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雪夜越獄

是除夕的白天,又飄著零星的雪花。

囚徒們談不到什麽節日,大家都冷清清地坐著,沉入觸景生情的感慨和回憶中。隻有冒子仁冒著雪花在院子裏徘徊著,隨後,金真也覺得坐著沒意思,跑出屋子去,和冒子仁一起走動。有人在暗暗笑他們說:“看,一對瘋子!”但金真和冒子仁卻一點也沒感到這種譏笑。金真在想念朱之潤,不知他這時是在受刑挨打,還是被孤獨地丟在那個破屋子的角落裏忍受著難於想象的痛苦?冒子仁呢,他又有他自己的想法……

“大冷的天,你們在院子裏幹嗎?”

突然的喊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定睛一看,原來是冒子仁的朋友——那個姓黃的警士。最近他由於冒子仁的教育和幫助,思想上有了很大的開展,他不僅對冒子仁好,而且對金真他們也格外尊重和關心。今天,他見他們兩人想得那麽出神,以為他們有什麽緊急的事,自己很願意出點力,便故意去問他們。

金真笑著對他說:

“透透空氣,練練身子罷了!”

“你們這些人真奇怪,不僅把痛苦拋在一邊,連生命的危險也毫不顧慮!”他低聲而誠摯地說。“軍法會審處這一關,據我知道是不好過的。何況象你們這些人都上過報,被認為是頂重要的罪犯呢!”

“為了正義而犧牲是光榮的,我們早就有了準備,難道還能向敵人屈膝求饒嗎?”冒子仁一炮放了出去,金真想製止也來不及了。

“誰要你向敵人屈膝求饒?我的意思是想請你們考慮考慮:不要做等死的好漢。”他似乎曾經一番深思熟慮後,才講出這句話的。

“你的話很對。我們不是沒有考慮過這點,可是問題千難萬難!”金真因他說得懇切,不忍冷淡他的一副好心腸,也就不得不講話了。

“隻要你們有這個膽,早些打定主意,有什麽難的!”他的話說得十分堅決。

金真、冒子仁聽老黃的話裏有文章,心中動了一下,但不好隨便和他怎樣說,隻好老是看著他,希望由他自己來把問題講個明白。

老黃明白了這意思,望了望站在穿堂裏的警士,正在看報紙,並沒有注意他們,而且也離得很遠,於是,他大膽傾吐了長久放在心裏的話:

“事情越快越好,免得拖拉發生意外!”他喘著氣說,“我替你們把銼刀鑿子搞進來,你們等我值班時,一麵把鐐搞開,一麵從床底下挖通牆頭!那後壁又薄又不結實,用不到多大力氣便可解決問題。外麵靠牆的地方,正是垃圾堆堆,絕對不會被人發現。然後,在半夜裏,等那姓李的壞家夥值班時,你們可神不知鬼不覺地鑽出去。我來替你們望風帶路,先找個藏身的地方,過幾天再離開鎮江,可保萬無一失!”

冒子仁聽呆了,老望著金真,不知怎樣回答好。

“我不知道你們還有什麽可遲疑的?人家是一片好心,你們倒……”他見他們老是不回答,不免有些激憤起來。

“我們是完全理會你這種善心善意的!”金真很感激地馬上回答說,“不過,我們走掉了,恐怕終究要連累到你,那又怎麽對得起你?”

他望著金真他們,毫不猶豫地說:

“朋友,老實說,待你們走後,我也不願再幹這個差使了。能和你們一道頂好,否則,寧可要飯過日子,也不當統治階級的狗腿子了!”

金真、冒子仁十分欽佩老黃的熱情。同時,覺得一個出身於貧苦的被壓迫階級而受統治階級影響不深的人,究竟是容易轉變過來,接受革命的思想的。這說明革命的勝利是具備著既深且廣的基礎和有力的保證。

“感謝你替我們打算得那麽周密,而且不惜犧牲自己來搭救我們!”金真說,“但這是樁大事,我們還得好好研究一下利害關係,誰走得,誰走不得?待決定了再告訴你!”

那警士認為在這樣危急的關頭,要幹就幹了,何必再考慮這,考慮那!他著急地說:

“總之,事情要快!而且,你們兩位一定要走,其他許多朋友,各憑各的命運,能多走一個,便多走一個!”

他的話,如此懇切,但金真卻有自己的打算,現在還不便和他談明。

金真回到屋子裏後,就把這問題和徐英、程誌敬、冒子仁、沈貞他們商量。大家一致主張不能放棄這樣的機會,最好能多跑掉一些人,否則就讓案情較重的人先跑。隻是沈貞和其他一些同誌是住在向南的廂房裏,看來,很難脫身。但他堅決反對由於這個原因,而影響整個計劃。雖然大的原則是確定了,而當進入具體討論時,卻遇到了不易解決的困難。同誌們誰也不肯先脫身,寧願讓自己擺在最後邊,多挨些危險,覺得隻有這樣,才心安理得,對得起黨,對得起自己的同誌。

後來,金真感到這樣的討論,就是拖一月半月也解決不了問題,隻有妨礙計劃的實現,他隻好發表自己的意見了:

“越獄不比平常的工作,隻要原則已經一致同意,剩下來的具體行動問題,請大家授權給我,由我負責指揮,誰都得絕對服從命令,大家以為怎樣?”

“這種做法頂對!”冒子仁說,“不過,你擔任了臨時指揮,那不把你自己丟到後邊了嗎?我不能同意!金真應該是最先走的,指揮由我來當,保證不會誤事!”

被冒子仁這麽一提,大家都圍繞著這問題和金真爭執起來了:

“黨不能沒有金真,大家要他先脫身,他不能自作主張,指揮由誰擔當都可以!”徐英、鄭飛鵬接著說。

“毛遂自薦,我情願充指揮,再不要你爭我奪了!”程誌敬慷慨地說。

金真想,同誌們處處為他個人打算,為別人打算,作為一個黨員的道德品質來講,那真是值得人敬佩的;但是他自己,從蘇州看守所建立黨組織起,一直是主要領導人之一,而目前正當災難臨頭的時候,卻自己先脫逃了,從黨員的立場來說萬無此理;何況這次脫逃,盡管是萬分僥幸的話,也隻能跑掉一部分人,還有大部分人終歸免不了遭到敵人摧殘,如果自己溜走了,大家的思想和戰鬥意誌或多或少要受到影響。為了不辜負黨和同誌們的委托,無論結果如何,他應該堅持下去。但現在,他知道憑他一個人是拗不過許多人的意見的,隻好說:

“我來指揮,不等於我一定要等到末了才走!我一直是我們這一黨組織的主要負責人之一,不能臨時把緊要的任務移交給別的同誌!”

大家被說得無話可講了。隻有沈貞搖搖頭說:

“恐怕金真的話是騙人的!……”

“我決不會騙人!我們就談到這裏為止吧,利用僅有的時間,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而梅芬臨時怎麽到這邊來,都得很好安排!”

他們按照金真的意圖繼續討論了一些具體問題。然後,就由金真同那位警士談妥,隻等適當的時機了。

當天下午,警察隊裏有許多人要請假回去過年,姓黃的警士代人值班,便趁機會把一套工具搞了進來,他說最好就在明晚——春節的夜間行動,可減少危險。臨下班時,他又再三叮嚀金真,千萬別誤了事。

春節,整天下著雪。節日的氣氛,和囚徒們是沒有什麽緣分的:人家披紅掛綠,祭祖拜親,一團喜氣洋洋;而他們卻在極度的緊張中挨著時間,心也熬碎了。金真在昨天就布置了:徐英、冒子仁、程誌敬、鄭飛鵬四人第一批越獄,然後是梅芬……等人。徐英他們還在推讓,而且定要問他自己究竟怎麽打算。

“這是命令,誰都得遵守!至於我自己也決不甘心呆在這裏,在適當的時機我就行動了!”

各人腳上的鐐,在蘇州已銼過一次,隻要臨時一敲就開了。挖牆壁工作,在春節白天老黃值班時,冒子仁他們便動手了。一切都非常順利,隻待晚上十點鍾以後,那壞家夥來接班便好行動了。

臨晚,風雪越來越大,站在院子裏的警士縮到穿堂旁邊的小屋子裏去了。金真暗想:真是萬幸,要是不出別的岔子,不僅向北廂房裏的人可以全走掉,連向南廂房裏的人也都不成問題。如果,這許多黨員完全脫離了虎口,那對黨來講是多麽重大的收獲。因為存在著這種希望和快樂的心情,使他格外焦急,格外緊張。

雪花依舊滿屋子亂飛亂舞,可是為了避免崗警的注意,大家早就安安穩穩地躺在冰冷的被窩裏。但是由於大家的心和血液在燃燒,在沸騰,誰也沒感到凜冽的寒意逼人。

十點鍾過了。那壞家夥已經接了班,到兩邊廂房裏轉了個圈子,特別到金真和冒子仁那個床邊上張望了一番,這時,大家都渾身發燒,一顆心忐忑不定。許多人全裝著打鼾聲,隻有金真故意抬起頭來,和他打了個招呼,他理也不理地走出去了。金真偷偷起來,看著那家夥也已縮進穿堂邊的屋子裏去,於是他大膽地開始實踐預定的部署了。

“冒子仁!”他低低地喊了一聲。然後,說:“你先出去,如沒有情況,你就協同老黃接應後邊的同誌!”

冒子仁沒想到金真會叫他第一個走的,突然聽到喊他的名字,竟怔住了,呆呆地望著金真。

“快……快……遲疑就等於自殺!”金真的口氣象鐵一般地堅決。

“你,還有徐英、沈貞……”冒子仁覺得隨便憑哪一方麵講,自己都不該先走,所以不管金真的態度怎樣,他還想說出自己心裏的話。

“呸!不中用的家夥,快……快……”金真不待他說完,竟狠狠地罵了起來。

冒子仁不敢再執拗了,懷著不可形容的心情緊緊地握住了金真的手,用哽咽的聲音說:

“金真……不要忘掉……你自己!”

“知道了!”金真使勁地握了握冒子仁的手,然後便把他往地下一推。

冒子仁最後回頭看了金真一眼,忍不住淚珠掛在眼梢上了,但他不敢拖延時間,迅速地從洞口裏爬出去。金真看著他的身子漸漸往外移動,很快連腳都不見了,內外一點動靜也沒有,心裏馬上泛出一種不可言喻的喜悅。接著,他又命令程誌敬:

“快行動,不許你學冒子仁的樣!”

程誌敬也是戀戀不舍地望著金真,可是他知道這時候時間比什麽都重要,多說也沒有用,隻好遵照著命令行動了。

金真目送著程誌敬也出了洞口,心裏又是一陣說不出的快感。他正要命令徐英,但忽然附近一陣狗叫聲,他心裏不禁突突地跳動著。

程誌敬剛爬出垃圾堆,忽然一隻野狗發現了他,向他亂叫,他不能朝預定的方向去,隻得跑上了大街。他想很快穿過去,哪知碰著了巡邏隊。他們見他形跡可疑,上來盤查。他知道這一來,整個越獄計劃將因他個人的疏忽而遭到破壞,真是又難過,又憤怒。但他表麵上裝得很冷靜,當巡邏隊問他住在什麽地方時,他滿不在意地向東一指,說就在過去不遠。巡邏隊裏的某些人見他很從容,已經要讓他走了,可是偏偏有個家夥卻死也不放過他,定要追問他住在什麽街,什麽門牌,為什麽夜裏獨個兒走路。他看到情勢不妙,連一線的希望都斷絕了,於是,出其不意地奪下對方手裏的帶著刺刀的槍,對準那家夥當胸一刀。那家夥倒下了,其他的人嚇得四麵亂跑,東一槍,西一槍地瞎打一起。他怕冒子仁受到影響,抱定拚到底的決心,牽製著敵人的注意,隨即借著雪光,瞄準好敵人,接連打倒了四個人。最後,敵人把他重重圍住,向他密集射擊,他已滿身創傷,可是,還拿著沒了子彈的槍枝和敵人死幹,敵人終不敢近他,直到他已不能動彈時,敵人才把他逮捕起來。

當密集的槍聲和呐喊聲傳入金真他們的耳中時,金真不禁為又一次的不幸而沉痛地慨歎著。

公安局為了追究越獄的事,連夜提訊了。

局長知道這樁事並不小,對他的地位、聲望將產生嚴重的後果,坐在審問席上,急得滿頭是汗。額角上筋絡漲得有手指那麽粗,嘴巴裏老在罵人,把所有的部下都嚇得魂不附體。

“吃飯的家夥,快把犯人全帶上來!”

金真他們全被提到審訊室前麵的院子裏來,程誌敬已隻剩一口氣,被丟在地上躺著。金真向四麵一瞥,並不見冒子仁,他知道冒子仁總算脫險了。

“先問姓程的凶犯!”局長大聲吩咐擠滿在屋裏的警官、警察們。

幾個警察如狼似虎地把程誌敬拖在公案前,他已渾身象個血人一樣,完全失掉了知覺。

“你怎麽越獄的?又打死了四個巡邏隊員,快從實招來!”局長的眼睛瞪得老大老大。

“…………”

“你想裝死嗎?憑你怎麽狡猾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局長發狠地叫著。

“共產黨員……到死……也得……落個……光榮……”程誌敬的呼吸已經斷斷續續了。

“該死的共匪,快拖去上刑!不死掉,定要他從實招出來!”局長拍著案桌,邊罵,邊吩咐他的部下。

警士不敢違命,把程誌敬拖了下去。但他們見他實在不中用了,便偷偷對一個科長說了一句,科長又匯報了局長,才決定暫時把程誌敬擱在一邊,先去審問別人。

“把金真、徐英、鄭飛鵬提來!”局長凶惡的眼睛仔細打量著他們。

這時,徐英已打算定當,橫豎自己的案情已經證據確實,最多也不過一死,索性把罪狀一起頂了下來,省得牽連金真和其他許多同誌。關於徐英在蘇州看守所裏所發生的事故,已經在朱之潤的事件之後。當時,看守所裏的情況非常緊張,武裝看守和公安局的警士整日整夜地在走廊裏巡視著,連洗臉開飯也監視得緊緊的,所有傳遞消息的道路全給堵死了。行委會為了要二所支部作好新的準備,特地寫了個通知,由一個充當雜工的黨員設法傳遞過去。他剛巧得便去二所,但他沒有機會把通知親手交給支部,隻好從窗洞裏投進支書所在的號子裏。哪知它未落到屋子內,卻停留在窗檻上麵,沒有引起號子裏任何人的注意。接著,獄吏進行大搜查,那張通知便落到敵人手裏了。獄吏得意地獰笑著,追問這張東西是給誰的。徐英見事已如此,不願叫同號子的人受累,便挺身而出,幹脆地對獄吏說這條子是給他的。獄吏又再三追問他通知中涉及的事,他全都回得一清二楚。這樣,他就成為看守所暴動案中有證有據的要犯之一了。現在,他又準備發揮他那種犧牲自己、掩護同誌的精神了。

敵人開始把注意力集中在金真身上,想從他那裏追出個底細來。

“金真,你是品性頂惡劣的囚犯,蘇州看守所計劃暴動你是頭兒;今天的事,當然也是你布置的,放漂亮點,快招,快招!”

金真還沒來得及回答,徐英就搶在前麵說話了:

“這事完全與金真無關,是我和冒子仁、程誌敬三人秘密策劃的!”

“沒問到你,不要多嘴!”局長一麵喝住徐英,卻又有點出乎意外似的,兩隻眼睛直望著徐英。

“是我犯的罪,你卻追問金真,我為什麽不講呢?”徐英一麵駁辯著,一麵望著金真說:

“他又沒犯重案,哪會打算逃跑?想死裏求生,隻有我們這些活不長的人幹的!”

審訊室裏靜悄悄地,敵人多少雙眼睛都看著這奇怪的犯人。金真他們特別敬佩徐英這種無畏的精神,他們誰都不想把問題搞到徐英頭上去,但眼前,徐英已這樣說了,誰再頂上去,不僅沒有挽回的可能,而且會把事情弄得更糟。因此隻好不說話了。

“還有什麽人?金真他們總不會沒份的!”局長用懷疑的目光看了看坐在他旁邊的科長,追問說,“而且,那些銼刀、鑿子又是從哪裏搞來的?你自稱好漢,就得一一明白交代!”

“是我從蘇州帶來的!”徐英輕快地回答著。

“呸!誰相信你的鬼話!”局長氣得險些把案桌都推翻了。

“信不信由你!”徐英冷冷地說,“不過,我勸你不要自找麻煩,石卵子裏是榨不出油來的!”

“我偏要榨碎你這石卵子!”局長恨得舉動失常了,站起來指手劃腳地叫警士們:

“快來,做死這個混賬的!”

於是,各種酷刑一樣一樣地加到徐英身上來了。屋裏亂哄哄地,任憑金真、鄭飛鵬如何諷刺辱罵,也沒人來注意他們。每等到用過一陣刑罰之後,便有人向徐英問一次:

“怎麽啦!有話快講!否則……”

“鳥要飛出籠子,人要逃出牢監,那是很自然的事情,用得著大驚小怪嗎?”徐英非常倔強地回答,“而且所有的話,老子都講過了!”

末了,徐英索性不待他們再問,便先罵開了:

“老子沒什麽可講的,看你們這些灰孫子有多大本領!”

局長無計可施了。為著發泄他的獸性,他和親近的左右商議,立即把程誌敬、徐英槍決。他想,隻有這樣,才好對上級匯報,說明公安局的警戒是嚴密的,越獄逃跑的三個犯人,被當場格斃了兩名,借以減輕自己的責任。

程誌敬已因傷重斷了氣。於是,一群暴徒便拖著徐英向外走去。他竭力反抗著說:

“反正不是砍頭,便是槍斃,忙什麽?”

“不行,……不行!……”

他不管敵人怎樣凶暴,還是不顧一切地和戰友們一一握別,當敵人把他拖出門外的時候,他便大聲地高呼起口號來:

“打倒蔣介石的殘酷統治!”

“堅持無產階級革命!”

“共產黨萬歲!……”

越獄事件後,金真他們被移到軍法會審處的臨時收容所裏去了。

那是個破敗的廟宇,在大殿西側幾丈長的統樓上,中間沒有隔牆,東向的門窗全壞掉了,既不遮風,又不擋雨,大家經常凍得縮做一團。押在一起的,除金真他們外,還有新近從蘇北解來的一些政治犯。物質生活和環境固然比以前更壞了,但是他們卻又有了自己的群眾。

早晨,金真就倚在樓頭的斷牆上。展現在他麵前的是一片美好的河山,但美妙的景色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浸沉於苦痛的回憶中。他一想起英勇犧牲的同誌,便不禁掀起胸頭的創慟和憤怒。

“幹嗎?金真!”白誌堅在金真背後問。

金真沒有聽見白誌堅的話,仍呆呆地沉思著。

“喂,你幹啥啦?”鄭飛鵬也從左邊跑來,拍著金真的肩膀說。

金真望著白誌堅、鄭飛鵬說:“我想舉行一個追悼會,表示我們對烈士的敬仰;同時,又可以教育許多剛入獄的難友,你們以為怎樣?”

“那還有誰不讚成的?”沈貞插嘴說,“但我們不應該著重表麵的一套!”

於是,他們就分頭動員,為徐英、程誌敬舉行了不拘儀式而非常莊嚴沉痛的追悼會。

會上,由金真報告了烈士的生平,他強調指出統治階級的慘無人道和烈士們堅決鬥爭的英勇表現。也有人發表了自己的感想。這個會,意義非常大,對立場不穩,認識不清的人,起了很大的教育作用。有許多新入獄的難友,總認為隻有國民黨的下級官吏在橫行不法,欺壓人民,而現在事實說明:蔣政府的上級匪徒們更是貪暴苛虐,肆無忌憚。因此,要革命便要革得徹底,隻有無產階級取得了政權,才能改變當前的情況,存有任何幻想,都是錯誤的。同時,也讓大家進一步體會到革命便是戰鬥的概念,在任何場合下,放棄自己的立場和決心,都是革命隊伍中不能容許的叛變行為。象被害的同誌們,堅持戰鬥到最後一霎,正是值得學習的榜樣。

“壯烈犧牲的同誌幫助並提高了我們,在他們麵前,自己感到太慚愧了——缺乏布爾什維克的偉大精神和勇敢堅決的意誌,那隻是一個隨波逐流的庸人!”有的難友這樣說。

“不辜負黨和人民,不辜負流血犧牲的同誌,我們必須丟掉任何畏怯動搖的可恥思想,再接再厲地堅持戰鬥,直到革命的勝利!”有的難友們這樣說。

激昂悲壯的氣氛籠罩了這所破爛的屋子。

金真激動得太厲害了,長久拖著病的身子眼看要站不住了,但他還竭力支撐著,舉起拳頭,鼓舞大家說:

“反動的統治階級企圖靠殘酷的屠殺,消滅共產黨和一切革命勢力,尤其當它對蘇區的圍攻失敗以後,便更瘋狂、更殘忍了!而我們這些陷入反動派手中的人,勢必成為它開刀的對象。為了反抗蔣政府這種血腥的措施,我們的案子不論是輕是重,都應該抱定鬥爭到底的決心,反對任何損害革命利益的表現,準備迎接未來的艱苦和不幸的遭遇,象那些已經光榮犧牲的同誌一樣。讓敵人在我們麵前喪失信念,畏縮發抖!”

金真的話剛說完,沈貞、鄭飛鵬便帶頭喊了起來:

“勝利和光榮屬於真理的堅持者!”

站在樓下的警衛人員聽見喊聲,立刻趕上來阻止,可是,隨他怎麽叫,不怕死的人們仍然繼續喊著他們的口號:

“真理是我們的旗幟,勝利是我們的前途!”

“徐英、程誌敬烈士精神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