的活動中得到快樂。而他對藏在天花板上窺視妻子讀信時的恐懼,同樣感到異常興奮。那段日子,他對妻子的鞭笞應該還在繼續。因為他去世後,靜子脖子上的傷才徹底消失了。他不是因為仇恨,而是因為寵愛,才對妻子做出這種殘酷的舉動。對於這種變態之人的心理,您應該有充分的了解,不需要我做額外的說明。

這便是我對小山田六郎才是恐嚇信的始作俑者的全部推理。可這原本隻是性變態之人的玩笑,何以會發展成殘酷的謀殺?且被謀殺的竟是小山田六郎,不僅如此,他還戴了一頂怪異的假發,渾身**,漂到了吾妻橋下,這是怎麽回事呢?是誰刺傷了他的後背?要是此案跟大江春泥一點兒關係都沒有,那有沒有別的罪犯呢?類似的問題您應該能提出很多。我有必要繼續我的推理,對這些問題做出解答。

簡單說來,可能是小山田六郎的惡行超出了限度,神明再也無法容忍,便用這種方式懲罰了他。六郎的死是他自己的過失造成的意外,不是犯罪,沒有凶手。您一定會問,那他的後背是怎麽受傷的?我隨後會解釋此事,現在請允許我先說明我的推理。

我的推理是基於他的假發。您應該還記得,三月十七日,我爬上天花板檢查的第二天,在我的建議下,靜子為了避免繼續被窺視,搬到小洋樓二樓就寢。靜子是怎麽說服她丈夫的,六郎又為何會被她說服,我並不清楚。反正六郎從那以後就不能躲在天花板上窺視了。不過可以想象,六郎可能已對這種遊戲生厭,改到小洋樓上就寢時,他可能又想到了新花樣。我這種推測的依據是假發。去年年末,他就定做了那頂假發。由此可見,他當時是有別的用處,不是為了這個惡作劇,豈料這個惡作劇卻剛好用到了這頂假發。

在《頂樓的散步者》一書扉頁,他看見了春泥的照片。聽說這是春泥青年時代拍的,一頭黑發十分濃密,跟禿頂的六郎完全不一樣。若六郎不想繼續躲在恐嚇信裏、天花板後嚇唬靜子,想假扮大江春泥來到靜子身邊,把靜子對春泥的畏懼變成親眼所見,而非隻停留在想象中,那很明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從窗前迅速閃過。六郎將由此感受到無比的興奮。要執行該計劃,首先要考慮的一點是把禿頂這一顯而易見的特征遮掩起來,最好的方法是佩戴假發。戴上假發後,從漆黑的窗外迅速閃過(這樣效果更好),這樣就大功告成了。靜子會大受驚嚇,絕不會認出窗外的人其實是六郎。

當天晚上(三月十九日),六郎從小梅町的朋友家下完棋回家,看到院門大開,就偷偷從院子繞到小洋樓一樓的書房(靜子說他一直把書房、書櫥的鑰匙帶在身上)。在黑漆漆的書房中,他戴上假發,小心翼翼不讓靜子聽到動靜。然後,他出來攀著院子裏的樹爬到小洋樓的房簷上,又爬到臥室窗下,透過百葉窗縫向裏窺視。於是,靜子便看見了一張人臉出現在窗外。

那六郎是怎麽死的呢?我不得不在解釋這件事之前,先說明一點。我對六郎起疑心後,曾去過小山田家兩次,走進那座小洋樓,從房內向窗外張望。複雜的情況我就不說了,您隻要親自過去看看就明白了。臥室的窗正好對著隅田川,窗下便是小山田家的院牆。院牆和小洋樓的牆壁中間約莫隻有一人寬,基本相當於探出的房簷寬度。院牆就建在陡峭的懸崖邊。河麵距離院牆大約四米,院牆距離二樓的窗戶大約兩米。所以六郎要是不小心在窗戶下麵踩空了掉下來,很有可能會掉到院牆上,然後掉進河裏。在非常幸運的情況下,他會掉進院牆裏麵,但六郎顯然掉進了河裏。

起初,我考慮到隅田川的流向。我覺得更加合理的解釋是屍體是從上遊順流而下漂到了發現屍體的碼頭,而不是凶手在碼頭附近丟棄了屍體。小山田家的小洋樓外就是隅田川上遊,即吾妻橋上遊。我由此想到,小山田六郎也許就是從臥室窗前掉下去的。可有一點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就是六郎不是淹死的,而是被利器刺中後背而死。

我忽然想起南波奎三郎[10]的《新犯罪搜查法》中提到了一個非常相近的案例。在創作推理小說時,我時常以這本書作為參考,對其中的內容非常熟悉。這個案例是這樣的:

大正[11]六年五月中旬,滋賀縣大津市太湖汽船株式會社的防波堤旁出現了一具男性浮屍,其頭部被利器所傷。法醫確定其死因是被刀割傷頭部,然後被拋進水裏,腹部存有積水。這是一起嚴重的刑事案件。警方馬上展開調查,但始終查不出死者的身份。過了幾天,一封請求信寄到大津市警署,寫信者是京都上京區靜福寺金箔商人齋藤,他請求幫忙尋找雇工小林茂三(二十三歲)。警方得知失蹤的小林茂三跟此案遇害者剛好穿著相同的衣服,馬上讓齋藤過來。齋藤確定死者正是小林茂三,並確定死因是自殺,而非他殺。死者偷了老板很多錢,全都花光後,留下遺書出走。死者頭上類似於刀傷的傷口,其實是從船尾跳水自殺時撞到轉動的螺旋槳留下的。

若不是想起了這個案例,我可能不會萌生以上這些天馬行空的念頭。然而,現實大多比作家的想象更荒誕,很多看起來絕無可能的反常之事偏偏是真的。隻是這件事跟上麵的案例有少許差別,死者腹部並沒有積水,且深夜一點,隅田川極少會有汽船開過。

既然如此,是什麽造成了六郎後背深及肺部、宛如刀傷的傷口?是小山田家水泥院牆頂端的碎玻璃。您應該在大門兩側的院牆上看到過碎玻璃。這種防盜用的碎玻璃有些大到足以造成深及肺部的致命傷口。要說六郎在窗前踩空摔下來時跌到了碎玻璃上,身受重傷,因此喪命,也是合理的推測。至於六郎這個傷口旁為何還有很多比較輕微的傷口,這下也清楚了。

六郎就這樣因為自身放縱的癖好,不小心一腳踩空,掉到院牆上身受重傷,然後掉到隅田川,順流而下漂到吾妻橋碼頭廁所下死去,死得顏麵盡失,卻咎由自取。

我的長篇大論就此結束,大概情況已說清楚。另外還有幾點在此解釋一下,六郎死去時為何全身**?因為很多流浪漢、乞討者、刑滿釋放者都混跡於吾妻橋附近。若夜深時分,有人拿走了死者身上的貴重衣物(案發當晚,六郎身穿大島和服夾衣、鹽瀨短褂,還佩戴著一隻白金懷表),事情就說得通了。(之後,警方抓捕了一個偷衣服的流浪漢,證明我的假設成立。)至於在臥室中的靜子為何沒發覺六郎從樓上掉下去了,請您設身處地地想象一下,當時她非常恐懼,神經緊繃,又在密封的水泥洋樓上,窗戶跟河麵有相當一段距離,且經常有通宵工作的運泥船從隅田川上劃過,人落水的聲音極易跟劃船的聲音混淆。另外明確一點,此事並無半點兒犯罪意圖,隻是個惡作劇,哪怕鬧出了人命(這是任何人都不想看到),這點仍不會改變。否則六郎不會把證物手套送給司機,直接用自己的名字定做假發,將重要的證據隨隨便便放在書房一個隨手一鎖的書櫥裏。(後略)

我從建議書上抄錄了上述內容放在這兒,這就是我的推論。若少了這部分內容,大家將很難理解我隨後要說的內容。在建議書中,我談到此事從頭到尾都跟大江春泥無關,這是真的嗎?若是真的,那我前麵為描繪此人用了那麽長的篇幅,不都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