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青春撞了腰
文/漠兮
攝/賀層染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當王右丞飲盡瓊漿作別友人,“西出陽關”是獨行窮荒的寂寞,是天各一方的離別。那麽,倘若西出陽關有故人,是否就不再是窮荒絕漠鳥不飛,萬磧千山夢猶懶?
我幼年因父親工作之需,跟隨父母在甘肅敦煌生活。在消散的曆史中,敦煌是河西走廊的最西端,是絲綢之路的出關要塞;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初,敦煌是極偏遠的西北小鎮,是老一輩美術與考古研究學者才會不遠萬裏奔赴的地方;而如今的敦煌是旅遊勝地,是體驗沙漠異域風情的好去處。
而我已離開敦煌,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從口中說出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三個字,而回首望去竟也是匆匆一瞬。
於是今年夏末,我拉著閨蜜大灰狼讓她和我一起去一趟敦煌。於她,這場旅行可以用來告別逝去的單純時光;於我,這場旅行是去找尋曾經的純真歲月。
鑒於大灰狼(揮著翅膀的大灰狼)有著變態的潔癖和挑剔癖,所以我是這樣為她介紹旅行的:如今經濟發展交通便利,乘飛機四小時即可到達;大西北天高地廣,可得浩然之氣;最重要的是有正宗的烤羊肉烤羊排烤全羊……於是我們背上行囊,開始了一場算不得說走就走倒也是匆匆的旅程。
不過我們的旅途開始得並不順利,因西北雲層氣流波動較大,大灰狼在飛行途中暈機了。我試圖以曾經從南京到敦煌火車時長足足72小時的事實來安撫她,卻不知不覺想起那些交通不便的時代獨有的樂趣。
每一次漫長的旅途都會認識來自天南地北的朋友,鋪在無盡鐵軌上的是從東到西的風景長卷,心因為時間而放慢,享受這樣冗長的旅行。而如今,縱使我們追求文藝範兒,來一場複古之旅,怕也無法讓自己的心慢下來。
走下飛機,第一股夾著沙塵的風吹來,遠望三危,白日黃沙,這便是敦煌。
以前我常常和大灰狼說小時候在敦煌的趣事:從研究院家屬幼兒園溜出來,讓老師追著我在九層樓前跑;學一兩句外語在莫高窟有外賓來訪時忽悠點外國糖巧和蠟筆;從沙丘頂滑下來結果摔得皮開肉綻……不過說得再多,總也不及親身體驗。
其實在來之前,我已預感到過去的質樸難再得,可真的看到琳琅的商鋪充斥在敦煌街頭仍舊免不了心有惋惜,但也隻能是惋惜,畢竟時光匆匆,任什麽都不可能為了滿足一個人的追憶而永恒不變。
得幸我們在小巷裏找到一家羊肉粉湯店,要了兩碗羊肉粉湯。湯未上,光頭大叔先遞給我們兩塊厚實的饢餅。
大灰狼說:“我們不吃餅。”
大叔昂著頭說:“一碗湯一張餅,搭好了!”
我說:“那給我們一塊就夠了!”
大叔極其倔強:“那你們不餓!”
於是不餓的我和大灰狼不得已吃完了兩大碗湯和兩張餅,這下倒是真的不餓了!
曾經我一直想不通為何在敦煌的時光能夠那樣單純,以至於多年來我無論天南海北,國內國外都難再尋得。大灰狼卻一語點醒了我:因為這裏沒有選擇啊!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
在敦煌的時光是那樣簡單而別無他選。孩子們除了在家就是在莫高窟轉悠,大人們除了在洞窟裏工作就是在樹下喝酒談天,吃食除了牛羊肉就是茄辣西,太陽每天都照在這片無邊的沙漠上,連氣候都簡單粗暴——酷暑或是嚴寒,每種瓜果都甜得不給你分毫酸的餘地,你從來都沒有他選。
超級月亮那晚,我和大灰狼躺在鳴沙山上看月亮,從日落待到午夜。月亮從山丘裏一點點升起,白亮得讓人為之歎息。我問大灰狼:怎樣?不虛此行吧,有什麽感想沒?她翻身而起,一口幹了手邊的酒:秦時明月漢時關,再過一百年我還是一條好漢!
惡劣的開始並沒有帶來美好的結局,生活永遠不落俗套,在回程的飛機上大灰狼吐得天昏地暗,下飛機時她拉著我說,最近一年內她都不要坐飛機了。我想,大抵我們是真的老了,想要追逐青春,終究是被青春撞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