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詹姆斯

離開醫院後,我駕車前往我弟弟一家居住的營地。我站在外麵遲遲沒有進去,我知道他們不想見到我。但是,我想見他們,至少確認他們平安無事。

根據規定,每個來到疏散營地的人都要工作。如果美國和它的盟國耗費資源將你疏散並在漫長的寒冬下保障你的衣食住行——那你就必須得出自己的一份力。某種角度來講,眼前的這個新世界已經成為一個無階級社會,每個人都必須要工作來養活自己。至少,在同一聯盟下是如此。

我看到營區的大門應聲打開,穿得一身厚實的人們走到太陽底下,低著頭準備動身做自己的工作。在隊伍中,我看到了弟弟,他正在和隊伍旁一個高個子男人說話,他們看起來很開心。那就是亞曆克斯,他總是能很快適應新環境,永遠不會怨天尤人。我知道他在這裏會過得很好,很慶幸能看到他平安無事。但我不能在這裏久留,我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地方要去。

當我向福勒提出請求時,他非常詳細地詢問了我各種細節,因為我要的那些資源在現在是很難得到的:一架能穿越大西洋而且能在任何地方降落的飛機,以及一隊有能力進行雪下挖掘的人馬。

盡管如此,福勒還是答應了我的請求。我知道他肯定要動用好幾層關係,交換一些人情才能做到,現在這些東西才是這個世界上真正的貨幣。

空軍貨機就像個聲音嘈雜刺耳、不斷震動身形的巨大猛獸,這讓我想到鯨魚躍出水麵時在空中的龐大身軀。在飛行途中我試著小憩一下,但根本做不到。我腦子裏全都是艾瑪,想著她此刻在做什麽,不知道她今天繞醫院走的圈數是增加還是減少了。艾瑪現在正在做的事——在身體如此虛弱的情況下重新學習走路——對任何人來講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對她而言,因為她是個要強的人,但我也為她感到驕傲。如果是我,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像她那般拿出那麽大的勇氣、平靜和決心麵對這一切。

指揮這次任務的空軍上校走進貨艙,向我指了指一旁的耳機,我戴上後他對我說道:“即將抵達目的地,辛克萊博士。”

我朝窗外望去,大地已經結冰,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到盡頭。雖然沒有衛星為我們提供圖像,但我本以為至少可以看到那棟屋頂。

但我錯了,所有房屋都被覆蓋在冰雪之下。

飛機降落後,我們用聲呐係統定位了目標房屋,接著海軍陸戰隊的士兵開始了挖掘。白色的大地像雞蛋殼那樣碎裂開來,每個士兵嘴裏呼出一團團白色的熱氣。

我們此時正位於舊金山城外,這裏看起來已經像是俄羅斯的西伯利亞地區:四處冰雪覆蓋,昏天暗地。一陣刺骨的寒風吹來,穿透我的皮大衣,刺痛著我的骨頭,讓我直打寒戰。

士兵們越挖越深,不過並不是筆直向下的洞口,而是一條通向房子前門的隧道。慶幸的是,寒冰並沒有壓垮房屋,這讓我看到了一絲希望。

當通道已經挖到門口時,士兵們示意我過去。我向下走去,看著他們鏟掉僅存的一些冰後,接著一腳將門踹開來。

房子內部看起來簡直是一座冰墳,我們戴著的頭盔探照燈在黑暗中射出一道道亮白的光線,每件家具和吊燈都結上了冰,在燈光下閃閃發光。若不是冰凍如此致命,眼前這幅景象還真是美妙。

“待在原地別動。”我對他們喊道。

我走到廚房打開一扇通往地下室的木門,在燈光照射下,我小心翼翼地沿著樓梯向下走去,時刻留心著周圍有沒有什麽陷阱。如果他要攻擊我,現在可正是時候。

“奧斯卡?”我對著漆黑的地下室喊道。

無人回應。

他已經走了嗎?還是死了?

我又往下走了一步,腳下的木質樓梯發出一陣刺耳的哀鳴。

沿著樓梯我一直走到了下麵,即使我穿著厚實的皮大衣,下麵還是寒氣逼人,我知道我在這裏待不了多久。

“奧斯卡?能聽到嗎?”

我等著任何回應。

“是我,詹姆斯。如果你能聽到,馬上出來。我們得趕緊走了。”

我聽到角落傳來一陣窸窣聲,我用探燈朝那邊照去,看到他後我緊繃的神經鬆了下來。他安然無恙,隻是皮膚已經凍得如絲般光滑,留著一頭棕色短發,身上穿著和我一樣厚實的大衣,不過他看上去比我要年輕20歲,像個剛上大學的大學生。

“先生。”他輕輕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你告訴我在這裏等著,直到你來為止。”

“你做得很好。”

“我看到新聞說你去太空了。”

“嗯。”

“你終於平安無事地回來了,我一直在擔心你。”

“你可以不用擔心了,奧斯卡,一切馬上就會好起來了。”

回到突尼斯七號營地,福勒帶我去了我的居住地,那是一個太陽能供電的白色圓頂兩居室,內有小廚房、起居空間,甚至還有一個辦公室角落。在這裏,空間就是最寶貴的東西,一個住所更是千金難求。我一開始拒絕了這麽奢侈的住處,但福勒一心堅持,他說艾瑪出院後也會需要有人照顧她。這讓我不禁好奇她出院後會去哪裏住,我知道她應該會去和她妹妹住,但心裏還是希望她能來這兒陪我。

在我回到住所的一小時後,福勒敲門進來。他的住所離我不遠,我們一直以來都在這裏見麵,晚上也在這裏工作(雖然我們在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總部就有相隔的辦公間,但我和福勒總是會選擇居家工作)。福勒第一次看到奧斯卡後,對著他打量起來,臉上露出一絲困惑。我好奇他是否知道他是誰。

“我再給你安排個三床的住所吧。”

“不用了。”

他眯著眼盯了我一會兒,然後點頭說道:“沒事,我還是給你換個大一點的住所吧。”

我覺得他應該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就在我準備出門時,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我發現是佩德羅·阿爾瓦雷茲站在門口,雖然身上穿著厚大衣,頭上還戴著帽子,他還是在寒風中不停地打戰。

“佩德羅。”

“嗨,博士。”

“請進吧。”

他甩掉身上的雪然後走了進來,四處望了望,說:“希望沒有打擾到你。”

“才不會,我剛準備去工作,不過可以遲點再去。真高興還能見到你。”

“我也是,博士。營地的人都傳言說這裏來了個聰明的科學家,他能拯救我們什麽的。所以,你知道的,我就猜應該是你了,而且我找機會在大西洋網上查了一下,還真的在通訊錄上找到了你。”

“很高興你能過來,你離開埃奇菲爾德後發生什麽事了?”

“他們在七號營地給我安排了個位置,大概是怕我起訴他們或者接受電視采訪什麽的。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倉庫工作,幫忙搭建住所。”他看著我的眼睛笑著說,“我是來和你道謝的,感謝你在埃奇菲爾德為我做的一切。你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全家人的命,博士。”

“如果是你,你也會這麽為我做的。”

佩德羅走後,我心裏不禁感到一絲驕傲。自從貝塔事件後,我時常感到非常悲觀,事情充滿了太多的不確定性。我們麵對的敵人可能規模龐大且冷血無情,這和埃奇菲爾德的暴亂十分相似,但好在佩德羅和我成功逃出生天。雖然人類這次獲勝的概率微乎其微,但看到我曾經救過的人再次出現在我麵前,我內心還是燃起了一絲希望的火光。

我和福勒在過去幾天裏討論得出了幾個結論。首先,我們會和裏海條約以及太平洋聯盟的國家共享信息,世界上僅存的三大超級力量決定應該共同聯手對抗太空上的未知物體。我們麵臨的問題很簡單:應該怎麽做?我們知道人類正處於戰爭狀態,但敵人是誰?我們該怎麽做才能獲勝?

我和福勒對數據進行了研究,試圖對我們所知的信息進行整理。我們正在準備一次提議,馬上我們就會拜訪另外兩大超級力量並向他們尋求幫助。

但有件事我得先知道,我之前有問過福勒,但他遲遲不肯告訴我。

“我想看看氣候變化的時間軸數據。”

“那些數據已經沒有新信息了。”他小聲說道。

“有的,我需要知道是不是我造成了這一切——我在太空的決策加速了漫長的寒冬。這不會影響我的判斷,我保證。”

福勒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在電腦上打開了數據。

我仔細研究氣候變化的時間軸,發現在我們攻擊貝塔的那天,地球的氣候出現了劇烈的變化——全球範圍內的氣溫迎來了急速地下降。我這時才確定了那天氣溫驟降確實是我們造成的,而且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加速了寒冬的步伐,是我的決策導致了這一切,數百萬人甚至數十億人的死亡都歸罪於我。

我必須要彌補這一切,不然,我不知道以後該如何麵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