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黨第十

原文 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

今譯 孔子在家鄉時顯得非常恭順,信實謙卑,像不會說話似的。而他在宗廟裏、在朝廷上卻很善於言辭,隻是說得比較謹慎而已。

張居正講評 鄉黨一篇都是記孔子容貌威儀,起居動靜之詳。雖聖人之小德細行,然亦可見其盛德積中,有動容周旋,自然中禮之妙矣。這一章是記孔子處鄉黨在朝廷之容。恂恂是信實的模樣。便便是詳辨。門人記說:吾夫子居鄉黨之間,其容貌則恭敬誠恪,略無文飾,但見其恂恂然信實而已,且謙卑遜順,不欲以賢智先人,卻似不會說話的一般。蓋鄉黨乃父兄宗族之所在,與尊長相處,故禮恭而辭簡如此。至於與祭而在宗廟,居官而在朝廷,則便便然與人議論,或儀節有該講究的,則問之必審,或事體有該商榷的,則辯之必明,但言所當言,常謹慎而不放肆爾。蓋宗廟乃禮法之所在,在朝廷乃政事之所出,又與處鄉黨之時不同,故言之不容不盡,而辯之不容不明如此。此聖人盛德之至,故隨所處而皆合乎禮之中也。

原文 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訚訚如也。

今譯 孔子在上朝的時候,同下大夫說話,總是一副溫和、快樂的樣子;同上大夫說話,則是公正、正直的樣子。

張居正講評 這一章是記孔子在朝之容。侃侃是剛直,訚訚是和悅中有持正的意思。門人記說:吾夫子在朝之時與眾大夫相接,每視其位之尊卑,以為禮之隆殺。如與下大夫言,其勢分猶卑,言或可以直遂,則當言即言,無所隱諱,但見其侃侃如也。若與上大夫言,其體貌尊重,言不可以徑情,雖理之所在,持正不阿,然每出之以從容,導之以和悅,但見其訚訚如也。蓋朝廷之上,以爵為序,故雖直道而行,亦必因人而施如此。

原文 君在,踧踖如也,與與如也。

今譯 君主臨朝之時,孔子則表現出一種恭敬而心中不安的樣子,但又不乏從容、安詳。

張居正講評 君在,是君上臨朝之時。踧踖,是恭敬不安的模樣。與與,是從容自在的意思。夫子遇君上臨朝之時,其心敬謹,不敢一毫怠忽。看他進退周旋,卻似踧踖不安的模樣。但常人過於矜持,未免失之拘迫。夫子則從容和緩,自然有威儀之可觀,但見其與與然中適也。蓋不惟可以見盛德之儀容,亦可以知其事君之盡禮矣。

原文 君召使擯,色勃如也,足躩如也。

今譯 魯國國君召孔子去接待外國的貴賓。孔子接到命令後,臉色勃然改得矜持莊重,走路時也加快了腳步。

張居正講評 這一章是記孔子為君擯相之容。古者列國諸侯,朝聘往來,其相見之時,都選平日禮儀習熟的人為之擯相。主謂之擯,言其接待賓客也。客謂之相,言其輔相行禮也。色勃如,是顏色變動,足蠼如,是步履盤旋。門人記說:吾夫子當君命有召,使之為擯迎接賓客,此乃兩君交好,大禮所係。故夫子一聞君命,敬慎之至,頓改常容,觀其顏色則勃然變動,不比平時之安和自如;觀其步履則盤旋退避,有似欲前進而不能的模樣。這是承命之初,其敬有如此者。

原文 揖所與立,左右手,衣前後,襜如也。

今譯 孔子向同他站在一起的人作揖,手向左或者向右拱手,衣服前後擺動,卻整齊不亂。

張居正講評 推手向前叫作揖。所與立是同為擯的人。簷是整齊的模樣。凡擯用三人,有上擯,有次擯,有末擯。擯主有命,則遞傳以相達。夫子此時適為次擯,則末擯、上擯居乎身之左右矣。故揖所與同為擯者。或揖左人,傳命而出,則以手向左;或揖右人,傳命而入,則以手向右。然手雖有左右,而身則端正自如,未嚐隨之而動。但見其衣之前後,簷如其整齊也。

原文 趨進,翼如也。

今譯 孔子快步向前走的時候,(衣襟)好像鳥兒展開了翅膀一樣。

張居正講評 趨是疾走。賓主相見之後,主君延賓而入,則為擯者當入而有事。夫子當疾趨而進之時,張拱端好,如鳥之展舒兩翼然。這二節是行禮之時,其敬有如此者。

原文 賓退,必複命曰:“賓不顧矣。”

今譯 貴賓辭別後,必然向君王回報說:“客人已經不回頭張望了。”

張居正講評 行禮既畢,主君送賓以出。賓方退出之際,主君之敬未解。夫子必複命於君說道:“賓已去,不複回頭矣,所以紓君之敬也。”這是禮畢之後,其敬有如此者。夫以為擯之事,自始至終動容周旋,無不中禮。非盛德之至,其孰能之哉?

原文 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門,行不履閾。

今譯 孔子走進朝廷大門,總要謹慎地彎著腰曲著身子走路,好像那裏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似的。站,他不站在門的中間,走路,也不踩門檻。

張居正講評 這一章是記孔子在朝之容。公門是朝門。中門是當門而立。履是踐。閾是門限。門人記說:吾夫子趨朝之時,一入公門,便肅然起敬,但見其曲身而行,雖公門高大,卻似容不得他的模樣,何其敬之至也!其站立的去處,必不敢當門之正中,蓋恐當尊而失之僭也;其行過的去處,必不敢踐著門限,蓋恐違禮而失之肆也。此時尚未麵君,而敬謹之心已無所不至矣。

原文 過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

今譯 經過國君的座位時,孔子的麵色變得矜持莊重,腳步也加快起來,說話的聲音很低,好像底氣不足似的。

張居正講評 位是人君所坐的虛位。不足,是不敢出聲。夫子既入內朝,行過君之虛位就如君在上麵的一般。其顏色則勃然而變動,其行步則躩然而盤旋,其言語則訥訥然謹慎收斂,如不能出聲者。蓋去君漸近,故其敬漸加,與入門之初不同矣。

原文 攝齊升堂,鞠躬如也,屏氣似不息者。

今譯 雙手提起下擺向大殿上走的時候,恭順謹慎,屏住氣好像不呼吸一樣。

張居正講評 攝齊是兩手摳衣。屏字解做藏字。息是鼻息。夫子既已麵君而行朝禮,乃兩手摳衣,使之離地,以防傾跌之患。曆階升堂,曲身而行,不敢仰視,其鼻息出入亦屏藏收斂,恰似沒有鼻息的一般。蓋愈近君則愈敬慎,其視過位之時又不同矣。

原文 出,降一等,逞顏色,怡怡如也。沒階,趨進,翼如也。複其位,踧踖如也。

今譯 麵君之後走出來,走下台階,臉色便舒展開了,表現出一種怡然自得的樣子。走完台階,再快步向前走,姿態就像鳥兒展翅一般。回到自己的位置,孔子依然表現出那種恭敬而不安的樣子。

張居正講評 等是階級。逞是舒放。怡怡是和悅。沒階是下盡階級。進字是多了的。複位是複班。夫子升堂見君,行禮已畢,出了降階一等,則漸遠於君矣,此時顏色才稍稍舒放,有怡怡然和悅之意。然其敬君之心有終不能忘者,但見其下培而趨,則端拱如翼,而手容之恭如故也;複班之後猶踧踖不寧,而身容之肅如故也。豈以既遠於君,而遂有怠忽之心乎?夫臣子見君,未有不敬畏者,至於未見君之先而敬已至,既見君之後而敬不忘。此所以為事君盡禮,而非常人之所能及也。

原文 執圭,鞠躬如也,如不勝。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戰色,足蹜蹜如有循。

今譯 (孔子出使別的諸侯國,)拿著圭,恭敬謹慎地好像舉不起來的樣子。向上舉好像在作揖,放在下麵又好像是給人遞東西。臉色浮現出戰栗的表情,步子很小,好像沿著一條線向前走似的。

張居正講評 這一章是記孔子為君聘於鄰國之容。圭是諸侯的命圭,所受於天子者也,聘問鄰國則使大夫執以通信。不勝是力不能舉。授是以物於人。戰色是戰懼之色。蹄蹄是行步促狹。循是緣物。門人記說:“夫子為魯大夫時,承君命以聘問鄰國,其行禮之時,執著國君的命圭,曲身而行,如其力有不能舉者。有時舉手向上,則如與人相揖者然,而不失之太高;有時俯手向下,則如以物與人者然,而不失之太卑。其見於麵者,則勃然變動,而有戰懼之色:其見於步履者,則舉足促狹,曳地而行,譬如緣物一般。”蓋君之命圭乃國之大寶,聖人之心極其敬慎,故見於容色者如此。

原文 享禮,有容色。私覿,愉愉如也。

今譯 在獻禮的時候,顯得和顏悅色。與國君私下會麵時,則更輕鬆愉快了。

張居正講評 凡聘問之後,複陳圭幣輿馬之類以獻其君,謂之享禮。公享之後,使臣又有私禮以見其君,謂之私覿。夫子既聘而.行享獻之禮,此正展盡情意之時,故有至和之容色。既享而用私禮以見於君,所以將己之誠,又與公禮不同,故益愉愉然其和悅焉。夫一聘禮之行也,方執圭將事,則致其敬而敬焉者,所以盡聘問之禮。及享與私覿,則致其和而和焉者,所以通聘問之情。和敬兼至,各當其可,非聖人其孰能之?

原文 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褻服。

今譯 君子不用近乎天青色和黑紅色鑲邊,不用大紅大紫的布做平常在家穿的衣服。

張居正講評 這一章是記孔子的衣服之製。君子就指孔子說。紺是深青揚赤色,即今之閃色也。緅是赤色。飾是領緣。紅是淺紅色。褻服是私居之服。門人記說:“吾夫子之衣服各有定製,如常服,則不用紺緅二色以為領緣,蓋紺乃齋服之飾,緅乃練服之飾,用之則恐與喪服無別也。私居之服不用紅紫二色,蓋正色有五,紅紫皆間色不正,用之,則恐以似而亂真也。”其致謹於服色之辨如此。

原文 當暑袗絺綌,必表而出之。緇衣,羔裘;素衣,麂裘;黃衣,狐裘。

今譯 夏天,穿著粗的或細的葛布單衣,但一定要套在內衣外麵。黑色的羔羊皮袍配黑色的罩衣,白色的鹿皮袍配白色的罩衣,黃色的狐裘配黃色的罩衣。

張居正講評 袗字解做單字。絺、綌都是葛布。精者為絺,粗者為綌,表是外見。緇是黑色。羔是黑羊皮。麂是白色的小鹿。夫子當暑月則衣葛,或精而為絺,粗而為綌,皆單服之。然必先著裏衣,表絺綌而出之於外,蓋不欲其見體,而近於褻也。當冬月則衣裘,裘必有衣以裼之於外。如黑色之衣,則以裼夫黑羊之裘,白色之衣則以裼夫白麂之裘。黃色之衣,則以裼夫黃狐之裘。蓋取其色之相稱也。其致詳於裘葛之製如此。

原文 褻裘長,短右袂。必有寢衣,長一身有半。

今譯 平常在家穿的皮袍要做得長一些,可是右邊的袖子要比左邊的短一些。睡覺要穿睡衣,長度相當於本人身高的一又二分之一。

張居正講評 褻裘是私居之裘。袂是袖。寢衣是臥時所著之衣。夫子私居之裘,其製則長,取其溫暖。然必短其右邊之袖。蓋做事常用右手,取其便於舉動也。至於齋戒之時,既不可解衣而寢,又不可著明衣而寢,故必別有寢衣,其製則周身之外,仍長有一半,使其可以覆足也。其長短各適於用如此。

原文 狐貉之厚以居。去喪,無所不佩。非帷裳,必殺之。

今譯 用狐貉的厚皮毛當坐墊。喪服期滿了以後就可以佩帶各種裝飾品。不是用於上朝或祭祀穿的用整幅布做的禮服,則一定要加以剪裁。

張居正講評 狐貉是二獸名,其皮可以為裘。居是私居。佩是佩玉。朝祭之服,其下裳皆用正幅,如帷幔一般,叫做帷裳。殺是斜裁的衣縫。夫子私居之裘,則用狐貉為之,以其毛深溫厚,可以禦寒而適體也。居喪不用佩;若既除喪,則凡當所佩者皆佩之。蓋古人凡用物皆佩之於身,如玉與刀觿之類。夫子居喪則解佩以示變,除喪乃佩之也。朝祭之服,其下裳則用正幅如帷,腰有衣褶而旁無殺縫。若非朝祭之服,不用帷裳,則斜裁其幅,而有殺縫。其製上窄下寬,取其省約而不妄費也。其豐餘各有所宜如此。

原文 羔裘玄冠不以吊。吉月必朝服而朝。

今譯 吊喪時,不要穿黑色的羔羊皮袍和戴著黑色的帽子。每月朔日,一定穿著禮服去朝拜君主。

張居正講評 玄是黑色。吉月是每月朔日。夫子見人有喪則變服以往吊。若羔裘玄冠乃是吉服,必不用之以吊喪,所以致其哀也。夫子當致仕之時,雖已不在其位,至於每月朔日,猶必衣朝服以朝見魯君,所以致其敬也。其謹於吉凶之禮又如此。

原文 齋,必有明衣、布。齋必變食,居必遷坐。

今譯 齋戒沐浴的時候,一定要有用布做成的潔淨的浴衣。齋戒的時候,一定要改變平常的飲食,不能同妻妾住在一起,而是要搬移到別的地方。

張居正講評 這一章是記孔子謹齋之事。明衣是潔淨的衣服。變食是變其常日之食。遷坐是移其常處之地。門人記說:“夫子將祭祀而齋戒,沐浴既畢,必更明衣,而衣以布為之。不但內誌之精明,而且外體之純潔也。至於齋之所食,必變其常,不飲酒茹葷,蓋淡泊以致其誠也。其居止宿歇,必別有齋居,不在乎日常處之處,蓋潔淨以致其敬也。”聖人祭神如在,故其謹於齋戒如此。

原文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今譯 糧食不嫌舂得精,魚和肉不嫌切得細。

張居正講評 這一章是記孔子飲食之節。食是飯。米,春的熟叫精。膾是魚肉之細切者。門人記說:“吾夫子日用飲食,雖未嚐必求精美,然於飯則不厭其精,於膾則不厭其細。”蓋食精膾細皆足以養人,故不嫌於過也。

原文 食饐而偈,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

今譯 糧食黴爛發臭了,魚和肉腐爛了,則不能吃;食物的顏色變了,不吃;氣味變得難聞,不吃;烹調不當,不吃;(五穀果實之類)沒有到該當吃的時候,不吃。

張居正講評 飯傷於熱濕叫做饐。偈是味變。餒是爛。敗是腐。色惡、臭惡是顏色氣味變動者。飪是烹調生熟之節。不時是五穀果實不該成熟之時。夫子與飯,若傷於熱濕而味變者,魚餒爛而肉腐敗者,則不食。物雖未敗而顏色已變者亦不食。氣味已變者亦不食。失其烹調生熟之節者不食。五穀果實之類尚未成熟,氣味不全者不食。蓋以上數者,食之皆足以傷生,故夫子謹之。

原文 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惟酒無量,不及亂。

今譯 沒有按一定刀法砍割的肉,不吃;調味的佐料放得不適當,不吃。宴席上的肉很多,但是吃的量不能超過主食的量。隻有酒是不限量的,但是決不能喝醉。

張居正講評 割是切肉。量是限量。亂是醉亂。夫子食肉必須方正。若割切不方正者,則不食之。凡食物用醬各有所宜,若不得其醬者,則不食之。至於肉雖多,然不使之勝乎食氣,蓋食以穀為主,以肉為輔,若肉勝食氣,則滋味太厚,反失養生之道,故必節之而不多也。有事而飲酒,則不為限量,但取其浹洽而已,而不至於醉亂。蓋酒雖為人合歡,若飲之太多,則既能昏性而喪德,又能致疾而傷生,故必節之而不過也。

原文 沽酒市脯,不食。不撤薑食,不多食。

今譯 從市場上買來的酒和肉,不吃。頓頓都要有薑,但是不能多吃。

張居正講評 沽、市都是買。脯是幹肉。門人又記:“夫子於沽來之酒、市買之脯恐不精潔,或至傷人,故皆不食。惟薑能通神明,去穢惡,故每食常設,未嚐撤去,然適可而止,亦未嚐多食也。”

原文 祭於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

今譯 參加朝廷祭祀典禮時分到的肉,不能留到第二天。其他祭祀上用的肉不能超過三天。如果超過三天,就不吃了。

張居正講評 夫子當助祭於公庭,所得的胙肉,即以頒賜,不待經宿。蓋重神惠,而尊君賜,故不敢遲。至於家之祭肉,雖可以少緩,未能當日分賜,然亦不過三日,皆以頒之於人。若過三日,則肉敗而人不食之。是褻神之餘矣,故亦不久留矣。

原文 食不語,寢不言。雖疏食菜羹,瓜祭,必齋如也。

今譯 吃飯的時候不能說話,睡覺的時候也不說話。即使吃的是粗米飯和菜湯,也要在吃飯前取出一些來祭祖,而且祭祖的時候,態度要像齋戒時那樣嚴肅、恭敬。

張居正講評 語是答述。言是自言。疏是粗。祭是當食之時,每品各出少許,置之豆間之地,以祭先代始為飲食之人,蓋古禮也。齋如,是嚴敬的模樣。夫子當食之時,不與人語。蓋人喉中有食、氣二管。食管以納飲食,氣管以出聲音。當食而語,則氣管為食所礙,或致哽咽乏患,故慎之也。當寢之時,不自發言,蓋人髒腑虛懸,然後聲氣之發,出而無窒。當寢而言,或致損氣,故亦慎之也。其食也,雖是粗飯萊湯,亦必每種各出少許,以祭先代始為飲食之人。其祭雖小,亦必齋如其嚴敬,有若神明在上者焉。這都是聖人飲食之節,無不中禮者如此,蓋不止於養身,而亦所以養德。學者能隨事而體察焉,固莫非道之所在也。

原文 席不正,不坐。

今譯 席子沒有放端正,不坐。

張居正講評 席是坐席。古人皆席地而坐。門人記說:“夫子心存至正,事事都整齊嚴肅,如設席也要端正。若少有不正,則不肯就座也。”觀其一坐之不苟,而其出入起居之無不正可知矣。

原文 鄉人飲酒,杖者出,斯出矣。

今譯 行鄉飲酒禮之後,一定要等老年人都出去了,自己才能出去。

張居正講評 這一章是記孔子居鄉之事。杖者是年老的人。古人六十歲以上,則用杖以出入,以其血氣既衰,必用扶持故也。門人記說:夫子居鄉之時,或與鄉人宴會飲酒,其中有年老的人,必加尊敬。宴畢之後,老者既出,夫子既隨之而出,未出故不敢先,既出亦不敢後也。蓋鄉黨尚齒,長幼有序,故夫子之恭謹如此。

原文 鄉人儺,朝服而立於阼階。

今譯 地方鄰裏在舉行迎神驅鬼的儀式時,一定要穿著朝服站在東邊的台階上。

張居正講評 儺是古時逐疫之禮。周禮方相氏,主索疫鬼而驅除之。季冬之月,則命有司大儺以驅除鬼祟,而迎納吉祥也。阼階是主階。夫子家居遇鄉人行大儺之禮,此時鄉俗皆欲驅除鬼邪,恐家中先祖五祀之神或致驚動,乃致其誠敬,穿著朝服,立於主階之上,使之依己而安也。

原文 問人於他邦,再拜而送之。康子饋藥,拜而受之,曰:“丘未達,不敢嚐。”

今譯 托人給在其他諸侯國的朋友問好、送禮,要向受托者拜兩次,且要送行。季康子給孔子送藥品時,孔子拜謝後接受了,說:“我對這藥性不太了解,不敢服用。”

張居正講評 這一章是記孔子與人交之誠意。康子是魯大夫季康子。達是通曉。門人記說:夫子交人,一出於至誠而不欺。如所交的人在於他邦,遣使去問候他,使者臨行,則必從後再拜而送之。如親見其人一般,不以其在遠而廢敬也。季康子曾饋之以藥,夫子因尊者有賜,則拜而受之,又對來使說:丘未曉此藥所用何品,所療何病,不敢嚐也。蓋藥有未達,自不可嚐。然受而不飲,則又虛人之賜,故直以不敢嚐告之。聖人交人,無往而非誠意之流通如此。

原文 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

今譯 孔子的馬棚失火燒掉了。孔子上朝回來,問:“傷到人了嗎?”而不問馬的情況如何。

張居正講評 廄是馬房,焚是燒。門人記說:夫子養馬之廄為火所焚。夫子退朝,聞之,即問說:“火得無傷人矣平?”不複問馬,是非不愛馬也,心切於愛人,故不暇問馬耳。蓋貴人賤畜,理當如此,而倉卒之際,尤見聖人用愛之真心也。

原文 君賜食,必正席先嚐之。君賜腥,必熟而薦之。君賜生,必畜之。

今譯 國君賜給孔子的熟食,他一定要先擺正座位,然後嚐一嚐。國君賜給孔子的生肉時,他一定先把它煮熟,然後進獻給祖先享用。國君贈送給孔子的東西如果是活的動物,他則一定把它飼養起來。

張居正講評 這一章是記孔子事君之禮。腥是生肉。薦是獻於祖考。畜是養。門人記說:夫子為大夫時,魯君或賜之以食,則儼然如對君上,必正席致敬而先嚐之,然後頒之於人,所以尊君之賜也。君或賜之以生肉,則必烹調使熟而薦之於祖考,不敢私以為食,所以榮君之賜也。君或賜之以生物,如羊豕之類,則必畜之於家,無故不敢輕殺,所以仁君之賜也。其受賜之盡禮如此。

原文 侍食於君,君祭先飯。

今譯 陪君主一起吃飯,在君主舉行飯前祭禮時,孔子總要先替君主嚐飯。

張居正講評 侍食是賜食於君側。飯即是食。夫子或侍君側而賜之以食,則其心尤加敬慎。君若已祭而置品物於豆間,則己不待君食而先食,恰似為君嚐食的一般。蓋每食必祭者,禮之常,然食於君前,則不敢以客禮自處。況君已先祭,自當統於所尊,此夫子所以不祭也。為君嚐食者膳夫之職,然敬君之至,則不嫌以膳夫自居,此夫子所以先飯也,其侍食之盡禮如此。

原文 疾,君視之。東首,加朝服,拖紳。

今譯 孔子生病了,國君前來探視,他便頭朝東躺著,將朝服披在身上,然後拖著紳帶。

張居正講評 東首是首在東,拖字解做引字。紳是大帶。夫子時或寢疾,魯君臨視之於家,則首必居東以受生氣。此時臥病不能著衣束帶,則必加朝服於其身,又引大帶於其上,蓋不敢以褻服見君也,其敬君之至,不以疾而廢禮如此。

原文 君命召,不俟駕行矣。

今譯 君王召見,還沒等到車夫將車駕好,就匆忙快步過去。

張居正講評 俟是待。駕是以馬駕車。夫子為大夫時,或君有命召之,則其心急於趨命,即時徒步而往,不待既駕而後行也,其敬君之命不敢以勞而廢禮如此。蓋春秋之世,君臣之義不明,至於儀節簡略,名分倒置,反以盡禮為諂,孔子傷之。故雖纖悉委曲,無所不用其誠敬,非獨明事君之義,亦以維衰世之風也。

原文 朋友死,無所歸,曰:“於我殯。”朋友之饋,雖車馬,非祭肉,不拜。

今譯 朋友過世了,因為沒有親人辦喪事,孔子就說:“我來料理他的後事。”朋友贈送禮物,即便貴重如車輛馬匹,隻要不是祭肉,孔子在受贈時也不行禮。

張居正講評 這一章是記孔子交朋友之義。門人記說:朋友五倫之一,遇死喪而能收之,人情所難也。夫子於朋友不幸而死,別無親屬可以依歸者,即自任說,當於我而殯殮之,蓋不忍其暴露而轉於溝壑也。至若朋友有通財之義,常情鮮有不以物為輕重者。夫子於朋友所饋之物,雖是車馬之重,若非祭祀的胙肉,則以直受而不拜。蓋必祭肉,然後拜者,敬其祖考同於己親,非車馬所得比也。此可見聖人之交朋友,一於道義。義所當殯而殯,不以凶為嫌,義所不當拜而不拜,不以財為重也。

原文 寢不屍,居不容。

今譯 孔子在睡覺的時候不是筆直地躺下,平時坐著的時候,對姿勢、禮儀也不是非常講究。

張居正講評 這一章是記孔子容貌變於平時之事。屍是偃臥如屍。居是私居。容是容儀。門人記說:夫子心存莊敬,無一毫惰慢之氣。雖寢處之時,亦自收斂,未嚐偃臥如屍也,承祭見賓,乃修容儀。如私居之時,則申申夭夭,安舒自在,而不為容儀也。蓋寢而屍,則過於肆,居而容則過於拘。夫子不然,所以為有道之氣象也。

原文 見齊衰者,雖狎,必變。見冕者與瞽者,雖褻,必以貌。

今譯 見到正在服喪的人,就是平時非常親近的人,也要改變神色,肅然致哀,以示同情;看見戴著禮帽和瞎了眼睛的人,即使是時常相見的熟人,也一定有禮貌。

張居正講評 狎是平素親近的人。變是變色。褻是私見。貌是禮貌。夫子見有喪而服齊衰的人,雖素所親狎,必變色以待之。見冠冕有爵的人與無目的人,雖私居燕見,必加之以禮貌。蓋有喪之人,所當哀憐;有爵之人,所當尊敬。無目之人,人每因其不見而忽之,不加禮貌,而聖人待之各中其節如此。

原文 凶服者式之。式負版者。

今譯 坐在車上時,如果看見穿喪服的,便微微向前一傾,手扶橫木,以示同情。碰到背負著國家圖籍的人,也要手扶橫木,以示敬意。

張居正講評 凶服是喪服。古人乘車時,遇有所敬,則俯而憑於車前之橫木,這叫做式。版是戶口人民的版籍,如今之黃冊一般。夫子或在車中,見有穿著凶服的,便惻然不寧而為之式,亦所以哀有喪也,見有負著版籍的,便肅然起敬而為之式,蓋所以重民數也。

原文 有盛饌,必變色而作。迅雷,風烈,必變。

今譯 在做客的時候,看見主人以豐盛的菜肴款待,一定要端正神色,站起身來表示謝意。遇到疾雷狂風,一定要改變容色,以示對上天的敬畏。

張居正講評 盛饌是肴饌豐盛。作是起。迅是疾。烈是猛。夫子當宴享之時,見主人肴饌豐盛,則必變色而起,以致其敬。蓋饌為己設,所以答其禮也。遇有疾雷猛風,則必變色改容,惕然恐懼,蓋畏天之威,不敢逸豫也。夫聖人一動容之間,皆各攸當如此。至如負版必式,則知邦本之當重;風雷必變則知天威之當畏。尤治道君德所關,讀者不可以為細事而忽之也。

原文 升車,必正立,執綏。車中,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

今譯 在上車的時候,一定是正對著車門站立,手中緊握著繩索來保持穩定。在車中,不回頭看,說話聲音不過高過快,不對人指指點點。

張居正講評 這一章是記孔子升車之容。綏是六轡之總索。內顧是回看。疾是急遽。親指是以手指物。門人記說:升車者必立而執綏,但人情容易忽略,或至偏倚。若夫子之升車,亦必莊敬嚴肅,正立執綏,而無所偏倚焉。其在車中,則瞻視有常,不回頭觀看。言語必慎,不急遽發言。子容必恭,不以手指物。蓋三者不但失己之容儀,且足以惑人之視聽。故夫子謹之如此。

原文 色斯舉矣,翔而後集。曰:“山粱雌雉,時哉時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今譯 孔子與弟子行走在山穀中,忽然見到有幾隻野雞棲息在山脊上。見此,孔子似乎若有所思。就在這時,野雞迅疾地向遠處飛去,在天空盤旋了一會,又在一處落下了。孔子睹物興情,於是發出感歎:“這些山梁上的野雞,得其時呀!得其時呀!”子路聽到夫子的感歎,便對這些野雞拱拱手,它們重又振起雙翅,鳴叫著飛向更遠的地方。

張居正講評 舉是飛起。翔是回翔。集是棲止。山梁是山脊。雉是野雞。時是飲啄得時。共是向,嗅宇古代戛字,雉鳴之聲。門人記說:鳥之為物,但見人顏色不善,將欲取之,則飛而遠去,必回翔審視,擇可止之地,而後集焉。蓋雖蠢然無知之物,而猶能見幾知止如此。昔夫子偶見山脊上有個雌雉,因歎說:“這山梁之雌雉,時哉時哉!”言其時飲而飲,時啄而啄,能適其性之自然也。此時子路在側,共而向之,若有取之之意,雉乃鳴而起焉。此正色斯舉矣之一證也。故人必見幾而作,如鳥之見人而舉;審擇所處,如鳥之翔而後集,則去就不失其正,而有合於時中之道矣。不然,可以人而不如鳥乎?此記者之深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