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而篇第一
“學而”為首篇,源自取其每篇第一章開頭兩個字。本篇內容豐富,大多涉及孔子及其弟子的職業道德,如何當老師,如何做弟子,怎樣做執事,怎樣為政做官。總而言之,這一章是如何做一名君子的總綱。本篇首章和第七章、第十章、第十二章最為重要,但曆來釋讀多有差錯,需認真辨析。
1-1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譯文
孔子說:“學了而且時時地複習,不就亦可以講說嗎?有一個有錢的人自遠方來(求學),不亦是快樂(的事)嗎?那個人不聰明而(我)不惱怒,(我們)不亦是君子嗎?”
◆解字
說。“說”(說)是“兌”字的本義轉注字。“兌”字從兄從八:兄為能夠說話的大男孩,在此用為訴說;八表兩邊。“兌”的本義為向兩邊訴說,引申後又有兌現義。在“兌”的左邊增添表示話語的“言”,以轉注後的“說”繼承兌字的言說義。說的古音讀為“稅”。
“說”,《說文解字》一書釋曰:“兌,說也。說,釋也。從言兌聲。一曰:談說”。此處“說”字同《八佾篇之三十二》“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同《陽貨篇之十四》“道聽而途說,德之棄也”。
《論語》一書,單言“朋”者,僅此一處。言“朋友”者有三處。如《公治長篇》,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蔽之而無憾”。《鄉黨篇》:“朋友之饋,雖車馬,非祭肉,不拜”。《學而篇》:“與朋友交而不信乎?”
慍。“慍”是形聲字,從心昷聲:“心”為類旁,表示與人的內心情感有關;“昷”為聲義旁,表聲且表溫度上升義(“昷”字從日從皿,構意為日曬使水溫升高)。慍的詞義為心中火氣上升。《說文》釋為:“慍,怒也”。此處用為惱怒。
◆探微
古往今來的學者,視而不見“學”字與“習”字的概念差異。究其原因,他們相信“說”字是“悅”字的通假。相信孔夫子和他的學生們不會寫“悅”字。或者,為了與下一句的“樂”字相區別,故意寫了一個錯別字。
說話的“說”,為什麽不能解作講說?為什麽要當作“悅”字?是古代的聖賢腦子有毛病,還是我們的腦子有毛病?“學而時習之”,不就是“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知新”與學相當,“時習之”便是溫故。“可以為師矣”,不就是講給他人聽嗎?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可對譯為:有一個有錢的人自遠方來(求學),不亦是快樂的(事)嗎?這裏的“樂”讀作“悅”,本義為歡快愉悅(不是前邊的那個假“悅”真“說”)。歐陽修寫過一篇文章,叫作《朋黨論》。成語中有“狐朋狗友”一詞。我們見過一同狩獵的狗,見過一同吃肉的狐狸。你見過一同捕捉野味的狐狸嗎?顯而易見,“朋”與“友”字的詞性完全不同。
“朋”在文句中,可直譯為“有錢的哥們”,也可譯為“一塊花錢的人”。“朋”便是子貢或司馬牛一類的有錢人。如果你是老師,如果你辦了一所民辦大學,見到有錢的學生前來上學,你不就是“賢賢易色”,樂得屁顛屁顛嗎?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可對譯為:那個有錢的人不聰明而(我)不惱怒,(我們)不都亦是君子嗎?這裏的“人”指上句的“朋”。“知”則是“智”字的簡省體。“不知”即“不智”。這個有錢人不聰明,但仍想學習,故而從遠方來求學,並且帶來了“束脩”。這個不太聰明的有錢人,乃是“有教無類”的典範,孔夫子則是“誨人不倦”的典範。所以,老師和學生都是君子。
這三句話是孔子的“自述”,是他老人家一生的行狀:孔子是中國第一位秉承“有教無類”的平民教育家(私立學校的創立人)。因此,他的學生中有顏回這樣的窮人,也有子貢一類的有錢人。當有權勢有錢財的人慕名前來求學時,孔子不僅得到了“束脩”,而且更重要的是,證明了自己辦學的成功——有錢人從遠方慕名而來,如此,又怎能不樂在其中呢?這就是孔子將門下弟子分為“先進(來的)野人”和“後進(來的)君子”的原因(參見《先進篇之一》)。
孔子是偉大的教育家,秉承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學生有窮富之分,更有愚鈍聰明之別。無差別地把誨人不倦施加他們身上,這樣的先生,在今日已是君子,兩千年前更是君子。
拜讀古典文獻,也就是讀經,必須研究文字學。正如宋人鄭樵所雲:“古人之言,所以難明者,非為書之理意難明也,實為書之事物難明也;非為古人之文言難明也,實為古人之文言有不通於今日之難明也。”
《論語》以此為第一章,就像迎風招展的大旗。如果連這麵大旗都看不懂,不如回家買紅薯。千萬別去當老師,誤人誤己!
◆群言
錢穆:學能時時反複習之,我心不很覺欣暢嗎?有許多朋友從遠而來,我心不更感快樂嗎?別人不知道我,我心不存些微怫鬱不歡之意,不真是一位修養有成德的君子嗎?
楊伯峻:學了,然後按一定的時間去實習它,不也高興嗎?有誌同道合的人從遠處來,不也快樂嗎?人們不了解我,我卻不怨恨,不也是君子嗎?
李零:這一章好像研究生入學,導師給他們訓話,主要是講學習的快樂。第一樂是個人的快樂,你們來到我的門下,聽我傳道,按時複習,樂在其中。第二樂是和同學在一起,你們不光自己學,還不斷有人慕名而來,成為你們的同學,弦歌一堂,豈不快哉?第三樂是師門以外,別人不了解,千萬別生氣,因為你學習的目標,是成為君子,學習是為自己學,別人不知道,照樣是君子,你有君子的快樂。內心的快樂,不也很好嗎?
1-2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譯文
有子說:“一個人的為人,對父母孝敬,對兄弟友恭,卻喜歡犯上作亂,那是很稀少的。君子致力於根本,根本立牢了,合乎道義的行為就生成了。孝和弟(悌),不正是仁德的根本嗎?”
◆解字
“孝”是孔子以仁為核心,以禮為形式的道德規範中最基本的內容之一。孔子認為,孝的根本是“敬”。“今日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為政篇》)孝子的行為必須合於“禮”。“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而且,“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裏仁篇》)。
孔子關於“孝道”的主張對後世影響巨大。以孟子為代表的儒家學派繼承並發展了孔子的孝道學說,提出了“親親”的孝道原則,其主張的“尊親、事親、事君”都源於這一章的“孝弟務本”。
“道”字以彳、止、首三個字根會意,表示可以看清對麵來人麵孔(首級)的大道。《說文解字》一書釋為:“道,所行道也,從辵從首,一達謂之道。”(《說文解字》一書將“彳、止”合為一個部首)。道,便是將路裁彎取直,人工修築的大路;道便是一通到底,直達目的地的大路。“道”在《論語》一書中有四種用項:一是道路;二是由走那條道引申出的主張義;三是用為“導”;四是用為“天下有道”之道,即好的政治局麵。此處“道”為“夫子之道”的簡省,可譯為主張道義。
◆探微
有子是孔子晚年的弟子。姓有名若,字子有,號有子。春秋末魯國人。其體貌狀似孔子。《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載,孔子死後,弟子思慕老師。有若狀貌像孔子,弟子共同立他為師,敬之如孔夫子。可見,有若說的這段話,也就相當於孔子所說。
孝悌不僅是農耕家庭結構的基本準則,更是東亞封建社會的支柱,有了孝悌,而後便有了忠恕。從社會結構的功能類比上講,國家實際上便是家國。君王、皇帝把天下視作自家,民眾百姓則把邦國視作大號的家。道義因此由家延及到國:忠從孝開始,恕從弟開始,由父子延及到君臣。儒學因此奉孝悌為本。
中華文明與西方文明的區別在於地緣:中國的北方有一片黃土高原,這塊黃土地的最大特點是土質鬆軟,很難長成成片的大樹(大風一吹,大樹便會被刮倒)。即便長滿了荊棘灌木叢,也很容易被連根拔起,火燒而後成為一片肥沃的良田。拜上天所賜,中華民族成為世界最偉大的農耕民族。試想,歐洲的黑土地上,長滿了參天大樹。在石器時代或者青銅時代,抑或鐵器時代,你憑一把斧子,怎麽把一畝參天大樹砍伐刨根,使之成為一畝良田。
我們的祖先繼兩河流域、尼羅河流域之後成為最具效率而且最徹底的農耕民族。常言說,在農業生產中,土地是母親,勞動力是父親。母親和父親結合後便生出了豐衣足食這個兒子。但是,勞動力有生長、使用、衰老的周期。勞動力的生成可以由人的動物本性,即父母對子女的關愛,因嗬護天性而養育所成。但是,所有動物的衰老期都不需要得到關愛和幫助。動物從衰老到死亡之間的時間越短,越符合種群利益的最大化。騰出生存資源,讓新生生命得到生存機會。在群團類動物中,雄性動物的衰敗過程更為殘酷,也更為短暫。
有了思想和自我意識的人類,尤其那些年邁的老男人,壓根兒不願意像動物那樣,在沒有任何幫助下悲慘地死去,為自己的兒孫騰出生存空間。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的老男人產生了“養兒防老”和“入土為安”的基本需求。
進入農耕文化的全盛期後,男性作為農業活動的主要承擔者,很快便顛覆了商代社會的王權母係製社會,進入全麵的王權父係製社會。父親成為家庭的主宰,成為以家庭為單位的小農生產的領導者和承擔者。由於農業是一個靠天吃飯的行業,經驗在這裏不可或缺。父親,不僅是土地的擁有者,也是經驗的擁有者。如何維護父係農耕家庭的經驗傳承,克服人性中由來已久的雄性取代本能,使處於勞動力衰敗期的父親仍能長久存活,長久地擁有家庭領導者這一權力,孝敬文化因此得到進一步發揚擴大。孔子生逢此時。盡管他三歲喪父,十五歲喪母,從未對父母履行過“孝道”,更不知久病床前無孝子的苦衷。但他卻發揚光大了中華文明最為獨特的孝悌學說。
孝悌文化由此產生,孔子是孝悌文化的始作俑者。有意思的是;孔子是母係走婚製“野合”的產物,但他卻在倡導父係小農經濟的孝悌觀念。
1-3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譯文
孔子說:“(能夠)花言巧語(能夠)使臉色變換者,少有仁愛品性。”
◆解字
◆探微
能夠花言巧語,能夠讓臉上的表情隨時變化,甚至老淚橫流,一種人是演員,另一種人便是偽善者。盡管後者常常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偽善麵孔,但這種人仍然缺少仁愛之心。孔子痛恨一切偽善者。因為,偽善者常常裝扮成假君子,假君子擾亂了真君子的價值功用。在孔子心目中,仁愛是君子的試金石,缺少仁愛者絕不是君子。“鮮矣仁”者一定是偽君子,一定是個騙子。
劉兆英先生在《論語新釋》一書中說:“偽善是用來騙人的。因為‘巧言令色’具有很大的欺騙性,所以孔子撕下這些人的假麵具,指出這些人缺少真誠,沒有‘仁’,令人憎惡。這句話很可能是指向執政者的,因為這些人最喜歡使用偽善的麵孔出現在人民大眾麵前,在政治舞台上扮演巧言令色的角色。”
1-4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譯文
曾子說:“我每日從三個方麵反省我自己:為他人謀劃是否有不忠?與朋友交往是否不講誠信?(先生)傳授的德行是否沒有實踐?
◆解字
吾。“吾”是會意字,從五從口:五表手掌,口表示嘴。“吾”的本義指用手掌捂住他人的嘴。“吾”的本義由轉注後的“捂”字所承繼,“吾”則表示由被人捂住口時辯解而生發出的自我義。“吾”與“我”構意不同。在古文中,前者表示單數第一人稱,後者通常表示複數第一人稱。
“三省”,可譯為三次反省,但此處的三又含有三個方麵,即每天從三個方麵反省。
謀。“謀”是形聲字,從言某聲:言為類旁,表示與言語有關;某為聲義旁,表聲且表果實甘甜義。謀便是把話說得像果子一般甘甜。又由說話甘甜者必有所圖引申出圖謀、謀劃義。又由此引申出謀略義。此處用其謀劃義。
忠。“忠”是形聲字,從心中聲:心為類旁,表示與人心有關;“中”為聲義旁,表聲且表圍繞一點旋轉義(甲骨文的“中”字,構形源自氏族居住地中心廣場上的旗幟)。所以,忠的本義為一心一意環繞一處(某人或某個集團)。
傳。“傳”(傳)為形聲字,從人專(專)聲:人為類旁,表示與人的行為有關;專為聲義旁,表聲且表紡磚轉動義。“傳”便是一個人接一個人地把東西或話語傳遞過去。引申後,又有傳授義。傳不習乎?即(老師)傳授的德行是否沒有實踐(複習)?因為孔子宣教的內容大多為禮儀德行,因此,“習”字可譯為實踐。
◆探微
曾子。孔子的弟子,姓曾名參,字子輿。春秋末魯國南武城(今山東平邑)人,小孔子46歲。孝道提倡於孔子,遵行於曾子。戰國時的子思、孟子對他大加推崇,闡揚其學說而成為儒家的一大宗派。《大戴禮記》一書中載有他的言論及行事觀點。
本篇前四章,兩章為“子曰”,一章是“有子曰”,一章是“曾子曰”。孔子說的肯定是孔子的主張,有子和曾子說的則是孔子傳授的學說。由此可見“師傳時習之”的力量。
“為人謀”,和“與朋友交”都講人際關係,前者講侍奉上級,後者講交友,似乎與“傳不習乎”並不在一個層麵上。此處為什麽要三事並列?實際上,追隨並尊行老師的教導也是一種人際關係,也是一種倫理道德。
1-5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譯文
孔子說:“導引(治理)有一千輛兵車的國家,(必須)恭敬於事而有信用,節省費用而愛人,役使民眾選擇(農閑)時間。”
◆解字
節。節(節)是形聲字,從竹即聲:竹為類旁,表示與竹子有關;即為聲義旁,表聲且表俯就飲食義。“節”便是可以盛裝水或食物的一節竹筒,引申指竹節。
時。“時”(時)是形聲字,從日寺聲:日為類旁,表示與太陽運行有關;寺為聲義旁,表聲且表持拿義。“時”便是某一段能夠把握利用的時光,引申泛指時間。又由此引申出時機義。此處用其時間義。
◆探微
《論語》一書,好用三分法來說事:第一章講“說乎、樂乎、君子乎”的三件事;第四章講曾子說的三省吾身的三件事;此章又講,導引千乘之國的三件事,即“敬事、節用、使民”三件事。
在“敬事而信”中,恭敬於事是行為和表現,“信”則指結果:守時是一,說話算話是二,實事求是是三。恭敬於事不難,難在“信”的實現。
同理,節省費用的目的是愛人,因為愛人所以要節省人力物力。由此觀之,花費最少的政府就是愛人的政府,花費多的政府就是不愛人的政府。
在孔子時代,人與民指不同的階層。所以,民是一定要使喚的。關鍵的問題是,“使民”一定要選擇時間,即孟子所說的“不違農時”。因此,“使民”在“節用”之後。
此章說給誰聽?說給執政的大大小小官員聽!
1-6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譯文
孔子說:“孔門弟子,進入(校門)則孝敬先生,出了(校門)則要兄友弟恭。話語嚴謹而講誠信,博愛眾人並親近君子;躬行實踐後如果還有精力,則需要學習文化。”
◆解字
謹。“謹”是“僅”(僅)的假借字,“僅”則是“堇”的本義轉注字。“僅”的本義為人生人,一次隻生一個,即僅僅隻生一個。謹借僅的形、音、義,以言置換本字的人旁,以假借後的“謹”字表示一次隻說一句話。此處“謹”字用為嚴謹。
親。親(親)是形聲字,從見(見)親聲:見為類旁,表示與(人們)相見有關;親為聲義旁,表聲且表(鑿子)裂木為板義,即分開。“親”便是分離後的親人重新相見,因而有親人義,又有親熱、親密義。“親”為繁體,簡化字省形為“親”。“親仁”即親近君子。此處“仁”指君子。
行。“行”為象形字,構形源自十字交叉的兩條大道。“行”的本義為直路上的橫穿之路。引申後,有行列義,又有行走義。此處用為行走,即躬身實踐。
◆探微
此段話乃是孔門弟子的守則:入孝、出悌、謹信、愛眾、親仁、學文。六條守則,由易到難。
入、出指的是進出校門,也包括一個人在家裏家外的行為準則。這裏的“悌”字同前文“其為人也孝弟”中的“弟”。入孝出悌便是《三字經》中的“兄則友,弟則恭”。遇見同輩中比自己年齡大的,便是恭敬,遇到比自己年齡小的則要友愛。
“親仁”的“仁”,指的是君子,即有仁愛品德的君子們,用的是“仁”字的引申義。
“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即躬行實踐後還有能力,便應該學習禮儀和《詩》等外在的形式類東西。此處的“文”同《雍也篇之十八》:“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
1-7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譯文
子夏說:“拿人錢財時要變換臉色(表示出感激之情)。為父母辦事,能竭盡心力;為君王辦事,能投入全部身心;與朋友相交,說話要有信用。(這類人)雖然說自己沒(拜師)學習過,我必定說他已經(拜師)學過了。”
◆解字
賢。賢(賢)是形聲字,從貝臤聲:貝為類旁,表示與貨貝有關;臤為聲義旁,表聲且表伸手摘取義。“賢”便是手疾眼快能夠求取貨貝的人,本義指有錢人。《說文》釋為“賢,多財也”。如“見賢思齊”一語,原本的意思是說,見到有錢人,便想與他一樣有錢。後來,又由此引申出賢能義。此處“賢賢易色”一語。第一個“賢”字用為使動用法,即拿取;第二個“賢”字表示錢財。
致。“致”是形聲字,從攴至聲:“攴”為類旁,表示與擊打驅趕有關;“至”為聲義旁,表聲且表到達義。“致”的本義為強迫使之抵達某處,引申泛指達到。此處“致”字用為抵達,可意譯為投入。
◆探微
子夏,小孔子44歲。姓卜名商,字子夏,春秋末晉國溫縣人,曾經做過莒父宰。子夏才思敏捷,研究問題多有獨特見解。孔子讚許他:“起予者商也”。孔子死後,子夏到魏國講學,田子方、段幹木、吳起、禽滑厘等人皆受業於子夏,後又為魏文侯師。孔門子夏學派由此而起。
“賢賢易色”一句中,前一個“賢”字作動詞,即拿取,後一“賢”字用為名詞,即有錢人。“易色”即變換臉色。此處“易”字用其本義。“色”字也用其本義,即前文“巧言令色”的“色”。
自古以來,如何解讀“賢賢易色”,成了文字訓詁學的一道試金石。楊伯峻先生不識“賢賢易色”四字的形、音、義由來,隻好從整個文句上揣摸。他依據後邊三句話一句講“事父母”,一句講“事君”,一句講“與朋友交”。因而推測“賢賢易色”也應該是指某一種人事關係吧。楊先生認為,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把夫妻間關係看得極重,視作人倫之始和王化之基。所以這裏講的是“對妻子,重品德,不重容貌”。因為“易有交換、改變的意義,也有輕視(如言輕易),簡慢的意義”,所以,楊先生把“易色”解為“不重容貌”。
不識古文字的李澤厚先生依據楊伯峻等人的解讀,稍加改動,把“賢賢易色”譯為“重視德行替代重視容貌”。
顯而易見,古文典籍決不能這麽不著邊際地對譯,訓詁學者應該尋求每一個字的形、音、義由來,尤其是關鍵處的文字!
子夏與孔子有一個相同之處,他們都是“好為人師”的先生,門下有弟子學生,都會接受弟子們孝敬的“束脩”和捐贈的錢財。因此,孔子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子夏則會說:有弟子孝敬,不亦賢賢易色乎?
對於身為師長的孔子和子夏來說,除了事父母、事君以及與朋友交以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人際關係,那就是在喪葬祭祀中充當執事,收取禮金。何況,官家乃是會賓或其他禮樂儀式中的事主,是孔子及其弟子的衣食父母。他們是孔子其人和他的弟子們的飯碗,怎能不肅然起敬,怎能不放在首位?
如果一個人,不僅“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而且好為人師,甚至做了魏文侯、孟懿子一類人的老師,並能做到“賢賢易色”,你敢說他沒有拜過師,沒有受過教育嗎?子夏此話在說誰?子夏在說他的老師,那個少而賤,十五有誌於學,明知不可而為之的老彭彭!也就是孔丘孔大人。
◆群言
錢穆:子夏說:“一個人能好人之賢德勝過其好色之心,侍奉父母能盡力,事君上能奉身盡職,交朋友能有信,這樣的人,縱使他自謙說未經學問,我必說他已有學問了。”
李零:“賢賢易色”,前一個“賢”字是動詞,即以賢為賢,尊重賢人,推崇賢人。前人對“易”字有三種理解,代替、改易、輕視。我認為,第一說最好,第三說最壞。“賢賢易色”就是孔子兩次提到的“好德如好色”。它的意思是,要像“好色”一樣“好德”。可見色是可以好的。
1-8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譯文
孔子說:“君子,不莊重則不威嚴,學習則不會固陋,(為人處事)以忠信為主,不要結交不如己者,(有)過錯不要懼怕更正。”
◆解字
威。“威”是會意字,從女從戉,構意源自手持斧鉞嚇唬女人。威的本義為威嚇。引申後,又有威勢、威風義,又有威逼義。此處可譯為威嚴。
固。“固“是會意字,從囗從古:“囗”表四周框定,“古”表口說直言。“固”的構意源自一個人閉嘴死活不說,“固”的本義為固執,引申後又有牢固義。此處用其本義,可譯為固陋。此章“固”字同《子罕篇之四》:“子四絕: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同《憲問篇之三十二》:“孔子曰:非敢為佞也,疾固也。”
憚。“憚”是形聲字,從心單聲:心為類旁,表示與內心感覺有關;單為聲義旁,表聲且表幹杈直對義。“憚”便是麵對他人直對自己的幹杈,心中感到恐懼,憚的本義為害怕、恐懼。
◆探微
這一章是孔子的教誨,言說君子應該做到的五件事。但是,孔子此番話語有針對性,是對一個輕浮弟子的訓誡。因為輕浮而沒有威嚴,因為學習不深入,因而囿於成見,固執一端。
後邊兩句話的對象仍是那位不莊重有輕浮毛病的弟子。因此,要他不去親近比之更輕浮的人,有了過錯不要懼怕改正。
自古以來,對“學則不固”一句的誤解最甚。例如,李澤厚先生便將此句譯為:“君子不嚴肅自重,就沒有權威,所學習的東西就不穩固。對“無友不如己者”的曲說也非常多。由於原文意思非常明白:不要結交不如你的人為朋友。魯迅因此說,“這是勢利眼”。蘇東坡則認為:“如必勝己而後友,則勝己者亦不與吾友矣”。將孔子的原話導入矛盾胡同。南懷瑾、李零等人對“無友不如己者”都有一番曲說。
本人認為,環護曲說者,或貶低孔子者都忘記了這一章的主旨,即這番話語說給一個輕浮者!孔子言說並羅列為人處事的五個方麵,教誨一個行止輕浮者。
◆群言
李澤厚:孔子說:“君子不嚴肅、自重,就沒有權威,所學習的東西就不穩固。應該以忠誠信實為主。沒有不如自己的朋友。有了過失,不怕去改正。”
1-9
曾子曰:“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
◆譯文
曾子說:“慎重辦理(一個人的)死亡安葬,追念(祭祀)逝去的遠祖,民眾的品德將歸於厚重。”
◆解字
慎。“慎”是“鎮”的假借字。“鎮”字從金真聲,本義為將金屬重物壓置在上麵。“慎”借“鎮”的形、音、義,以心置換本字的金旁,表示被壓置在下麵的心情,引申泛指小心慎重。
遠。“遠”(遠)是形聲字,從辵袁聲:辵為類旁,表示與行走有關;袁為聲義旁,表聲且表繞圈義。遠便是行走時繞了一個大圈。由走路時繞遠了引申出遠方義。追遠,即追思遠去(逝世)的祖先。
◆探微
曾參父子都是孔子的弟子(其父名點字子皙)。曾參字子輿,亦稱曾子,小孔子46歲,乃孔子晚年時期的學生。曾子以孝行著稱,倡導“吾日三省吾身”,曆代皆以他為“孝子”的楷模。後世公認,孝道提倡於孔子,遵行於曾子。戰國時的子思、孟子對他大加推崇,闡揚曾子提出的“慎獨”修身學說。曾子後來被封建統治者尊為“宗聖”。
此段話由宗聖曾子說出,似乎出自道德訴求。但本人認為,這段話的基礎是職業訴求,甚至可理解為廣告語。
孔子的基本職業,說得文雅一點是縉紳先生,說得俗一點就是喪葬祭祀儀式中的執事。把喪葬、祭祀類的事情辦理得越隆重、越複雜,執事們獲得的尊崇便越高,從中得到的好處便越多。孔門弟子要從中討生活,自然要大家“慎終追遠”了。按照儒家的要求,父母亡故後要做到“喪事不敢不勉”,即“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還得“三年無改父之道”。父親死了,孝子們必須在墓旁結廬居住37個月。
“慎終追遠”“賢賢易色”,執事們自然有禮金可拿。
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對此另有一番解讀,他們認為,守孝可以錘煉一個人的品行,使之不會犯上作亂,因循固守“父道”乃做人根本。“追遠”祭祖則可以把宗族、家族團結起來。
孔子之後的墨子一派則對縉紳先生們的“厚葬”大加批判:“王公大人”死了,“厚為棺槨,多為衣裘”,又大修墳墓,結果,“民苦於外,府庫單(盡)於內”。長久居喪,“使農夫行此,則必不能蚤出夜入,耕稼樹藝;便百工行此,則必不能修舟車為器皿矣;使婦人行此,則必不能夙興夜寐,紡績織紝”。前者“多埋貨財”,後者“久禁從事”。前者浪費財力,後者耗費人力。所以,“慎終追遠”是“非仁非義,非孝子之事也”。墨子一派號召全社會抵製縉紳先生的厚葬久葬。
凡事有利必有弊,慎終追遠也在其中。問題是你站在什麽立場看待這一問題。我有一個搞古玩的朋友,他便認為孔子好。如果沒有孔子提倡厚葬盡孝,肯定沒有今日風光再起的古玩商和文物局。因此,他多次建議將孔子奉為古玩界和文物界的祖師爺。
1-10
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
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譯文
子禽問於子貢說:“孔夫子到了這一個邦國,必定要詢問該國的政治(即拜訪執政者)。是老師向執政者請求的,還是執政者邀請的呢?”
子貢說:“孔夫子憑借溫和、良善、恭敬、收斂、謙讓而獲得(接見)。孔夫子(確實)是主動請求的,他的諸般(行為)應該不同於別人的請求(接見)吧?”
◆解字
邦。“邦”是會意字,從豐從邑:“豐”表地域邊界上栽植的樹木,“邑”表城邑。“邦”的本義指以城邑為中心,以鄙野為封界的諸侯國。漢代因避劉邦之諱,許多文獻改邦為國。此處“邦”字,意謂邦國,即春秋時代的血緣族群國家。
聞。“聞”(聞)是會意字,從門從耳,耳在門內:構意源自耳貼門上探聽動靜聲響,本義為聽到。“聞”與“聽”,詞義有別,即俗語中的“聽而不聞、視而不見”。“聞”又是“問”的假借本字。也就是說,“問”借“聞”的形、音、義,以口置換聞中的耳,以假借而出的“問”表示隔門詢問義。此處“聞”字應作“問”字講(此處何以有一個問字,又有聞字?可做多種解釋)。
與。與(與)是會意字,從臼從収從與,構意源自兩人四隻手編成井字形來抬舉他人。“與”的本義由轉注後的“舉”字所承繼,“與”則表示引申而出的互相給予義。“與”作文言介詞,相當於“跟、同”。“與”還可用作文言文的語氣詞,表示疑問。此義後來寫作“歟”。“與”在此處用為疑問語氣詞。
恭。“恭”是形聲字,從心共聲:心為類旁,表示與內心(情感)有關;共為聲義旁,表聲且表全部捧出義。“恭”便是將內心真情感奉獻出來,即恭敬。
讓。“讓”(讓)是形聲字,從言襄聲:言為類旁,表示與言語有關;襄為聲義旁,表聲且表綿軟義。讓便是語言綿軟不強硬,引申泛指語言和行為上的謙讓。讓是孔子的倫理範疇之一,其弟子稱頌他“夫子溫、良、恭、儉、讓”(《學而篇》)。
諸。“諸”(諸)是形聲字,從言者聲:言為類旁,表示與言語有關;者為聲義旁,表聲且表燃燒一大片義。“諸”便是話語說了一大片,引申泛指諸多。
◆探微
陳亢,字子禽。一說為孔子弟子,但《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未載。《論語·子張篇》裏記載了陳子禽對子貢說的另一段話:“子為恭也,仲尼豈賢於子乎?”這個子禽居然對子貢說:你在孔子麵前那麽恭敬,難道仲尼比你子貢有才能嗎?無論在或不在孔門弟子中,子禽不僅是個異類,還有些敢說敢為的秉性。
此處記述,子禽對孔子周遊列國四處求見各國君主行為的質疑。
“必聞其政”一語。楊伯峻釋為“必然聽得到那個國家的政事”。此譯不妥。將“聞”當作“問”字解,這一章的主旨便豁然開朗。孔子向執政者詢問政事,自然有了“求之與,抑與之與”的問題。
孔子的身份是一個下大夫,去職後則以治喪和教書為業,地位並不高,要見國君自然是積極主動“求之”了。孔子對弟子說:“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但自己卻一次接一次地求見當權者,試圖出仕為官參政輔政。孔子的做法自然受到一些人的質疑,隻是子禽敢於提出罷了(子見南子,子路也有異議)。
子貢的回答顯然繞了一個圈:“求之與,抑與之與”確實是事實。但一個人品行的好壞,即達到了溫良恭儉讓就能改變這種事情的性質。孔子的個人品行好,即便尋情鑽眼、攀龍附鳳,也沒有什麽低三下四比而不周之說了。
◆群言
錢穆:子禽問子貢:“我們夫子每到一國,必預聞其國之政事,這是有心求到的呢?還是人家自願給他的呢?”子貢說:“我們夫子是把溫和、良善、恭莊、節製、謙讓五者之心得來的。我們夫子之求,總該是異乎別人家的求法吧!”
1-11
子曰:“父在,觀其誌。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譯文
孔子說:“父親活著時,觀察他的誌向;父親歿了後,觀察他的行為。過了三年還沒有改變父親的主張,可以稱之為孝子。”
◆解字
1-12
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譯文
有子說:“禮儀的使用,調和(眾人)是其寶貴之處。先王的主張這一點最美好:大小事情都由此,(不和諧的事)所以不通行。知曉調和(寶貴)而欲調和,卻不憑借禮儀來節製,亦是不可行的。”
◆解字
貴。“貴”是會意字,從臾從貝:臾以男子雙手****,表示膨脹(豐腴)及須臾(一會兒)義;貝以貨貝表示財物義。“貴”便是人為地誇大自己所持財物的功用和價值。“貴”的本義為貴重,此處可譯為寶貴。
斯。“斯”是會意字,從其從斤:其表簸箕,斤表斧斤。“斯”的構意源自木工的锛子。“斯”的本義由轉注後的“鐁、撕”二字所承繼,“斯”則表示引申後的砍削義。又用為漢語虛詞中的指示代詞,表示這、此。由代詞又虛化為連詞,表示於是、就。
由。“由”是象形字,構形源自古代的漏鬥。“由”的本義為由此通過。“小大由之”,即小事大事都經由禮儀。
◆探微
有子說的這段話,似乎有一個特定的場合和對象。有子是在強調禮儀的重要性。其一,禮儀乃先王之道,旨在“和為貴”。第二,小事大事皆由之,不和諧的事所以不通行。其三,知曉調和的重要性卻不以禮儀來節製,這是不行的。禮儀是過程,調和(和諧)是目的。
孔門弟子以執事為職業。他們知道禮儀之事,包括喪葬祭祀都是一件眾口難調的事。其次,孔門弟子知曉禮儀何以對社會為“貴”,更知曉禮儀之事對自己何以為“貴”。禮製可構成社會政治秩序的基石,這是經國濟世之大事。禮製之事能讓“小人儒”找到飯碗,還能讓“君子儒”找到求官輔政的道路。這何以不是“小大由之”。
此章因為話語中多有省略,故各家解讀大相徑庭。
◆群言
錢穆:有子說:“禮之運用,貴在能和。先王之道,其美處正在此,小事大事都得由此行。但也有行不通處。隻知道要和,一意用和,不把禮來作節限,也就行不通了。”
李澤厚:有子說:“禮的作用,以恰到好處為珍貴。前代聖王的規矩,這樣算美;不管大小事情都如此。也有行不通的時候,即如果為恰當而恰當,不用禮來規範衡量,那也是行不通的。”
1-13
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複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譯文
有子說:“誠信接近於義理,說出的話語才可以履行;恭敬接近於禮儀,可以遠離恥辱。姻緣(信、恭二者)不失去親人(即義、禮),也可以(保持)宗本了。”
◆解字
因。“因”是會意字,從囗從大,構意源自一個人掉落到陷坑之中。“因”的本義為因由(為什麽身在坑中)。“因”又是“姻”字的聲義旁,表示一個女人將自己終身嫁給一個男人,即婚姻。此處用為“姻”字,可譯為姻緣。
◆探微
有子所言,原本很好理解:講誠信必須符合(接近)義理。如此,說出的話便可以履行了。如果講誠信而不符合義理,怎麽能去履行呢?例如,你對壞人或敵人講誠信,若履行便是助紂為虐,若不履行便是失去誠信。此節的關鍵是,把“複”字當作履行的“履”。
待人恭敬要合於禮製。這話不言自明。否則,隻能招來恥辱。
為什麽信近於義,恭近於禮?有子認為,二者原本是一家,合而一宗,分為二親。所以,信義二字不可分,恭禮二字相連接。這就是“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的實質內容。
此章的關鍵處是正確解讀“因”“宗”二字。知曉“因”是“姻”字的初文,此處用為姻緣。知曉“宗”為祖宗,此處用為宗本。但更深層的內容是,你必須知曉西周時代的姬、薑兩姓世代為婚(周人奉行同姓不婚)製度。知曉舅舅為何是公公,姑姑為何是婆婆,也就理解了“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此章的解讀,自然是驢頭馬嘴,公婆各有一理了。
◆群言
楊伯峻:有子說:所守的約言符合義,說的話就能兌現。態度容貌的莊矜合於禮,就不致遭受侮辱。依靠關係深的人,也就可靠了。
錢穆:有子說:“與人約而求信,必先求近義,始可踐守。向人恭敬,必先求合禮,始可遠於恥辱。遇有所因依時,必先擇其可親者,亦可依若宗主了。”
李零:“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因”讀為“姻”。古代社會,最重血緣關係,血緣關係就是“宗”。其次是婚姻關係,婚姻關係就是“因”。前者也叫內親、內宗,後者也叫外親、外宗。孔子的意思是,姥姥、舅舅家,雖然比不上爺爺家,但如果不失親近,也等於宗。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譯文
孔子說:“君子在飲食上不求過飽,居住不求安逸。勤敏於事而謹慎說話,接近有主張(思想)的人而匡正(自己),可以說是愛好學習的人了。”
◆解字
敏。“敏”是會意字,從每從攴,構意源自年齡大的女人梳理頭發很快。“敏”的本義為敏捷。“敏”在《論語》中用為九處,如“敏而好學”,“訥於言而敏於行”等。“敏於事”即勤敏於事。
就。“就”是會意字,從京從尤,構意源自男子對女人實施性行為。“就”的本義為俯就,即趴在女人身上。引申後,又有靠近、相伴等義。此處“就”字意謂接近。
◆探微
這一章是孔子對“好學君子”的注解:好學者必“廢寢忘食”,必“敏於事而慎於言”,必“就有道而正焉”。這樣的君子,才能算作好學之士。
1-15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雲:‘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譯文
子貢說:“貧窮但不(向人)諂媚,富貴但不(待人)驕矜,(這樣做)怎麽樣呢?”孔子說:“可以啊,但不如以安貧為快樂者,富貴卻能愛好禮儀者。”
子貢說:“《詩經》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它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孔子說:“子貢啊,現在可以和你說《詩》了。告訴你過往你便能推知未來了。”
◆解字
諂。“諂”(諂)是形聲字,從言臽聲:言為類旁,表示與言語有關;臽為聲義旁,表聲且表掉入陷坑義。“諂”便是讓人跌落陷坑的話語,即內容虛假的美言。此處用為諂媚。
驕。“驕”(驕)是形聲字,從馬喬(喬)聲:馬為類旁,表示與馬的行為有關;喬為聲義旁,表聲且表高而屈伸義。“驕”便是馬將頭高高昂揚一邊,不與牽馬人相溝通。“驕”的本義為驕傲。
磋。“磋”是“搓”的假借字,“搓”則是“差”的本義轉注字。“搓”的本義為兩手互相揉搓。“磋”借“搓”的形、音、義,以石置換本字的提手旁,表示用石塊對物品進行銼磨。
琢。“琢”是形聲字,從玉豖聲:玉為類旁,表示與玉石有關;豖為聲義旁,表聲且表頂戳義。《說文》釋為:“琢,治玉也”。琢的本義為雕琢,即一小點一小點地敲擊下來。
磨。“磨”是會意字,從麻從石,構意為用石塊揉搓麻皮,引申後,泛指摩擦。又引申指研磨,又特指把穀物弄碎的工具。此處用其研磨義。
子貢與孔子之間一問一答,妙趣橫生。
子貢是一個富學生,孔子是一個窮先生。這個富人說,做人應該貧而無諂,富而無驕。這個窮人則說,你說得還不夠。做人應該是窮要開心,富要好禮。當然,孔子的話意落在了“富而好禮者也”。言外之意是,我這個窮先生窮得開心,你這個富學生要好禮喲!
接下來,這個富弟子話語一轉:咱倆的對話不就是相互切磋,相互琢磨嗎?窮老師則把話鋒指向學生:可以和你討論《詩經》章句了。告訴過往你已能推及未來了。言外之意是,你真聰明,一點撥便通透了,下來就看你如何做一個“富而好禮者也”。
相比之下,孔子比子貢的說話技巧要高明得多了。
1-16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譯文
孔子說:“不懼怕人家不知曉自己,懼怕的是(你)不知曉(了解)別人。”
◆解字
患。“患”是形聲字,從心串(毌)聲:心為類旁,表示與心有關;串為聲義旁,表聲且表貫穿義(串、毌二字為同源分化字)。“患”便是貫穿於心久久不去的那種感覺。引申後,又有懼怕義。此處用其引申義。
知。此處“知”字用為知曉。
◆探微
本篇的末尾一章與第一章均有“知”字,即“人不知而不慍”與“不患人之不己知”。前者用為智慧,後者用為知曉。
釋讀古代文獻,尤其是先秦典籍,常常出現初文多詞義的問題(即古今字問題)。例如,知智不分,聞作問、道作導、複作履、因作姻等等。這就要求釋讀者必須是古文字學的專家,知曉“讀經當從識字始”這條基本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