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在魔窟裏

金真他們在陪綁後,再沒回到原來的地方,被移押到鎮江縣監獄去了。

鎮江縣監獄比起其他監獄來,並沒有多大的差異。一所麵東的三廂房屋,缺口處,是一道高高的院牆,院牆中間,有個大門,門外還有一排麵西的房屋,是獄吏辦公的地方。大門是難得開的,隻要大門一響,犯人就馬上緊張起來,準備挨刑或上“斷頭台”。這裏擠滿了所謂“政治犯”。虱子、跳蚤比任何一個監獄多。向北一排號子最陰暗潮濕,地上沒有幹的時候,光線特別差,白天也辨不清距離很近的東西。金真就關在這排房子頂西頭的一個號子裏。

他一進號子,意外地遇見了在他們以後從蘇州看守所解來的王子義、葛繼成他們。他們已好久不通音訊,驟然相見,大家又驚又喜地呆了半晌,尤其是剛受了嚴重刺激的金真,更忍不住熱血的衝擊,而感到頭暈眼花了。他不願把不幸的消息立刻告訴這些同誌,可是別人卻搶先講了,於是王子義他們禁不住為這些英勇犧牲的同誌哭了起來,接著,又憤怒地對殘酷的統治階級罵個不停。金真見不是勢頭,隻好倒過來去勸他們:

“人哪個不死?徐英他們已為我們樹立起光榮的榜樣了!……”

這樣,經大半天才把各人的情緒平靜下來,而把話轉到別的問題上去。

王子義講到看守所情形:在金真他們離開看守所後,賈誠因辦事無能,被撤換了。新來的所長,對王子義他們留在那裏總感到不放心,硬把他們送到軍法會審處來。他們走了,但看守所裏的黨組織,仍堅持著工作,連所有的群眾也都一直堅決站在黨的一邊,獄吏始終搜不到一些關於他們的證據。軍法會審處開了幾庭,也找不出一點頭緒,最後,隻好根據他們原先的案子,胡亂判了他們十五年有期徒刑。日內將要解往江北揚州一帶去執行。

“那也罷了!”金真聽說看守所的黨組織還繼續堅持著,而王子義他們已不致斷送性命,便舒了口氣。“可是我們既要堅持立場,又得保存力量,你們還得接受新的考驗,過去的一套是要不得了!”

他們的談話暫時停了下來。但王子義是愛說話的人,馬上又喋喋不休地談起別的許多事來。

“老王,我想了解一下,在蘇州看守所的看守員中間有沒有發生問題?”金真打斷了王子義的話。

“在看守中,最遭注目的是老宋,好在上級黨及時要他離開了,沒有遭到危險。可是,他到上海之後,為了遞送一個文件,失了事,幸虧內容並不重要,而老宋又對答得好,給巡捕房裏關了幾天便交保釋放了。以後,聽說已派到蘇區去了。”說到這裏,王子義又笑著補充了一句:

“到底還是反動派不中用!”

他們正談得出神,王子義一抬頭,忽然看見一個姓丘的犯人走來,於是,他向金真做了個鬼臉,不再說話了。金真領會王子義的意思,便遠遠地向姓丘的望了一眼,他是中等身材,瘦削的臉,從外表的輪廓上看來,倒有幾分象倪保忠,其他就不太仔細了。他跑遠了,王子義才談出這人的來曆。

原來,他叫丘恒新,蘇北泰興一帶人。出身是個小知識分子,很早就入了黨,在蘇北沿江地區工作。以後,蘇北建立革命武裝,他成了負責人之一。近來,蘇北形勢惡化,革命武裝的力量逐漸削弱,處境一天天危險,使他產生了悲觀失望的情緒。他曾想就此悄悄地離開黨,離開蘇北,到深山曠野去自食其力;但又覺得老過牛馬般的生活,了此一生,未免太不值得,一直打不定主意。最後,他以為革命的勝利已毫無希望了,於是決心投靠國民黨反動派,把出賣主要的領導人作為他“立功贖罪”的資本。就這樣叛徒丘恒新死心塌地充當了敵人的警犬。目前,敵人把他放在牢監裏,要他偵察、詐騙其他的難友們。但難友們已經了解他那一套,誰都在罵他咒他,他和人們之間已隔著一道萬丈鴻溝了。他獨自一個住在一間小號子裏,真是難熬!天一黑,在陰慘慘的燈光下,許多被害的同誌,都出現在他麵前了,他們憤怒的目光象無數把寒光耀目的寶劍直刺進他心靈的深處,他嚇得無處躲藏,亂嚷亂叫,也沒人來理睬他。好不容易掙到了天明,而自己仍是一個被眾人所不齒的孤獨者,同樣不好受。如今,在他看來,許多坐牢的人,倒好象在天堂裏一樣,自己再也爬不上去了。

丘恒新和倪保忠可說是叛徒中的難兄難弟!丘恒新為了爭取沒前途的前途,他竟接受上級特務的命令,來做金真的工作了。他裝著一副可憎的笑容,招呼著金真:

“老金,我們兩個雖沒見過麵,但互相早已聞名,不妨暢談暢談……”

“呸,別裝鬼樣子騙人吧!”金真非常決絕地走開了。

“喂,何苦來?……”

丘恒新的話沒說完,便被許多咒罵聲打斷了。

“大家看……看……這萬惡的叛徒、無恥的禽獸!”

“剝開他的麵具,做死那狗娘養的!”

哄哄的辱罵聲圍著他,他真無容身之地了。惱羞成怒,他一時發狠,竟忘掉了他當前所充當的角色,惡狠狠地和大家鬥起嘴來:

“該死的家夥,總得讓你們嚐嚐我的……”他的話剛出口,還沒講完,王子義便從側麵給了他一個狠狠的耳光,把他打得眼也睜不開了;又有人從背後把他摔倒,拳頭腳尖象密集的冰雹般落在他身上。當時,許多人哄做一團,他再也無法辨清是哪些人動手的。等到看守聽到他喊“救”聲趕來時,人們統統跑光了,隻剩下他躺在地上呻吟著。他硬說是金真打他的。金真不和他爭吵,而伸出一雙因受刑而潰爛已久的手掌給看守和大家看。丘恒新無話可講了,懊悔他沒有事先注意這點。一頓苦吃夠了,從此,他無論如何再也不敢跑出小號子了。

不久,王子義、葛繼成他們解走了。

縣監獄的難友們,一天天和金真接近起來。特務們見丘恒新對金真做不了什麽工作,假使再把金真放在縣監獄,那就是很大的失著,而急於打算另外的安排。金真自己也早就有了準備,他知道更難堪的磨折落到他的頭上,是不遠的事了。

一天,臨晚的時候,金真被移到了一個新的完全陌生的地方。那裏沒有另外的犯人,孤零零地,就是他一個。他想這一定是個神秘的審訊機關。

他住在一間單人的屋子裏,這屋子比監獄裏的隔離監、禁閉室的情形更壞:後壁一個寬廣不到一尺的小洞,高高在上,從窗洞裏望不見天頂,隻能看到後麵的圍牆;房門上也有個狹長的小洞,但平時是閉住的,隻有外間看守人員可以把它揭開。向屋內察看,屋子的麵積,隻能容靠壁放一張小床,床前留下的空隙,隻好擠過一個人。住在裏麵活象被埋進了深深的地窖:不通空氣,不見陽光,連動一動的餘地都沒有。隻好將一天二十四小時全當做夜間來過。眼睛所接觸到的,就是牆壁和屋頂,單調得令人憎厭。

金真初關進來時,十分痛苦,但幾天之後,就慢慢習慣了。這時間裏,既沒有審問,也沒有人來和他談話,他很懷疑敵人究竟在搞什麽鬼?既然置之不理,又何必把他關在這裏?若說把他關死了事,準沒有這樣便宜。

敵人對金真曾經作過種種打算:他是受過許多考驗的人,如果仍用酷刑逼供等等老辦法,那是徒然浪費時間;而以往許多事件,又必須從他身上追出線索來,這是多麽困難。敵人花了多少腦筋,最近才確定新的部署,發動了新的攻勢。

金真被提訊了。他被帶到一所象辦公室,又象訊問室,又象是會客室的房子裏。這段路雖然不遠,但他卻象從地窖裏又回到了他所戀念的人間。啊!蔚藍的天空多麽美麗!清新的空氣多麽香甜!金真凝視著高空,暢開胸脯深深地呼吸著。

那間屋子並不大,中間橫放著一張長方桌子,另有幾把椅子,陳設很簡單,可能是臨時布置起來的。金真因為剛從暗無天日的小屋子裏走出來,覺得那個地方很寬敞,又有足夠的陽光。屋子裏已坐著一個中年人,他戴著眼鏡,光油油的臉修飾得很整齊,就是鼻子太低,下巴太尖,有些不相稱。他的一舉一動,顯得很老練,但不管他裝得如何斯文,總還是隱隱露出迫人的凶焰。他好象在沉思著,直到金真走近桌子時,才抬起頭來打量著金真。

“這些時來,金真,你太痛苦了!”他似笑非笑地擺了擺手,讓金真坐下。

老狼裝仁慈,凶惡的敵人居然關心起囚徒的生活來了!金真冷冷地回答道:

“囚徒挨苦,算得什麽!”

“象你這樣年輕而有能為的人,應該自己知道多多珍惜自己!”他一麵說,一麵從皮夾裏拿出一個長方的紙包交給金真。

“你看,人家多麽關心你!”

“囚徒哪裏談得上‘珍惜'?身子落在你們手裏,自己作不得主,關心的人也是白費精神!”金真回答著。他沒有立即打開紙包,心裏想,這又是什麽鬼花樣?

“以前沒有給你,怕你為此傷神!現在,你好好地去看看,過兩天,我們再談吧!”他覺得金真的態度那樣的冷淡,並不想急於拆開紙包,對自己的話,也無動於衷,看樣子談不下去了,便草草地結束了談話。

不是訊問,而是閑扯,金真弄不懂敵人在使什麽鬼計。

“你住的地方太壞了,稍過些時替你調換一下!”當金真走出門時,他又?著餓鷹似的眼睛,裝著關懷的樣子說。

“我已習慣住在那樣的屋子裏!”金真幹脆地回答。他忽然明白過來,原來敵人正在用另一套辦法——攻心戰來對付他,讓他的意誌慢慢消沉,以至變質蛻化。因此,他必須更加警惕,堅決站穩立場,和這些蠢才搏鬥。

他回到號子裏,本不想將紙包打開,但轉念一想,一個堅強的共產黨員,為什麽怕看這些東西呢?是敵人的宣傳品吧?看了決不能對他發生什麽作用;如果是別的東西,看看又有何妨?一個人在號子裏,實在太寂寞了,正可借此消磨時間。

他把紙包打開了。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大堆冰玉給他的信。有的是很久以前的;有的卻是最近的。他已好多時候不見冰玉的信了,起初,心裏多少有點懷疑;以後,他估計當他解來鎮江時,曾有信勸她不必再對他懷著什麽幻想,或許它已起到了作用,使她把這樁事放開了。誰知她還是那麽癡情,而來信竟都被扣在敵人手裏呢?這些信引起了他很大的苦惱:看吧,他缺乏這種勇氣;不看吧,又萬萬沒有這道理。最後,他感到看與不看都是一樣,關鍵在於自己是否經得起另一種考驗?信有次序地迭著,以前的,紙和字都變了顏色。他管不得這些,終於挨次地看下去。

在最初幾封信裏,冰玉是訴說著她那酸辛的心情:當金真在蘇州時,她的希望成了不可實現的幻想之後,她是那麽痛苦,但她對金真的愛是那麽堅定。隨後,她又知道了一些關於金真他們在鎮江的情況,她更沉入了無比的苦境,焦急、憂慮常常使她通夜失眠。這時,恰巧也長期接不到他的信,更引起了她種種的猜測:是病了,還是……在這種苦痛的煎熬下,她終於也病倒了。發著高燒,眼前老是出現使人沉痛的幻景。……她目前的生活,並不比獄中人好,醫藥治不了她的病症,朋友也無助於她的健康。……末了,她在信中提出了內心深處的呼籲:

金真,原來為你所愛憐的人,如今正陷於存亡莫測的境地,你下決心救救這從幼便遭逢不幸的孩子吧!我不希望別的,隻希望知道你的下落!

他每看完一封信,內心便遭受著一次比一次更猛烈的刺激,他感到頭腦發暈,神經漸漸麻痹,引起了一陣陣的戰栗。在很長的時間裏,他的知覺沒有恢複,昏沉沉地象在夢裏一般。直到一隻烏鴉——象是失掉伴侶的烏鴉,歇在窗後的院牆上,悲啼不休,才把他驚醒過來。但糾纏在他心裏的情思,仍然萬緒千頭。……

他覺得反動統治階級的凶暴,真是無可比喻:它不僅恣意屠殺被認為觸犯了法紀的囚徒,而且以同樣狠毒的手段迫使所有無辜的勞動人民掉到苦難不拔的深海中去。用刀用槍來殺人,用種種難於想象的方法來殺人,而達到鎮壓的目的,已成為那些衣冠禽獸苟延殘喘的訣竅。他可惜現在兩手空空,無能為力,否則,他真要象某些難友說過的那樣——“幹了他一個也好!”但他又馬上批判了這種無濟於大局的想法。

這時,門上的小洞忽然拉開了,象貓兒般的一雙眼睛直望著他,陰陽怪氣地問:

“信看完沒有?金真!”

金真雖看不清外邊那人的容貌,可是他聽明白是倪保忠的聲音。

這種陰險的行為,激起了金真的忿恨,使他恢複了清醒的頭腦。他想特務們的這一套騙得了誰?他自己固然決不會就此屈服,出賣崇高的理想;就是冰玉也不是卑鄙自私的女孩子。他愛她,愛她的純潔無私的心靈;她愛他,愛他的頑強戰鬥的氣節。除此之外,再找不出他倆之間發生愛的任何因素。而特務們竟企圖從這點上來打算盤,那真是做夢!

“怎麽啦?”金真簡單而決絕地問。

倪保忠卻不再做聲,悄悄地走開了。

整日無聊,枯燥的生活,使他常常想起冰玉。

他想,這女孩子的一生多麽可憐!兩歲時,死掉了父母,在一個固執多疑的姨母的撫養下長大起來。在她幼年時,幾乎每天都得挨打、受罵,她一見到她的姨母,便怕得沒命。因此,在她天真的童心裏,無時無刻不在羨慕著鄰家兒女所享受的慈母之愛,而偷偷地悲歎自己的命運。待她稍長,姨母又死了。由於她的聰敏伶俐和勤勞耐苦,受到親友們的憐憫,獲得了上學的機會。他對她的遭遇,一向是同情的:從童年開始,他們之間便產生了真摯的友情。他的母親老愛向人家說,“這是一對天生的小夫妻”,逗得人稱讚發笑。他倆還小,不懂得母親的話,雖然感到害羞,但小心眼裏也未嚐不私下裏慶幸著:有這麽好的哥哥妹妹長在一起,還不稱心嗎?以後,大革命的**起來了,他長期漂泊在海角天涯;而冰玉也從師範學校裏畢了業,老為職業東奔西跑。於是,他倆在互相深切的懷念中,斷絕了音訊,直到他被捕為止。

接著,他又回憶起以前冰玉給他的來信中所談到的一些情節。

自他進了監獄之後,她常常抽空到金真家裏去,這對他母親是莫大的安慰。據說:從他移解鎮江後,有天,她又到他家去了。那是傍晚的時候,她老人家還獨自在田裏幹活。當她聽到冰玉叫她時,老人家詫異地對她望了一望,然後悲喜交集地一把摟住冰玉:

“啊,我的兒……冰玉,你怎會……?”老人家太激動了,許多話都哽在喉頭。停了會,老人家又說,“冰玉,你消瘦得多了!”

“媽媽,……”

“冰玉,你知道金真的……消息嗎?”老人家的臉緊貼著她的臉。

“金真嗎?……”冰玉心酸得不知怎樣回答老人家好。但她終於冷靜下來了,向老人家撒了個謊:“聽人家說,他很好,……”

“真的嗎?我想不到我的兒竟落到這般境地!”老人家慨歎著說。冰玉懂得這句話的意思是雙關的,她老人家是象愛憐她的兒子般愛憐冰玉的。

“真的。”冰玉心裏火辣辣地難熬。

回憶到這些,他不禁痛恨造物之神為什麽盡為這善良的孩子設下陷阱?假使在冰玉的生命史中,不遇到他,那她今天何致到這步田地?現在她把熱情和希望全寄托在一個生死莫卜,不,有死無生的囚徒身上,因而這幕悲劇不知將如何結束。想到這裏,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停止了對未來的想象,又繼續回憶下去。據說冰玉在假期裏一直幫助他母親下田幹活。老人家不讓冰玉動手,說她好久不做這些活了,一下子幹不起來。但冰玉一定要幹。不到兩天,手上起了泡,手指裂開了,腰和臂膀都酸痛得難熬。老人家反複勸阻她,她還是不聽,堅持了幾天,竟也習慣了。隨後,冰玉又考慮一家子全靠老人家一人勞動過活,著實太苦了,決定把老人家和弟妹們一道帶到自己那裏去。起初,母親生怕冰玉累不過來,堅決不肯去。經冰玉整夜勸說,並且表示如果母親不願去,那她也留下不走。這才感動了老人家,接受了冰玉的要求。

他不大知道他母親離家以後的情況,冰玉又不願常提到這樁事。他心裏實在敬佩冰玉這個不同於平常的女孩子。幾年前,他父親被反動政府通緝逃亡,至今下落不明,全靠病弱的母親和饑寒、死亡搏鬥,那怎能持久?年幼的弟妹過著非人的生活,沒穿的,沒吃的。現在冰玉仗著一股子熱情把他們帶了出來,但靠她那微少的收入,又怎能維持一家數口的生活呢?

正當他浸沉在回憶中的時候,地窖的門開了,進來一個象是知識分子的青年,後麵跟著倪保忠。那青年好象體貼入微地說:

“過去,你病得凶,為了照顧你,我們沒把這些信交給你。但經再三考慮後,覺得老叫你倆之間不通音訊,也不很好,你趕快寫個回信給那位多情的姑娘吧!”

金真真想給他兩個耳光,揭穿他的假麵具,但他抑製住了,簡單地回答道:

“謝謝你們的特殊照顧!現在我不需寫信,待以後再說吧!”

“這樣多情的姑娘,你忍心不給她回信嗎?”那青年見金真很堅決,仍帶著笑容說,“恐怕隻是嘴裏說說吧!”

“坐牢,哪還管得了這些事?”

“那麽,她如果冒冒失失地找了來,你又怎辦?”

這句話,打動了金真的心。他想照她的來信看來,如果他再不去信勸她,她很可能跑來亂闖,撲空事小,隻恐鬧出難於設想的事來。

“好,讓我寫封簡單的回信吧!”

“人家時刻期待著,要寫,就寫吧!”那個年輕的家夥和倪保忠偷偷地笑了:到底還是這一計來得妙,青年——憑你是鋼鐵的人,也逃不過這一關。

金真等他們走後,便開始寫信了。但萬般情思又湧上他的胸懷,他一字、一句,困難地寫下去:

冰玉:

你前後的來信,我今天才一起收到。

生長在這個時代裏,人們的理想和希望往往是很難實現的。因此,冰玉,我希望你更冷靜地考慮你自己的前途。否則,你將……

寫到這裏,熱烘烘的頭腦使他再也想不出適當的詞句,隻好就點些點子,反正冰玉會體味到它的意義的。於是他又繼續寫下去:

我的母親和弟妹,確實苦透了。他們需要救助,而你已慨然承擔了這個義務,不知你哪來這股力量?不過,你既願意把他們當做你自己的母親和弟妹,我還有什麽可說的?隻有永遠感激不忘罷了!

冰玉,我怕你和母親跑來看我。你該明白:這裏是不見天日的地方,空跑一趟,費錢傷神,即使相見,於事亦毫無所濟。冰玉,千萬勿作此打算!

唉!說不盡的話,也就無話可說了!我敬佩的冰玉……願你好!

願母親、弟妹均好!

金真 九月十三日

信寫好了。他象在戰場上經過了一番劇烈的戰鬥,說不出的心情,說不出的意緒,把他糾纏得非常困憊。他把這封短短的信看了又看,看字裏行間有沒有容易讓特務鑽空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