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向往蘇聯

蘇聯,人類偉大的心髒,世界革命的堡壘。指引著人民走向自由、光明、友愛、團結的人類大家庭的旗幟,照耀著二十世紀開辟出科學技術的高度智慧的貢獻的燈塔,招引著每個善良的人們像萬壑朝宗的向往,不是偶然的。

魯迅和我們全家,就曾經想著前去,幻想著去了以後的生活狀況是:魯迅是應蘇聯作家協會的邀請而去的,在那裏必然有許多交流文學創作的機會,還有許多新鮮事物需要了解,有些已然了解的還需要印證,舊俄文學和新俄之間的關係,柯羅連柯和托爾斯泰的作品和高爾基、費定等的分別在哪裏?革命在文學上的影響,其通過作品而得到教育的真相是怎麽樣的等等,都是魯迅渴欲得到的學習機會。因此,我們估計:如果魯迅去到蘇聯,就光是文學範圍就夠他忙得不可開交。如果還有其他活動就更不得了,所以,我們又打算,去一次是不容易的,至少住他兩年。那時我們已有了一個小孩,怎麽辦?我們考慮到把他送到托兒所裏去,得到新的良好的教育。如果真能做到的話,我想到今天,我們的小孩將是身體和思想都更加健康了。因為沒有去成,直到十多年的長遠歲月,他還活在舊中國,隨著我們的生活而遭受壓迫。這是後話,且慢說他。回到去蘇聯之後,魯迅別有忙碌,小孩又有寄托的地方,那麽我幹什麽呢?聽楊之華大姐介紹說:蘇聯的工廠分工細,學習技術短期間就可以學會。可就想,那麽,這時我就到工廠去學它一兩年,等到魯迅回中國時再離開。那時孩子就放在那麵學習,不要他急忙回來了。我們的美夢一直談說著,描繪著一切即將到來的美好的,由我們得到去蘇聯的機會而畫出的,異乎尋常的畫景。

後來,又聽說路上不好走,可能先由魯迅一個人去,那就一個人去吧,服從工作需要,也隻好如此。我就忙著給魯迅預製冬衣,據說那麵天氣很冷,室外溫度極低。但秋白同誌又描繪出一幅冬景圖,說一片白雪的郊外,空氣如何清新,有病的人吸著也覺舒服。這是從秋白同誌的肺病直覺而來的,秋白同誌也熱愛蘇聯,蘇聯什麽從他眼裏看來都像白璧一樣完好。

我趕製了一套灰綠色的粗絨線內衣褲,又織了一雙長過膝蓋的黑中帶暗紅色的毛絨襪以壯行色。這是在炎熱的夏天捧著厚厚的絨線趕製起來的。

在1932年的9月11日,魯迅給曹靖華同誌一封信裏這樣寫著:“今年正月間炮火下及逃難的生活,似乎費了我精力不少,上月竟患了神經痛,右足發腫如天泡瘡,醫至現在,總算漸漸的好了起來,而進步甚慢,此大半亦年齡之故,沒有法子。倘須旅行,則為期已近,屆時能否成行,遂成了問題了。”

同一個年、月、日,魯迅寫給蕭三同誌的信也是表示用盡一切方法,要達到去蘇聯的目的,而且即使要走水路也在所不惜:“這回的旅行,我本決改為一個人走,但上月底竟生病了,是右足的神經痛,趕緊醫治,現在總算已在好了起來,但好得很慢,據醫生說年紀大而身體不好之故。所以能否來得及,殊不可知,因為現在是不能走陸路了。坐船較慢,非趕早動身不可。至於旅費,我倒有法辦的。”

寄給他們的信說“總算漸漸的好了起來”和“總算已在好了起來”,其實還不是真個好了起來的。從日記裏得知,1932年8月28日記著“上午因三日前覺右腿麻痹,繼而發疹,遂赴篠崎醫院乞診。醫雲是輕症神經痛,而胃殊不佳,授藥四日量”起,至31日醫又斷為帶狀匐行疹,服藥並加以注射,一直到10月28日才停診。計自8月25日至病愈共費去足足兩個月,所以9月間給曹、蕭信時,其時未愈而作就好起來的打算、準備,是一心希望倘有機會,仍願扶病前往的。

10月底病剛剛好了,到11月初,接北京母親的病訊,又立刻束裝北上了。這是1932年11月13日下午抵達北京,同月28日下午就離開北京的。這不平凡的一次到京,是在日本帝國主義霸占了我國東北,並且醞釀移師關內的民族危機最嚴重的時候,北京人民從臥軌請願到更深入尖刻的鬥爭中,革命者的鮮血,流灑在天橋,左聯成員,犧牲在當地。無疑此時此地以左聯盟首的魯迅到了北京,是要使叭兒狗豎起耳朵,躍躍欲攫取目的物的。敵人既劍拔弩張,戰士們更加奮勇堅強。據陸萬美同誌《追記魯迅先生“北平五講”前後》的回憶:“這幾次的演講,對於當時日本帝國主義已近迫榆關,銳利的刺刀尖已冰冷地刺在胸口的華北人民說來,確實起了重大的教育作用。很多中間的和落後的人們,從此都有所驚醒和轉變。對當時的‘北平左聯’,也明確了方向,開始糾正關門主義的錯誤傾向,緊接著展開了一個緊張活躍的新的鬥爭時期。”難怪,第一個奴性十足,對日本侵略者獻策,主張“先征服中國民族的心”的洋狗胡適要對魯迅十分懼怕,說他是“卷土重來”了。

魯迅蔑視狗們的瘋狂,與北京的地下黨,黨所領導的左翼文化團體緊密聯合在一起,安然地活動著,參加了大小的集會和個人的接觸,掌握了群眾的思想動態,揭穿了敵人的陰謀,射出了無比威力的簇矢,擊中了漢奸賣國賊的要害。敵人利用“官方”的麵目,寫好了逮捕公文,27日是星期,不辦公,所以公文還差蓋一“官印”,而28日上午魯迅還在中國大學講演,至少他今天還不至於走吧,敵人這樣猜想。就在這間不容發的緊要關頭,魯迅當天下午就搭車離開了他所酷愛的北京和可依戀的群眾。他走了,從此永不再來了,敵人的逮捕公文白白預備了。事後,一位深知內幕的朋友如此這般的向魯迅報告這次大戰役勝利的經過。

這些勝利的果實,人民鬥爭的英勇事跡,文化戰線的偉大成就,若能帶到蘇聯,帶到“國際革命作家聯盟”,讓全世界的進步人類得知中國人民的不屈服的情況夠多麽需要!因為黨的組織“接到蘇聯高爾基底邀請,希望他去莫斯科參加籌備著要召開的蘇聯作家代表大會(當時,羅曼·羅蘭、巴比塞、蕭伯納等也在被邀請之列),並在蘇聯住一個較長的時期,好休養休養身體並從事寫作。這實際是代表了整個蘇聯共產黨和蘇聯人民,對於先生的熱誠關懷和無限敬意的”。就“極為慎重地為先生的出國訂了計劃,做了具體的布置;預備先北上到北京,然後設法去日本,再轉道海參崴去莫斯科”,“可惜由於國民黨反動派的法西斯統治和對先生的嚴密監視,後來不能實現。”(以上引文均見陸萬美《追記魯迅先生“北平五講”前後》),這次在北京一共逗留了十五天就又重回到了南方的上海。

在同年的12月12日,魯迅在多方設法未能衝破內外的困難去蘇聯之後,寫給曹靖華的一封信中很委婉地無可奈何地吐露自己的不得已的心情:“我的遊曆,時候已過,事實上也不可能,自然隻好作罷了。”

中國人民的期望,蘇聯人民的友誼招手,每年五一節和十月革命節都是一個機會,使魯迅的心怦然而動,使黨的關切費盡心機。後來聽說魯迅身體不好,蘇聯朋友又多方設法通過來人帶到口訊,請魯迅去蘇聯休養,這種邀請經常不斷直至他逝世之前。有一次(我現在已經記不起時間了),我從內山書店轉的一批來信中帶來了香港國民黨方麵的陳某的信,是比較具體的說,請魯迅立即攜眷到港,然後轉去蘇聯,一切手續,可以到港再辦。姑無論寫信人是好意惡意,是真意假意,就憑他自己是國民黨方麵的人,是魯迅深惡痛絕其措施的,而一旦在這方麵庇護之下得以達到去蘇目的,縱雲革命權宜,但以魯迅絕不通融的鐵的意誌之下又何能做到?而且又未得到黨的指示,萬一輕舉妄動,鑄成大錯,則悔將何及!魯迅於是等閑置之,銷毀了事。

魯迅逝世後,有一些好心腸的人而不了解以上種種困難情況,幾經黨的領導布置,周密計劃尚不能達到去蘇目的,因而苦悶了魯迅不少心情的“遊曆”的這件事情,曾經惋惜過魯迅的身體健康,若能得到去蘇聯休養,對他的創作生活,對他去蘇後取寶歸來的傳達,對中國人民的影響,是會留給我們更燦爛輝煌的,人民所需要的東西的。

這個旅行,關係太大了。在魯迅逝世快二十年的某一個冬天,人民革命勝利了好幾年的一次西伯利亞長途火車上,我見到一位不大出麵的黨的負責人,問起魯迅為什麽沒有到蘇聯去,我把如上的情況介紹給他,他才了解這一件事情的詳細情形。革命勝利了,許多人都很便利地到過蘇聯了,這就不由得會使人想起魯迅如果也去過蘇聯,那該是多麽好呀!就是我這麽一個人,解放後腳踏過偉大的黑土,親自共享過蘇聯人民勝利的歡樂節日的感情激動的場合,也不下七八次了,每次目睹有不同情況的推進一步的頑強不屈的英雄氣概的成就時,就在這歡愉的時刻,不由我不想起:可惜魯迅沒有同來觀看!這缺陷,今天無數英雄、模範填補了這空虛,回來建樹起偉大的、超凡的、趕上前去的畫不完的美好前景,不隻是“傳達”,而是“實踐”了。列寧主義的思想、行動,得到中國毛主席辯證地安排起來,中蘇偉大的前景,永恒友誼,我們做到前人所沒有做到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