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佾第三
原文 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今譯 孔子談到季氏時,說:“他讓六十四個人在自家庭院裏奏樂舞蹈,這樣的事他都忍心去做,還有什麽事不忍去做的呢?”
張居正講評 季氏,是魯國大夫。佾,是樂舞的行列。古者樂舞之數,天子用八行,每行八人,叫做八佾。諸侯六佾,大夫四佾。各有等差,不容僭越。當初成王以周公有大勳勞,特賜天子禮樂以祭周公之廟,其後世群公都因循僭用,已是失禮。季氏,是魯桓公子孫,他在家廟中祭祖,也僭用八佾之舞於庭,故孔子非之說:“禮莫嚴於名分,罪莫大於僭竊。夫祭用生者之爵祿,乃我王朝一定之禮。季氏本是大夫,隻該用四佾之舞,而今乃用八佾之舞於家廟之庭,則是以大夫而僭天子禮,法之所不容誅,罰之所必及,人臣之罪孰有大於此者。這等大罪也都容忍過了,不加糾正,則別樣的小罪,孰不可忍乎!”蓋魯以相忍為國,凡事惟務姑息含忍,而其弊乃至於下陵其上,臣僭其君,禮法**然,冠屨倒置如此。蓋優柔姑息之過也,故孔子非之。其後孔子為司寇,攝相事,即墮三都以強公室,陳恒弑其君,則沐浴而朝,請兵討之,此可以觀聖人之誌矣。而魯終不能用。卒之三家共分公室,政在陪臣,而周公之祚遂衰矣。然則紀綱法度有國者其可一日而不振舉之乎!
原文 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於三家之堂?”
今譯 孟孫、叔孫、季孫三家在祭祖完畢撤除祭品時,令樂工唱《雍》。孔子說:“《雍》裏的那兩句:‘助祭的是諸侯,天子則嚴肅靜穆地在一邊主祭。’這種含義如何用在你們這三家的廳堂上呢?”
張居正講評 三家,是魯國的大夫孟孫、叔孫、季孫之家。雍,是《周頌》篇名。徹,是徹饌。相,是助祭。辟公,是諸侯。穆穆,是深遠的意思。“相維辟公,天子穆穆。”是《雍》詩中兩句說話。昔者周天子祭祀宗廟,祭畢之時,則歌《雍》詩以徹饌。及魯大夫孟孫、叔孫、季孫祭其家廟,於收俎豆的時節,也歌雍詩,是僭用天子之禮矣。故孔子譏之,說道:“《雍》詩中有雲:‘相維辟公,天子穆穆。’是說天子宗廟之中,助祭的是列國的諸侯,主祭者是天子,其敬德之容,則穆穆然幽深而玄遠。蓋本天子之事,故於徹饌歌之,道其實也。今三家之堂,助祭者不過陪臣,亦有辟公之相助乎?主祭者不過大夫,亦有天子之穆穆乎?既無此事,則何取於此義而歌之於堂乎?是不惟僭妄可惡,而其無謂亦甚矣。”蓋禮所以辨上下之分,不可毫發僭差,人臣而敢僭用君上之禮,則妄心一生,何所不至。攘奪之禍,必由此起。孔子前一節非季氏之舞八佾,此一節譏三家之歌《雍》詩,皆所以立萬世人臣之大防也。
原文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今譯 孔子說:“一個人如果沒有仁德,那麽他又如何行禮呢?一個人如果沒有仁德,他有怎麽運用樂呢?”
張居正講評 仁,是心之德,敬而將之以儀文,叫做禮。和而達之於聲容,叫做樂。如禮何?如樂何?譬如說沒奈他何一般,是不相為用的意思。孔子說:“仁之在人,乃本心之全德,人能全此心德,使心裏常是恭敬,則行出來的儀文便都是禮。心裏常是和平,則播之於聲容,便都是樂。”是禮不虛行,必仁人而後可行也。人而不仁,則其心放逸而不能敬,禮之本先失了。那陳設的玉帛,升降的威儀,不過是虛文耳。禮豈為之用乎?所以說如禮何?樂不徒作,必仁人而後能作也。人而不仁,則其心乖戾而不和。樂之本先失了,那鍾鼓之聲,羽旄之舞不過是虛器耳,樂豈為之用乎?所以說如樂何?蓋禮樂不可斯須而或去,人心不可頃刻而不存,欲用禮樂者,求之心焉可也。
原文 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
今譯 林放問禮的根本是什麽。孔子說:“這個問題意義重大啊!禮儀,與其奢侈,不如節儉;喪禮,與其儀式上治辦周全,不如內心真正哀傷。”
張居正講評 林放,是魯國人。易,是節文習熟。戚,是哀痛。魯人有林放者,見世人行禮,繁文太盛。以為製禮之初意,恐不如此。故問禮之本於孔子。孔子以時俗方逐末,而放獨究心於禮之本,可謂不為習俗所移,而有誌於返本複古者矣。所以稱美之說:“大哉汝之間也。夫禮之全體有質有文。譬如飲食之禮,起初隻是太羹、玄酒,汗尊杯飲而已,這叫做本質。先王以為太簡,始製為籩豆籃簋之器,揖讓周旋之儀,這叫做文。又如居喪之禮,起初隻是傷痛哭泣,思慕悲哀而已,這叫做本質。先王以為太直,始製為擗踴哭泣之節,衰麻服製之等,這叫做文。文質得中,乃禮之全體,到後來習俗日侈,卻隻在儀文節度上究心,而製禮之初意,**然無存矣。然則今之禮者,與其趨尚繁華,而流為奢侈,寧可敦崇樸素,而失於儉嗇。蓋儉嗇無文,雖未合於禮之中,而猶不失為淳古之風,是即本之所在也。所以說與其奢也,寧儉。居喪者與其習熟於儀節,而無慘怛之誠,寧可過於哀痛,而少品節之製。蓋徒戚雖未合於禮之中,而猶自率其天性之真,是即本之所在也,所以說與其易也,寧戚。”夫曰寧儉,日寧戚,皆孔子不得已而矯俗之意。蓋天下事物,每自質而趨文。而世之將衰,必多文而滅質。故孔子他日讚易,又以用過乎儉,喪過乎哀為言,而其論禮樂,則曰吾從先進。皆厭周末文盛而欲矯之以合於中也。有維持世教之責者,尚鑒茲哉!
原文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今譯 孔子說:“連那些中原周邊落後的國家都有賢明的君主,但是華夏卻沒有!”
張居正講評 夷狄,是化外之地。東夷、西戎、南蠻、北狄,總叫做夷狄。諸夏,是中國。諸,是眾。夏,是大,以其人民眾而地方大,故稱諸夏。亡字,與有無的無字同。當孔子時,季氏以大夫僭用八佾。三家以大夫僭歌《雍》詩。上下陵夷,不知有君臣之分。故孔子一日歎息說道:“中國所以尊於夷狄者,以其名分定而上下不亂也。今夷狄之國,在上的統領其下,在下的順從其上,尚且有個君長,到不似我中夏之國,君弱臣強,以諸侯脅天子者有之,以陪臣專國政者有之,恣為僭竊,反無上下之分也。”夫以中國同於夷狄,猶且不可,況反不如乎,可慨也已。孔子此言,豈真輕中國而稱夷狄哉!蓋甚為之詞,以見上下之分,不可一日不明於天下也。
原文 季氏旅於泰山,子謂冉求曰:“女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
今譯 季氏要祭祀泰山。孔子對冉求說:“你難道就不能勸阻他嗎?”冉求回答說:“不能。”孔子感歎道:“啊!難道說泰山神還不如林放知禮嗎?”
張居正講評 旅,是祭告。泰山,是東嶽泰山,在魯地。冉有,是孔子弟子冉求。救,是救正。古者祭祀之禮,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山川。泰山在魯國境內,惟魯君當祭。季氏是魯大夫,也要行祭告之禮於泰山之神,則其越禮犯分,僭上無君甚矣。孔子以冉求是他的家臣,有匡救之責。故問他說:“季氏此一事,甚為非禮,汝為家臣,固宜盡言匡正。今乃坐視其失禮而不能救之與?”冉求對說:“他的意思已定,吾力不能挽回之也。”孔子於是歎息說:“季氏此舉隻要諂事鬼神,以求福佑,殊不知禮不可僭,神不可欺。且如林放,魯人,也知問禮之本,不肯隨俗。況泰山是五嶽之尊,其神聰明正直,必然知禮,豈肯享季氏非禮之祭,而反不如林放之知禮乎?”是季氏之祭泰山,非惟分不當為,而且神必不享,則亦何益之有哉!孔子此言,一則要使季氏知其無益,猶可中止。一則要使冉求以不如林放為恥,而知所以自勵也。
原文 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今譯 孔子說;“君子沒什麽可與別人爭的事情,如果一定要爭,那就是射箭比賽了!比賽前,作揖遜讓而登場比武,射完箭登堂喝酒。這就是君子之爭。”
張居正講評 爭,是爭競。射,是大射之禮。升,是升堂。飲,是飲酒。孔子說:“有德行的君子,他心平氣和,與人恭遜,無有爭競。求他有爭競處,必也觀之於行射禮之時平!蓋射有中者,有不中者,中有多者,有少者,勝負相形,似乎有所爭也。然觀其將射之初,則三揖三讓而後升堂。既射之後,則與那同射的人,都下堂來,勝者卻揖那不勝者使他升堂,自取爵盞,立飲罰酒。射禮之行如此。是雖有勝負之相較量,然自始至終,雍容揖遜,是其爭也,乃君子之爭,非若小人專以血氣相尚,而為角力之爭也。夫以射才有爭而其爭又如此,則君子之無所爭可見矣。”
原文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
今譯 子夏問孔子:“‘欣然甜美的臉笑多好看啊,黑白分明的眼神真明亮啊,用素白的絹上來打扮。’這幾句話是什麽意思呢?”
張居正講評 “巧笑倩兮”這三句都是逸詩之詞。倩,是好口輔。盼,是黑白分明。素,是粉地。絢,是彩色。逸詩上說:“人於笑時,口輔端好,其眼目黑白分明,有此自然的美質,而又妝飾以華彩,就如素地上加以彩色的一般,愈為美好矣!”子夏未達素以為絢之旨,疑其反以素為飾。乃問於孔子說:“逸詩有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夫素則無文,絢乃華飾,今言素以為絢,其言果何謂也?”
原文 子曰:“繪事後素。”
今譯 孔子說:“先有白底,然後是繪畫。”
張居正講評 繪,是繪畫。孔子答子夏說:“詩言素以為絢,不是說素即是絢,乃是說因素為絢耳。如今繪畫之工,必先有了質素的粉地,然後加以各樣彩色。是素在於先,絢在於後。猶人之相貌,必先生得自然美好,然後可加以華飾也。”
原文 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
今譯 子夏又問:“那麽,禮樂是不是也是後期的事呢?”孔子說:“啟發我的商啊,現在我可以同你討論《詩經》了。”
張居正講評 起予,是起發我之誌意。商,是子夏的名。子夏一聞孔子之言,遂有悟於心,說道:“觀繪畫之事,素地在先,彩色在後,可見素而非繪,固無以備其文采,繪而非素,則雖有彩色亦將安施?然則世之所謂禮文者,其猶在於後乎?必有為之先者矣。”蓋禮也者,因人情而為之節文者也。如玉帛交錯,揖讓周旋,賓禮也。然必先有恭敬之實心,而後以是將之,是敬在於先,禮在於後矣。又如擗踴哭泣,衰麻服製,喪禮也。然必先有哀痛之本情,而後以是節之。是哀在於先,禮在於後矣。故情實者素地也。禮文者彩色也,非禮,固無以為人情之節文。然苟情不至而徒求之於禮焉,是猶畫者不先布素地,而欲施文采也,有是理乎?夫孔子以繪畫明,素絢之意,不過隻就書旨上發揮,而子夏禮後之言,則聖言之所未及者。可謂聞一知二,觸類旁通者矣。故孔子喜而稱之,說道:“能起發我之誌意者,是汝商也。”蓋詩人之言,其旨甚微,而寓意深遠。善說詩者,能求之於言語之外,而不拘泥於文字之末,乃為得之,似你這等聰明穎悟,才可與論詩也已,蓋深喜之之辭也。按此章之旨,與前章林放問禮之意,大略相同。林放求禮之本,而子夏以禮為後,皆有反本尚質,挽回世道之意。故孔子於林放則以大哉稱之,於子夏則以啟予許之,此又聖賢耒發之旨也。學者宜致思焉。
原文 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徵之矣。”
今譯 孔子說:“夏朝的禮,我能說出來,其後代杞國不足以證明我的話;殷朝的禮,我能說出來,其後代宋國不足以證明我的話。這主要是因為文字資料和熟悉夏、殷禮的人不足的緣故。如果條件充足那我就可以得到證明了。”
張居正講評 杞、宋是二國名。杞,是夏之後。宋,是殷之後。文,是書籍。獻,是賢人。徵字,解做證字。孔子說:“昔者禹有天下,其製度文章為有夏一代之禮者,我能言其大略,然必有證而後人信之。今夏之後代,雖有杞國尚存,然不足取以為證矣。湯有天下,其製度文章為有殷一代之禮者,我亦能言其大略,然亦必有證而後人信之。今殷之後代,雖有宋國尚存,然亦不足取以為證矣。蓋禮非書籍不能記載,非賢人不能誦習。今夏殷二代,傳世久遠,杞宋兩國世祚衰微,既無書籍可以考究,又無賢人可以諮訪,將何所取以證吾之言耶!若使二國之書籍尚存,賢人未謝,則考究諮訪皆有所據,而吾能取之以為證,人皆信之矣。惜乎!今之不能也。”蓋孔子當時,欲斟酌三代之禮,以立萬世常行之法,而夏殷不可考,故為是歎息之詞如此。然三綱五常古今不易,所損所益,百世可知,則二代之禮又不以杞宋無徵而遂泯也。有儀禮製度之責者,宜究心焉。
原文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
今譯 孔子說:“對於行禘禮的儀式,第一次獻酒之後,我就不願再看了。”
張居正講評 禘,是祭祀之名。古者天子既祭其始祖,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祭於太廟,而以始祖配之,這禮五年一舉,叫做神。成王以周公有大勳勞,賜魯重祭,使魯國以周公為始祖,以文王為所自出之帝,而以周公配之,故魯國得禘祭其先。然以諸侯而僭行天子之祭,實為非禮也。灌,是奠酒於地以降神。往字,解做後字。孔子說:“我魯國君臣舉行禘祭,我也曾在太廟中,觀其行禮何如,但是他未曾降神之先,誠敬尚在,猶有可觀。及到那灌地降神之後,君臣之間都懈怠了,雖有陳設的俎豆,升降的威儀,全是虛文,無一些恭敬誠恪的意思。到這時節,我之心不欲觀之矣。”夫魯國本是諸侯,僭用王者之大祭,已是失禮,及舉祭之時,又不誠敬,是失禮之中又失禮焉。故孔子歎之如此。
原文 或問禘之說。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指其掌。
今譯 有人請教孔子關於禘祭的含義。孔子說:“我不知道。知道其含義的人在對待治理天下大事方麵,如同把這東西擺在這裏一樣!”指著自己的手掌。
張居正講評 示,與看視的視字同。斯字,解做此字。掌,是手掌。或人見魯國嚐行禘祭之禮,而不知當初製禮之意,故以禘之說問於孔子。孔子以禘乃國家之重典,先王所以振本追遠之意,其妙固未易言。況又是王者之大祭,魯國因循而僭用之,其失又所當諱。這意思有難以顯言者,故隻答他說:“不知也。蓋以禘之為祭,禮儀重大,意義深遠,知之甚不易也。若有能知其說的,則理無不明,誠無不格,識見自是廣闊,精神自會運量,看得天下的道理,燦然都在目前,豈不如視諸斯之至易乎!”門人遂記說:“夫子所謂視諸斯者,乃自指其手掌而言,以其明白易見,就如看自家的手掌一般,初無難事也。”此可見幽明隻是一理,神人本無二道,幽而知所以事神,則明而治人,亦何難之有哉!然非先王不能作,亦非聖人不能知,如或人者,何足以語此,此孔子所以不輕告之也。
原文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
今譯 祭祖祖先仿佛祖先就在麵前,祭神就像神真的在麵前。孔子說:“如果我不參與祭祀,那麽就和沒有舉行祭祀一樣。”
張居正講評 祭,是祭先祖。祭神,是祭外神。吾不與祭,如不祭,是孔子平日的言語。門人記說:“祭以誠為主,而他人則不能。惟吾夫子,觀其在家祭先祖的時節,則孝心純篤,就如先祖在上的一般。其在官祭外神的時節,則敬心專一,就如神明在上的一般。夫鬼神無形與聲,豈真有所見,乃心極其誠,故如有所見耳。”考其平日嚐說:“吾於祭祀,必親行之,乃慊於心。若或有故,不得已,而使人代之,則不得以伸吾之孝敬,故禮雖已行,而此心缺然,還似不曾祭的一般。即此言觀之,則其祭祀必致如在之誠可知矣。”這是門人記孔子祭祀之誠敬如此。若天子一身,為天地宗廟百神之主,尤不可不致其誠。所以古之帝王,郊廟之祭,必躬必親,致齋之日,或存或著,然後郊則天神格,廟則人鬼享,而實受其福也。承大祭者,宜致謹焉。
原文 王孫賈問曰:“‘與其媚於奧,寧媚於灶。’何謂也?”
今譯 王孫賈問道:“‘與其討好奧神,倒不如討好灶神。’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啊?”
張居正講評 王孫賈,是衛大夫。媚,是親順,奧,是室之西南隅。灶,是灶神。古者夏月祭灶,必先祭主子灶陘。然後迎屍入奧,而設饌以祭。是祭於奧則似尊崇,祭於灶則似卑褻。故當時俗語說:“奧雖有常尊,而非祭之主,灶雖卑賤,然日用飲食所司,當時用事,所以說媚奧不如媚灶。”蓋奧以比君之勢分崇高,難以自結;灶以比臣之專權用事,容易幹求。時俗之見,淺陋如此。王孫賈乃問孔子說:“俗語有雲:‘與其求媚於奧,寧可求媚於灶。’夫奧本尊崇,灶甚卑褻,今乃言媚奧不如媚灶,其意果何謂也?”賈疑孔子在衛,有求仕之心,欲求附已以進用,故以此諷之耳。
原文 子曰:“不然,獲罪於天,無所禱也。”
今譯 孔子說:“不是這樣的,如果得罪了上天,那就連祈禱的地方都沒有了!”
張居正講評 獲字,解做得宇。禱,是祈禱。孔子答王孫賈說:“俗語所謂媚奧不如媚灶,我甚不以為然。蓋天下之至尊而無對者,惟天而已。作善則降之以福,作不善則降之以禍,感應之理毫發不差。順理而行,自然獲福,若是立心行事,逆了天理,便是得罪於天矣。天之所禍,誰能逃之,豈祈禱於奧灶所能免乎!”此可見人當順理以事天,非惟不當媚灶,亦不可媚於奧也。孔子此言,遜而不迫,正而不阿,世之欲以禱祀而求福者,視此可以為鑒矣!
原文 子曰:“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吾從周。”
今譯 孔予說:“周朝的禮儀製度借鑒於夏、商兩代,是多麽豐富完美啊!我則遵循周朝的禮儀製度。”
張居正講評 監字,解做視字。二代,指夏商。鬱鬱,是文盛的模樣。孔子說:“比先夏商之有天下,固皆有一代的典章法度,但其立法未能盡善盡美,而其流弊亦皆偏向失中。自我周之興,有文武為之君,周公為之相,於是監視夏商之禮,或損其太過,或益其不足,是以製度儀章纖悉具備,兄行於朝廷,施於邦國,達於閨門閭巷之間者,皆盡善盡美。鬱鬱乎文采之盛,殆非夏商所能及也。我也生周之世,為周之民,時王之製,固當遵承而不悖,況其禮文之盛又如此。然則吾之當從者,舍周其何適哉?所以說吾從周。”嚐觀孔子之在當時,禮樂則從先進,夢寐不忘周公,與夫修魯史而尊天王,此其從周之誌,有未嚐一日忘者,所謂聖人之為下不倍也。然則生今之世而欲反古之道者,豈不謬哉!
原文 子入大廟,每事問。或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入大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
今譯 孔子到了太廟,每件事都要詢問。有人說:“誰說叔梁紇的兒子懂得禮啊?進了太廟,什麽事都要問別人。”孔子聽到這話後,說:“這就是禮呀!”
張居正講評 大廟,是魯周公之廟。鄹,是邑名。鄹人之子,指孔子說。孔子父叔梁紇,曾為鄹邑大夫。故當時叫孔子為鄹人之子。昔孔子仕魯之時,嚐陪祭於周公之廟,與執事焉。那廟中陳設的器數,如籩豆、玉帛之類,周旋的儀節,如灌獻酬酢之類,每事都詳細訪問,卻似不曾知道的一般,蓋惟其敬之至,故其間之詳如此。或人不知而疑之,說道:“鄹人之子孔丘,素以知禮見稱於人,如今看來,誰說他知禮?”蓋知者不待於問,問者必有不知。觀他在太廟之中,事事都問過,則其不知禮也明矣。世固有無其實而有其名者乎!孔子聞而解之說道:“禮莫大於祭,祭莫先於敬。今太廟之中陳設的都是禮器,周旋的都是禮儀,若一毫知得不真,行得不當,便是輕忽放肆,而非所以為敬矣!今我每事訪問者,正以對越奔走之際,當有恭敬嚴肅之心,固不敢強其所不知以為知,亦不敢恃其所已知而不問,是乃所以為禮也。或人之言,豈知我者哉!”此可見聖人之心極其敬慎,故祭祀之禮尤加謹嚴。聖人之心極其謙虛,故每事問人,不厭詳細,其與堯之欽明,舜之問察,一而已矣。學聖人者,當於此求之。
原文 子曰:“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今譯 孔子說:“射箭不在於穿透靶子,因為每個人的力量和射藝的等級不同。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
張居正講評 射,是射箭。皮,是皮革。射不主皮,這一句是《鄉射禮》中的說話。科字,解做等字。孔子說:“《鄉射禮》有雲:射以觀德。但主於中的,不必穿透皮革,然後為能。所以然者,蓋為人之氣力,有強有弱,其等不同。若必主皮,則惟強者能之,而弱者必不能矣。此所以不主皮也。然這是古昔盛時,尚德而不尚力,其道如此。今世衰禮廢,列國兵爭,惟以強力為尚,雖禮射亦主於貫革,而尚德之風,不可複見矣。”可勝歎哉!孔子思古傷今之意如此。
原文 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
今譯 子貢提出省去每月初一告祭祖廟用的活羊。
張居正講評 告,是告廟。朔,是正朔。餼,是牲牢。古時天子以季冬頒來歲十二月之朔於諸侯。諸侯受而藏之祖廟。每遇月朔,則以特羊告廟,請而行之。魯自文公以後,把這告朔之禮,廢而不行了。而有司每月猶照常辦備此羊。子貢以此禮今既不行,餼羊徒為靡費,故欲去之,以省費焉。是徒知一羊之可惜,而不知製禮之初意矣。
原文 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
今譯 孔子說:“賜呀,你雖愛惜那隻羊,但是我更愛惜那種禮呀!”
張居正講評 愛,是愛惜。孔子呼子貢之名而曉之說:“賜也,爾之欲去乎餼羊者,豈以告朔之禮既廢,餼羊之供無實。愛惜此羊而欲去之矣乎!自我觀之,所愛尤有甚於羊者。蓋正朔頒於天子,所以示天下之有君,告朔行於諸侯,所以示天下之有親,最為禮之大者。今此禮雖廢,而餼羊猶存,後之人,或有因羊以求禮,舉而行之者,若將此羊一並去了,則告朔之禮,隨羊以亡,自此天子不複頒朔,而人不知有君,諸侯不複視朔,而人不知有親矣。是禮之亡不尤為可惜耶?”夫孔子之意在於存禮,而子貢之言,唯求省費,聖賢度量之廣狹,用心之大小,區以別矣。
原文 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
今譯 孔子說:“禮節周到地事奉君主,但是人們卻以為這是諂媚。”
張居正講評 禮,是恭敬之見於儀文者,乃道理當然的去處。諂,是求媚。孔子說:“臣之於君,既有尊卑上下的定分,便自有恭敬奉承的定禮。這禮,是先王所製,萬世通行,不可違越者也。今我之事君,心裏極其敬謹,不敢有一毫輕慢,故每事依著禮節,不敢有一些差失,這不過盡那禮之當然者而已,非有加於禮之外也。時人不知,乃以為求媚取悅而然,是豈知事君之禮者乎!”蓋當時公室衰微,強臣僭竊,上下之際,多不循禮,惟孔子欲明禮法以挽回之。如過位則色勃,升堂則屏氣,違眾而拜堂下,聞命而不俟車,這等循禮,當時反以為諂,則禮法之不明於天下可知。故孔子之言如此。然盡禮與諂,其跡相似,而其心不同。君子之事君,其禮固無不盡,然卻不肯阿諛順從,如責難以為恭,陳善以為敬,一心隻要成就君上的美名,幹辦國家的大事,這便真是盡禮。小人之事君,外麵雖似盡禮,然心裏未必忠實,如阿順以為容,逢迎以為悅,一心隻要幹求君上的恩寵,保全自家的官爵,這便真是諂媚。君子盡禮,小人以為諂,小人諂媚,亦自以為盡禮。心術之邪正,迥然不同,人君不可不察也。
原文 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今譯 魯定公問孔子:“君主應該如何差遣臣子,臣子又該怎樣事奉君主?”孔子回答說:“君主應該按照禮的要求差遣臣子,臣子則要以忠來事奉君主。”
張居正講評 定公,是魯國之君。禮,是有節文,不簡慢的意思。忠,是竭盡己心,不欺罔的意思。定公一日問於孔子說:“為人君的使令臣下,為人臣的奉事君上,都有個道理,不知當如之何?”孔子對說:“為人君者,以尊臨卑,易至於簡慢忽略,若簡慢忽略,便失了為君的道理,是以人君之於臣下,使之須要以禮。如使之為大臣,則待之如股肱;使之居言責,則待之如耳目;使之為將帥,則有推轂命將之禮;使之為使臣,則有皇華遣使之禮,務加以禮貌,待以至誠,這乃是使臣的道理。為人臣者,以下事上,易至於欺罔隱蔽。若欺罔隱蔽,便失了為臣的道理。是以人臣之於君上,事之須要以忠。如居輔導讚襄之職,則盡心以啟沃,而一毫無所隱;有官守言責之寄,則盡心以納忠,而一事不敢欺。遇有難處之事,則雖勞瘁而不辭;遇有患難之日,則雖致命而不避。務內盡其心,外盡其力,這乃是事君的道理。”君盡君道,固非有私於臣,而所以勸下之忠者,亦在是矣。臣盡臣道,固非有要於君,而所以報上之禮者,亦在是矣!上下交而德業成,天下其有不治者哉!
原文 子曰:“《關雎》樂而不**,哀而不傷。”
今譯 孔子說:“《關睢》這首詩快樂而不**,悲哀而不憂愁。”
張居正講評 《關雎》,是《國風》詩之首篇。孔子說:“凡樂音不和樂,則不足以暢意;不哀婉,則不能以感人。然又貴於得中。若樂之過,則有****邪僻之聲;哀之過,則有憂思燋殺之病,而失其性情之正矣。惟有《關雎》之詩,其發之詠歌,而被之管弦者,優柔平中,雖欣然和樂,而不至於****,雖淒然哀婉,而不至於悲傷。聽之使人欲心平,躁心釋,而足以為養德之助,誠盛世之遺音也。”蓋詩本性情,樂以彰德。《關雎》之詩,詠後妃之德也。昔周文王之妃太姒,有聖德,不妒忌,憂在進賢,不**於色,旁求淑女以配君子。求之未得,至於寤寐反側而不能安。求之既得,則以鍾鼓琴瑟樂之而致其喜,其德之盛如此。故其發為聲詩,自然中正和平,而無過**過傷之病,是樂音之和,本於後妃柔順之德,後妃之德,又本之文王刑於之化。學者玩其辭,審其音,則所以基化閨門,而禦於家邦者,必有得於言意之表矣。
原文 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後氏以鬆,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
今譯 魯哀公問宰我:土地神的神主應該用那種木料?宰我答道:“夏朝用的是鬆木,商朝用的是柏木,周朝用的是栗木。用栗木樹寓意著使百姓恐懼。”
張居正講評 哀公,是魯君。社,是為壇以祭地。宰我,是孔子弟子。戰栗,是恐懼的模樣。哀公問於宰我說:“有國家者,必有社以祭地,不知其義何如?”宰我對說:“古之立社者,必栽樹木。夏後氏立社,則以鬆樹。殷人立社,則以柏樹。周人立社,則以栗樹。然所以用栗樹者,取於戰栗之義。蓋戮人必於社,欲使民見之而戰栗恐懼也。”夫祭地以報其功,乃立社之本意,至於所栽的樹木,則各因其土之所宜,而非有取義於其間也。宰我不知而對,謬妄甚矣。
原文 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今譯 孔子聽這話,說:“已經做過的事就不必說了;已經完成了的事不用再去諫諍,已經過去的也不再追咎了。”
張居正講評 遂事,是事雖未成,而勢不能已者。諫,是諫正。咎,是罪責。孔子聞宰我使民戰栗之言,以其所對,既非先王立社之本意,又啟魯君殺伐之心,因厲言以責之曰:“大凡事之未成者,猶可以言語說之,若事既成者,說之何益?所以不說。事之未遂者,猶可以諫諍止之。若事既遂者,諫之何益?所以不諫。事之未往者,猶可咎而罪之,若事之既往,咎之何益?所以不複追咎。今汝使民戰栗之言,已出之口,而告之於君,是事之已成,已遂,已往者也。吾又何以責汝乎!”孔子以為不足責者,正所以深責之,欲其知言之不可妄發,而致謹於將來耳。
原文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今譯 孔子說:“管仲真是個器度狹隘的人!”
張居正講評 管仲,是齊大夫,名夷吾。器,指人之局量規模說。器小,譬如說小家樣。管仲相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當時皆以為莫大之功,然出於權謀功利之私,而不本於聖賢大學之道。故孔子譏之說:“管仲雖有大功,然其為人,局量褊淺,規模狹隘,沒有正大光明的氣象,其器不亦小哉!”蓋深責備之詞也。
原文 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
今譯 有人問:“管仲節儉嗎?”孔子答道:“這個人收取百姓的市租,他家裏的傭人也是一人一職而不兼任,怎麽能說他儉省呢?”
張居正講評 三歸,是台名。攝字,解做兼字。孔子以管仲為器小,或人不知而疑之說:“吾聞儉約之人,凡事吝嗇,卻似器小的模樣。夫子以管仲為器小,得非以其儉約而然乎?”孔子答說:“凡人儉約者,必能製節謹度。今管仲築三歸之台,以為遊觀之所,其興作之靡費可知。又多設官屬,使每人各治一事,不相兼攝,其廩祿之冗濫可知,觀其行事如此,豈得謂之儉乎?夫以儉為器小,失之遠矣。”
原文 “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①。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
今譯 那人又問:“那麽管仲懂得禮節嗎?”孔子說:“國君宮門口設立照壁,管仲則在自己門口也樹立照壁;國君設宴接待他國君主時,在堂上有放酒杯的坫台,管仲也設有這種坫台。如果說管氏知禮,那麽就沒有誰不知禮了!”
張居正講評 邦君,是有國的諸侯。樹,是門屏。塞,是遮蔽。好,是宴會。坫,是放酒杯的案。凡賓主獻酬飲畢,必反置酒杯於此,故謂之反坫。孔子斥管仲為非儉。或人又不知而疑之,說道:“吾聞知禮之人,凡事備具,不肯苟簡,卻似奢侈的模樣,然則管仲之不儉,得非以知禮而然乎!”孔子答說:“禮莫大於名分,分莫大於君臣,不可一毫僭差者也。且如有國的諸侯,才得設屏於門,以蔽內外。非大夫所宜有者。今管氏也設屏於門以蔽內外。與邦君一般,其僭禮一也。諸侯為兩國的宴會,那時獻酬,有反爵之坫。非大夫所宜用者,今管氏也有反爵之坫。與邦君一般,其僭禮二也。這等僭上,決不是知禮的人。若說管氏知禮,則天下之人,誰是不知禮者乎?”蓋人之器量大小,固不在於行事之廣狹。大禹惡衣菲食,不害為聖。周公之富,不病其奢。或人既以器小為儉,又以不儉為知禮,其心愈惑,而失之愈遠矣。然孔子竟亦未明言器小之意,豈或人之淺陋,不足以語此歟?
原文 子語魯大師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
今譯 孔子與魯國大師談論奏樂之道,說:“奏樂的道理是可以領會的。開始演奏時,各種樂器合奏聲音繁美;接下去,音律和諧,節奏明晰,連綿不斷,直到最後完成。”
張居正講評 語,是告語。魯大師,是魯國掌樂之官。翕,是合。從,是放。純,是和。嗷,是明白。繹,是相續不絕的意思。成,是樂之一終。當時魯國衰微,音樂廢闕。樂官多失其職者。故孔子告魯大師以作樂之道說:“汝為典樂之官,必知道樂之節奏,然後可以作樂,今先王之樂,猶未盡亡,其始終條理之妙,可得而知也。吾試為汝言之:蓋樂有六律、五聲、八音,有一不備,不足以言樂。故始作之時,必須聲音律呂,件件都全,而翕然其合焉。然備而不和,亦不足以言樂,故樂之既放,必須清濁高下,皆中其節,而純然其和焉。和,則易至於混亂,又必一音自為一音,而嗷然其明白。嗷,則易至於間斷,又必眾音相為起伏,而繹然其連續。夫翕合之後有純和,純和之中有明白,明白之中無間斷。自始至終,曲盡條理節奏之妙,是乃樂之一成也。由此而至於九成,其道理不過如此,汝太師豈可以不知乎?”蓋聲音之道,與政相通,不但可以養人之性情,而亦可以移易天下之風俗,所係甚重。故孔子自衛反魯,既汲汲於正樂,而其於太師,又諄諄以告戒之如此。
今譯 衛邑那個地方的封疆之官求見孔子,說:“凡是君子到這裏來,我從沒有見不到的。”孔子的弟子引他去見了孔子。他出來後對孔子的幾個學生說:“你們幾位何必為得到不到官位而發愁呢?天下已經混亂很久了,上天將要把夫子作為聖人來號令天下。”
張居正講評 儀,是衛邑名。封人,是掌封疆之官。見,是相見。從者,是隨從,孔子的門人。喪,是失位去國。木鐸,是古人施政教時,用以警眾的器具。其器金口木舌,搖之則有聲,即今之鈴是也。昔孔子周流四方,到衛國之儀邑,有個掌封疆的官,來請見說:“敬賢者,吾之素心。凡賢人君子來到這地方,我必求見,未嚐拒我而不得見也。今夫子幸至於此,獨不容我一見乎?”門人以其求見之誠,為之引見於孔子。封人既見孔子而出,乃對門人說:“夫子之失位去國,固其一時之不遇,然二三子何必以此為憂乎?蓋治亂相因,是乃必然之數,而易亂為治,必待非常之人。今世教陵夷,人心陷溺,天下之無道,亦已久矣。世無終亂之理,必當複治。吾觀夫子之道德,正可以易亂而為治者。天生斯人,豈是偶然,必將使之得位行道,施政教於四方,以開生民之耳目,以覺天下之愚昧,就如那警眾的木鐸一般,豈終於不遇也哉!”夫聖人盛德感人,能使封人尊敬而篤信之如此。然當時列國之君,不能委國而授之以政。至於轍環天下,卒老於行,此春秋之時,所以終不能挽而為唐虞之世也歟!
原文 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
今譯 孔子講到《韶》這一樂舞時說,“其藝術形式美極了,內容也極其完善”;在講到《武》樂舞時說,“其藝術形式達到了極點,但是內容卻未能達到完善”。
張居正講評 韶,是舜的樂名。武,是武王的樂名。盡美,是說聲容到極盛的去處。盡善,是說盛美之中到極妙的去處。門人記說:“自古帝王有成功盛德於天下,則必作樂以宣之,故觀樂之情文,便可以知其功德,然其間自有不同。吾夫子嚐說:帝舜之樂,叫做《大韶》,他作於紹堯致治之後,其聲音舞蹈至於九成,固極其盛美而可觀矣。然不但盡美,而美之中又極其善焉。蓋舜以生知安行之聖人,雍容揖遜而有天下,故心和氣和,而天地之和應之。至於格神人,舞鳥獸,其妙有不可形容者,所以說又盡善也。武王之樂,叫做《大武》。他作於伐暴救民之日,其節奏行列,至於六成,固極其盛美而可觀矣。然就其美之中而求之,則有未極其善者焉。蓋武王以反身修德之聖人,征誅殺戮而得天下,故雖順成和動之內,未免有發揚蹈厲之情,比於韶樂,則微有所不足者,所以說未盡善也。”然孔子此言,雖評論古樂之不同,而二聖之優劣,亦可概見矣。
今譯 孔子說:“居於高官之人不能寬厚待人,行禮時不夠嚴肅、恭敬,參加喪禮時也不悲哀,這種情況我怎麽能看得下去呢?”
張居正講評 孔子說:“凡事有本,必得其本,而後其未有可觀。且如寬弘簡重,乃居上之體也。恭敬嚴肅,乃行禮之實也。傷痛悲哀,乃臨喪之道也。這都是本之所在,有其本,則推之於行事者,自然可觀。若使居上的,苛刻瑣碎,而不知寬弘之大體;行禮的怠惰簡慢,而無恭敬之實意;臨喪的專事矯飭,而無哀痛之真情,則其本已先失了。雖其政教號令之施、進退周旋之節,縗麻擗踴之文,未必盡無可觀。然大本既失,則末節無可言者,吾何以觀之哉?”蓋甚言其不足取也。蓋當時王道不舉,而苛政至子殘民,古禮不複,而繁文至於滅質。故孔子矯時之敝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