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心竹有千千節
立根原在破岩中
“梅蘭竹菊”四君子之一的竹子因為具有亭亭玉立、嫋娜多姿、四時青翠、淩霜傲雨的特征,所以自古就深受人們的喜愛。古今文人騷客,嗜竹詠竹者眾多。文豪蘇東坡則留下“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佳話。
蘇東坡對竹的愛,也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自己的結發妻子並沒有與其廝守終身,反倒是竹子和他日夜相伴,不離不棄。無論在哪裏,蘇東坡都“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當年,他任杭州通判時到於潛縣視察,下榻在金鵝山的綠筠坪。那裏屋前屋後種的都是綠竹,這激發了他的詩興,遂與縣令刁王壽和前任縣令毛寶,以及縣尉方君武等共同吟詠起來。
仆人送晚餐、酒菜。其中有一道菜是“醃篤鮮”(臘肉焐筍)。蘇東坡見後隨口吟出:“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使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旁人笑此言,似高還是癡?”因為是即席發揮,東坡覺得“後味未盡”,於是又補吟了一句:“若對此君仍大嚼,世間哪有揚州鶴?若要不瘦又不俗,還是天天筍焐肉。”雖對仗欠工整,卻清新上口。身邊眾人都拍掌稱讚:“妙哉!妙哉!竹與肉還是可以相輔相成的!”
從此,當地每逢鮮筍上市,待客時總是有這道“醃篤鮮”。
可以說,竹子和蘇東坡有著不解之緣。年輕時的他讚歎竹子有豪邁之風:“門前萬竿竹,堂上四庫書”;而在他人到中年時,心情漸趨平淡,在讚美竹子時則是:“疏疏簾外竹,瀏瀏竹間雨。窗扉淨無塵,幾硯寒生霧”;老年時,則“累盡無可言,風來竹自嘯”,“披衣坐小閣,散發臨修竹”。字裏行間,我們不難看出蘇東坡由豪邁到平靜恬淡的情感變化,這固然是他的人生軌跡。而他正是借竹子,來表現自己不同時期的心態。可見竹子在他心目中有多麽重要的位置啊!
晚唐詩人高駢曾寫過一首七絕:
虞帝南巡去不還,二妃幽怨水雲間。
當時垂淚知多少,直到而今竹尚斑。
——高駢《湘浦曲》
這首詩裏提到了一個與竹子有關的淒美愛情傳說。
上古時候,堯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叫女英,二女兒叫娥皇,姐姐長妹妹兩歲。女英和娥皇都長得俊秀,賢惠善良,堯很喜歡他的兩個女兒。堯選賢讓能,選虞舜為繼承人,並將兩個女兒許給舜為妻。
舜在幫助堯管理國家大事期間,為子民做了許多好事。堯死後,舜帝即位。南方的“三苗”部族多次在邊境騷擾,舜親率大軍南征,娥皇、女英也跟隨同行,留住湘水之濱。大軍征戰南進到蒼梧,舜王不幸病死,葬在九嶷山下。
娥皇、女英姐妹倆聽到這個噩耗後,痛不欲生,連夜趕到洞庭湖畔。淚水流盡繼之以血,湘江洞庭的水雲之間,彌散著二妃的幽怨之聲。四周的竹子也都沾到了她們的血淚,人們為了紀念這兩位妃子,故名之曰“湘妃竹”,直到現在的湘妃竹上還是血淚斑斑。
後來姐妹倆紛紛投水自盡,成為了水神,名曰湘君和湘夫人。據說現在的洞庭山上還有這兩個人的墳墓。古人還在洞庭湖畔修建了“黃陵廟”,又名“湘夫人祠”,用以供奉湘水女神湘君和湘夫人。毛主席的詩詞中“斑竹一枝千滴淚”,說的就是這個故事。
在後人的詩文中,娥皇、女英的傳說常被用作典故以寄寓詩人的情感。唐憲宗元和年間(公元806—820年),詩人施肩吾寫了一首詠湘妃竹的五絕:
萬古湘江竹,無窮奈怨何。
年年長春筍,隻是淚痕多。
——施肩吾《湘竹詞》
中唐詩人杜牧也曾寫過一首七絕,歌詠了用湘妃竹編織的竹席。詩中寫道:
血染斑斑成錦紋,昔年遺恨至今存。
分明知是湘妃泣,何忍將身臥淚痕。
——杜牧《斑竹筒簟》
斑竹席上的斑斑血痕,像極了錦繡花紋,明明知道這是兩個女人的眼淚,當年悼念舜帝的悲痛至今還看得見,怎麽忍心睡在這淚痕上呢?
點點相思淚,斑駁女人心。竹,是女人的相思淚化雨,也是男兒的氣質筆下詩。《晉書·杜預傳》載:“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數節之後,迎刃而解。”李白《長幹行》詩雲:“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千裏,兩小無嫌猜。”與竹子有關的成語、詩句頗多,隱藏其後的故事更饒有哲理。
北宋著名畫家文同在畫竹子方麵可以說是遠近聞名的。每天他的家中都有不少人登門求畫。難道是他有畫竹的妙訣?如果有,那會是什麽呢?
原來,文同在自己家的房前屋後都種上了各種竹子,無論春夏秋冬、陰晴風雨,他都能經常到竹林裏觀察竹子的生長變化的情況,他琢磨竹枝的長短粗細、葉子的形態和顏色。每當有新的感受時,他就會立刻回到書房,鋪紙研墨,把心中的印象畫在紙上。日積月累,竹子在不同季節、不同天氣、不同時辰的形象都深深地印入了他的心中,隻要凝神提筆,在畫紙前一站,平日觀察到的各種形態的竹子便會立刻浮現在他的眼前。所以每次畫竹,他都顯得非常從容自信,畫出的竹子也都無不逼真傳神。
當人們誇獎他的畫時,他總是謙虛地說:“我隻是把心中琢磨成熟的竹子畫下來罷了。”
後來,有一位青年也想學畫竹,而且得知詩人晁補之對文同的畫很有研究,於是前往求教。晁補之則寫了一首詩送給他,其中有兩句是:“與可畫竹時,胸中有成竹。”
從此,這個“胸有成竹”的成語也就誕生了。它比喻做事之前已做好充分準備,對事情的成功已有了十分的把握;又比喻遇事不慌,十分沉著。
提到畫竹子的行家,有一位大師級人物是必須要提的——鄭板橋。鄭板橋不僅畫竹子,還專門為竹子寫了一首詩: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鄭板橋《竹石》
鄭板橋是酷愛竹子的,“舉世愛栽花,老夫隻栽竹”就是他的性格。他一生寫了無數首詠竹詩,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這首:
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
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
——鄭板橋《濰縣署中畫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
這是鄭板橋所有詩作中最經典的一首。鄭板橋所畫的竹子之所以鋒芒畢露、枝節分明,與他的經曆有關。在他當縣官的那段時間裏,他經常躺在衙門裏聽蕭蕭竹聲,這與在書房中閑聽竹聲的感受是不一樣的,這裏似乎夾雜著窮苦百姓的呻吟。“一枝一葉總關情”,這是鄭板橋所理解的竹子的品格。
相對的,詩聖杜甫的名句是“新鬆恨不高千尺,惡竹應須斬萬竿”。但這句卻為很多人不解,都誤認為杜甫對竹情有獨“恨”。其實杜甫也是很愛竹子的,他曾經在成都草堂植鬆種竹子,並且寫了不少頌竹詩篇,如《苦竹》、《題劉秀才新竹》、《栽竹》、《斫竹》等。而且我們也能夠在其他詩篇裏見到一些詠竹的詩句。舉個例子吧,如“自聞茅屋趣,隻想竹林眠”,“竹深留客處,荷淨納涼時”,“竹葉滿枝翠羽蓋,開花無數黃金錢”,“榿林礙日吟風葉,籠竹和煙滴露梢”,“風含翠竹娟娟淨,雨滌紅蕖冉冉香”,“無數春筍滿林生,柴門密掩斷人行”。
有了這麽多的證據,可以為杜甫平反了,人家是喜愛竹子的。但是“惡竹應須斬萬竿”中的“惡竹”又該作何解呢?這裏的“惡”是“不良”之意;“惡竹”是指那種枝椏亂生而多刺的不良竹子,並非“可惡的竹子”,也非杜甫厭惡竹子(杜甫的《惡樹》詩便可做佐證)。所以杜甫這兩句詩的意思是說:新種的小鬆恨不得它迅速長成千尺高樹,那衍生瘋長的不良竹子縱有萬竿也必須斬除。
杜甫在詩中說:“平生憩息地,必種數竿竹”,他在寓居成都浣花溪畔時,曾親手種下上百畝竹林。而同時代的詩人王維,則在他的終南山別墅中“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愛竹人喜歡在竹林中彈琴、漫步、吟詩、遐想,他們總盼望著書房窗前、庭院角落隨處有竹影婆娑,竹子於是真正地成為他們朝夕相伴的親密朋友。
就像古代很有名的一個“詩歌組合”——“竹林七賢”。
《魏氏春秋》上記載:“嵇康與陳留阮籍、河內山濤、河南向秀、籍兄子鹹、琅邪王戎、沛人劉伶相與友善,遊於竹林,號稱七賢。”這七個人就是因為常常在竹林中聚會、飲酒、賦詩,用竹林來反映自己的人品,又將自己的文采附著在竹子身上,所以才用“竹林”為自己的組合起名字的。
李商隱在《初食筍呈座中》中有雲:“嫩籜香苞初出林,於陵論價重如金。皇都陸海應無數,忍剪淩雲一寸心。”竹筍由於其獨特的鮮美,成為肴中的珍品,卻使人心生憐惜,不忍下箸。劉禹錫在《庭竹》中寫得更是生動:“露滌鉛粉節,風搖青玉枝。依依似君子,無地不相宜。”
有時我們會讚揚竹子的清高脫俗,有時會稱道竹子的瀟灑絕倫,有時會借吟竹而自喻,有時還憑詠竹而自適。總之,竹子與中華民族結下了不解之緣,與悠久的中華文化血脈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