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不遇夢

文/木浮生

攝/周捷

那些坎坷與不安,那些夢想與青春似乎都靜靜地,緩緩地沉澱於時光之中了。

朋友x是個言情小說細胞濃烈的女人,也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之一。而在小的時候,她卻是我在班裏最討厭的女同學,沒有之一。

幼時的她性情中一直帶著種大部分女孩所沒有的豪氣,話不多,但是直來直去,對於喜惡從不掩飾。剛剛成為同學的時候x經常欺負我,當時的我長著一對小齙牙,她便時不時拿這個缺陷當眾嘲笑打擊我,甚至號召其他女生孤立我。

後來,一次體育課的400米體能測試,她跑完就去上廁所,卻因為低血糖一跤摔在地上,把門牙給磕掉了一顆,從此她再也沒笑過我的牙。再後來,因為我們倆同時成了另外一個女生的好朋友,漸漸地也親近了起來。

她爸爸一直慣著她,大把大把的零花錢給她用,她一裝在荷包裏便會叫上我們幾個一起吃喝,一起花,直到身無分文。

機緣巧合,城裏舊城拆遷,她搬到了我家附近,於是,我倆放學總是走一起。我捧著漫畫書啃的日子,她早就涉及言情小說界,每天幾本幾本地看,還放學後隨時拉著我繞道去城裏另一邊的一家租書屋,沒玩沒了地帶著我借書還書,借書還書。那個年紀,我立誌將來要當一個漫畫家,而她,也許立誌當言情小說家吧。

打小的印象中,x的媽媽是個溫柔的瘦瘦的家庭婦女形象,而爸爸卻是高高大大,有點中年人的小肚腩,聲如洪鍾,是個單位的領導,但是一點架子沒有,在家愛做家務,也極度溺愛他的獨生女,所以連帶我們也愛了起來,隨時請我們到他家裏去,做好吃的。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更加地喜歡書,有了零花錢,除了請客吃飯,便是買書買雜誌。她媽媽對她很嚴,在升學的當口不許她看這些分心,她就在櫃子裏東藏西藏,被發現的時候總是會拉我下水,對她媽媽說是我買來放在她家裏的。

於是,很長一段時間內,我買的漫畫書被我爸爸察覺,我就說是x買來,怕她媽媽發現所以暫存我家裏,反之,她的被找到就說是我放的。又有一次,她買了整整一套亦舒的小說,沒有兩百本,也有一百本,我借了一部分回家看就再也懶得還給她,她偶爾想起來問我要,我便說:“你都承認是我的了,還還你做什麽?”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從欺負我的那個人,變成了對我百依百順的好朋友。

在我離開家鄉去異地,讀大一的那一年,她從衛校畢業在一個醫務所裏上班。大概我們的離去,讓她特別有失落感,大概這樣的生活也不是從小幻想著天馬行空的她所期待的,所以她和父母鬧僵後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離家出走。

她沒有對任何人說,辭了職,隻身坐了很久的火車跑到學校裏來找我,住在我們寢室裏。後來,她媽媽打電話給我,問我知不知道她的下落,我看著守在旁邊的x,在電話裏對她媽媽撒了謊。經過我的幫助,她輾轉了多個城市,從南到北,再從北到南,遇見了她愛的人,後來又發現對方不值得愛,直到大半年過去才回家。那個時候,她和家人的關係已經冷到了冰點。我和爸媽一起去她家說服她父母,勸他們送x到我這邊,和我一起念大學。

第二年,家鄉發生了一件大事,連通舊城區和新城區唯一的一座橋夜裏突然斷裂了。媽媽大驚小怪地給我打電話匯報,因為事故發生在淩晨,除了一輛貨車被困完全沒有傷亡。這本來是一件和我們關係不大的事情,根本不算什麽悲劇。誰會想到,在修橋期間,x的爸爸突然患了急性胃出血,因為他們家在什麽都還沒完善的新城區,沒有大型的綜合醫院,隻能在渡口等渡輪過河,耽誤了治療時間,短短一天之內就猝然去世了。

當時,她誰也沒說,一個人接到消息便偷偷回家奔喪。

我事後才知道這個消息,難過得哭了很久。

她爸爸是這世界上最愛她的那一個人,她從小學習不好,沒少受過老師的責罵。

她這一生很任性受寵,以至於待人做事很少顧忌後果,因為她有一個那麽遷就她的父親,而這樣的父親卻在她不滿二十歲的時候走了。

父親的去世讓x的家境陡轉直下。她在老家找一個護士的工作。那個時候,她根本沒有拿到文憑,卻騙她媽媽說她成績好提前畢業了。於是,x回了老家,獨自撐起了家庭的擔子。

她打小隻愛欺負人,就是不愛哭,可是我卻從未想過她會那麽堅強,對父親的事再也不提,也再不提我們少年時候對愛情、對未來、對外麵世界的那些不著邊際的夢想。而那份對夢想的憧憬,過去還曾經讓她以那麽激烈的方式和父母抗爭過。

二十歲後,時不時會被親戚朋友拉去相親,她從不介意,也不挑剔,似乎換了一個性子,就像家鄉那條河裏的鵝卵石,被衝刷得圓潤可人了。有一次,一個小夥子對她的外貌挺滿意的,約會了幾次,後來小夥子的父母卻又覺得她的職業和家境不太好,既是單親,媽媽又沒工作,怕日後家庭負擔大,於是給媒人打了電話退了信。媒人把電話直接打給了x的媽媽,直來直去地說了幾句,以至於x的媽媽在家沉默了好幾天。

我記得x在電話裏淡淡地對我說:“我爸沒死之前,我也是被人哄著捧著疼著的,哪想還會這樣被人嫌棄。”

那語氣沒有憤恨,沒有激怒,甚至談不上遺憾,那麽平靜,隻是末尾帶著點淺淺的歎息。這是自她父親去世後,我第一次聽見她主動說起這事,短短的一句話,配著那語氣讓電話另一頭的我潸然落淚。

沒過多久,她認識了現在的丈夫,家境外貌和人品都是頂好的一個男人,就是不太愛說話,每次我們開他玩笑,他隻會不知所措地尷尬地笑。

她是我們所有同學裏最先結婚的,婚禮的那天,x的媽媽在台上本來是代表女方父母發表了幾句感言,哪知話沒說完,她自己先哽咽了。

我寫過很多人的故事,卻沒有寫過她的。

那是因為其間,我也參與其中,注入太多的感情,不能很淡定地看待這一切。

x的孩子出生後,按照我們兒時的戲言,做了我的幹女兒。看著她抱著孩子的時候,一臉恬靜幸福,回憶起我們十來年的種種過往,難免有種白駒過隙的感慨。

想起她笑我的小齙牙;想起我們倆肩並肩背著書包站在書店的書架前找小說看,然後幻想著那些不著邊際的浪漫故事;想起在大學宿舍裏的單人**,我左邊是牆壁,右邊是她。

想起她結婚時穿著婚紗的樣子。

那些坎坷與不安,那些夢想與青春似乎都靜靜地,緩緩地沉澱於時光之中了。

I LOVE YOU

如果愛情是一場生命,那麽我便生在與你相識的那一天,活在與你相愛的歲月,死在和你分手的那一刻。

——君子以澤(天籟紙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