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天下午，吉蒂從哈羅德百貨店出來，正往家走，碰巧在布朗普頓路遇上了沃爾特·費恩。他停下來跟她說話，之後，很隨意地問她，是否願意和他去公園裏轉轉。她當時也不怎麽想回家，那時候，家已不是什麽好待的地方。他們一邊走，一邊像往常那樣隨便地聊著，他問她夏天打算去哪裏。
“哦，每年夏天，我們總是到鄉下去。你知道的，我父親工作很忙、很累，他一休假我們全家就到最清靜的地方去待著。”
吉蒂說的並不是實情，她想給父親臉上貼金，她很清楚父親一年所接的案子並不多，即使他真的累，也輪不到他選擇度夏的地方。選擇鄉下，隻是因為花錢少。
“你不想在這些椅子上坐坐嗎？”沃爾特突然說道。
吉蒂循著他的目光，看到樹下的草坪上有兩把綠色的椅子。
“讓我們坐一會兒吧！”她說。
在他倆坐下後，沃爾特似乎突然變得有些反常，一副奇怪的心神不定的樣子。吉蒂依然在高興地說著話，心裏想著他怎麽會想起讓她跟他到公園裏散步，或許是他要向她傾訴他對香港那個有扁平足的護士的愛慕之情吧！可是，突然之間，沃爾特向她轉過身來，打斷了她講了一半的話，此時，她才發現他壓根就沒有聽她說話，他的臉白得像紙一樣。
“我有話要跟你說。”
吉蒂掃了他一眼，看見他的眼神裏充滿了痛苦和焦慮。他的聲音發緊、低沉，有些戰栗。在她還沒弄清楚對方這不安的神情是為何時，他又開口了。
“我想知道，你是否願意嫁給我。”
“你讓我丈二和尚—— 摸不著頭腦了。”她感到詫異極了，用一副茫然的神情望著他。
“你難道不知道我深深地愛著你嗎？”
“可你從未流露出來過呀！”
“我講話非常笨拙。我總是很難表達出我想要說的意思，說出來的都是些言不由衷的話。”
吉蒂的心跳得快了起來。此前，有許多人向她求過愛，可神情都是溫情或歡悅的，她也帶著這樣的神情回答他們。從來沒有人用這種突兀的、帶些悲情色彩的方式跟她求婚。
“謝謝你。”她半信半疑地說。
“我第一次看見你，就愛上你了。之前，我也想跟你說，可怎麽也張不開口。”
“我還是有點兒不太明白你的話。”她笑著說。
有這麽個能笑一笑的機會，吉蒂覺得心裏舒暢了一些，因為雖說這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可他們周圍的氣氛卻似乎有些凝重和不祥。
他的眉頭緊緊地鎖著：“哦，你明白我的意思的，我不想失去這次機會。你們全家很快要去度假了，我到秋天的時候也該返回中國了。”
“我從未想到過你有這心思。”吉蒂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他沒再吭聲，悶悶地低頭看著草地。他真是個怪人。不過，她現在覺得他的這種愛慕方式倒也特別，是她以前從未見過的。雖說她受到了點兒驚嚇，可她也感到一陣得意。他的淡漠和平靜也似乎給她留下了印象。
“你必須給我時間，讓我考慮考慮。”
他仍然一語不發，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他是不是要她做出決定後才讓她離開？這也太荒唐了。她必須跟她的母親商量一下。她剛才說話的時候，就應該站起來走，她之所以坐著沒動，是等著他的回答。現在，不知怎的，她發現自己很難在這個時候站起來離開了。她並沒有看著他，可他的相貌卻似乎就在她眼前。她從未想過要嫁一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但當你坐在他身邊時，你會發現他的五官有多俊秀，而他的表情又是多麽冷峻。在你意識到他內心正翻騰著怎樣狂烈的情感時，你不禁會為他麵上的冷峻感到詫異。
“我不了解你，我還一點兒也不了解你。”她聲音發顫地說。
他看了她一眼，她的目光不由得被他吸引住了。他的眼神裏有一種她以前從未見過的柔情，不過，裏麵也夾雜著哀傷，像小狗挨鞭子時那樣，這又不免讓她感到有點兒惱火。
“我覺得，我比我們剛認識時好多了。”他說。
“可是，你還是害羞，不是嗎？”
這一定是她所經曆過的最奇特的求愛了。就是現在回想起來，她似乎都覺得，當時他們彼此都說了些匪夷所思的話。她一點兒也不愛他，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毫不猶豫地馬上拒絕他。
“我很笨，”他說，“我早想告訴你，我愛你，遠勝於愛世界上其他的一切，可我就是張不開口。”
現在，另一件古怪的事情發生了，她居然莫名其妙地被這種古怪的求愛方式打動了。當然，他並非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冷漠，隻是他不善言辭罷了。在那一刻，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喜歡他。多麗絲準備在11月份結婚。屆時，沃爾特也會踏上回中國的旅程，如果她嫁給了他，她就能與他同行——在多麗絲的婚禮上給她當伴娘，那滋味一定不好受，能躲開當然好。還有，那時多麗絲已是一位已婚女子，而自己依然單著！人們都知道多麗絲還是花季少女，這會使自己顯得年齡更大，那樣她就真的會被晾起來了。這樁婚事並不如她的意，不過，它畢竟是樁婚姻，況且，去中國，躲得遠遠的，她也會活得輕鬆一些。她害怕母親喋喋不休地怪怨。唉，所有跟她一起出來社交的姑娘在老早以前就都嫁出去了，大多數還生了孩子，她厭煩了去看她們，聽她們叨叨她們的嬰孩。沃爾特·費恩為她提供了一種新的生活。吉蒂轉向他，臉上浮現出令人銷魂的笑容。
“如果我就這樣魯莽地答應你，你打算多會兒娶我呢？”
他高興地噓了一口氣，蒼白的臉一下子變紅了。
“現在！馬上！越快越好！我們將去意大利度蜜月，八月，還有九月，兩個月的時間。”
如果是這樣，那她就不用再去鄉下，住在一個星期五基尼租金的牧師小屋裏，度過整個夏天。刹那間，她仿佛看到了刊登在《郵政早報》上的消息：婚禮將即刻舉行，因為新娘不日將與新郎返回東方。她很了解她的母親，母親一定會不遺餘力地為她大做宣傳，至少在那幾天，多麗絲會成為她的陪襯，等到多麗絲更為隆重的婚禮舉行時，她已遠在中國了。
吉蒂伸出了她的手。
“我想，我是喜歡你的。你得給我時間，讓我漸漸地習慣和你在一起。”
“那麽，你是同意了？”他打斷了她的話說。
“我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