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德蕾絲殺了我

檢察官結結巴巴地向熊城說明降矢木家徽紋的情況後,繼續說道:“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可為何凶手殺死受害者後還不滿足?他做出如此令人費解的行為究竟是何原因?”

“支倉,”法水叼起煙,“這不是重點,讓我詫異的是,死者停止呼吸是在被刻上這些徽紋的幾秒鍾之後。也就是說,刻上徽紋的時間很奇特,既不是死後,也不是服毒前。”

“開什麽玩笑!”熊城忍不住皺眉,“你說受害者不是當場死亡?講講你的理由。”

法水的語氣帶著些許訓斥,像是麵對調皮的孩子:“這起案件的凶手雖然動作敏捷、隱秘且殘暴至極,不過你誇大了對於強度氰化物中毒的認定。我的理由十分簡單,一般氰化物中毒之後,呼吸係統就算是瞬間麻痹,到心髒完全停止跳動至少還有大約兩分鍾的時間,而屍體皮膚表麵發生變化是同心髒功能衰退一起出現的。”

法水停頓了一下,注視著對方接著說:“隻要知曉這點,就應該能認可我的看法。你們看,傷口隻有血清滲出,可以表明這是隻切割了表層皮膚的高明手法。最主要的是,一般在切割活體時,皮下肯定會滲血,傷口邊緣會腫起,在太陽穴上這些傷口表現得很明顯。你們再看看其他傷口,割裂卻並沒有結痂,透明如雁皮紙,這就是屍體現象。如果分析是正確的,那麽這兩種現象就產生了很大的矛盾,死者傷口形成時的生理狀態究竟如何,很難界定。所以,要想獲得確切的結論,隻有分析出指甲與表皮的死亡時間。”

法水的觀察過於細致,反倒讓傷痕的徽紋之謎顯得更深重。檢察官聽完再次戰栗,聲音不再冷靜:“一切等解剖完屍體再說。不管怎樣,凶手不僅不滿足於製造屍光的超自然現象,又在上麵刻了降矢木家的徽紋烙印……我感覺如此聖潔的光具備了某種非常**虐的意識。”

“不,凶手並非隻是希望吸引看客,而是想要你剛才所經曆的心理衝擊。為何凶手有這種變態的個性呢?並且還相當具有創造性……不過,如果按海爾布洛尼的論點,小孩才是最具**虐和獨創性的。”

法水微笑著,接著問道:“對了,熊城,屍體發光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最初桌上的燈亮著,所以誰也不清楚。到了大概十點,大致結束了驗屍的程序,這一區的搜查也基本完成,關上房門,關掉桌燈時才發現……”熊城生硬地咽下唾液,“別說降矢木家的人了,就連一些辦案人員都不知道這件事。另外,我再說明一下到目前為止的調查情況……昨夜,降矢木家這裏有一場聚會,席上丹尼伯格夫人突然昏倒了,時間正好是九點。然後她就被送到這個房間休息,管理圖書的久我鎮子和管家川那部易介負責通宵照顧她。到了十二點左右,受害者食用了摻入氰化鉀的柳橙,我們已經在她口腔裏殘留的果肉渣裏發現了大量的遺留物。尤其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那僅是第一口柳橙,在其他的果瓣中,沒有留下任何毒藥的痕跡。所以我認為凶手是精心安排的,一舉正中目標。”

“柳橙?”法水輕晃床鋪上方頂棚的柱子,聲音低沉,“這麽一來又出現了一道謎題,就是說,凶手對毒藥毫不了解。”

“可是,調查仆人們並未發現任何疑點。久我鎮子和易介都聲稱丹尼伯格夫人是自己從盤子中挑水果吃的,而且,十一點半左右這個房間便鎖上房門,從玻璃窗和鐵窗上菇狀的鏽蝕斑痕判斷,沒有外力侵入。隻是有一點,據說那盤水果中,丹尼伯格夫人最喜歡的是梨……”

“什麽,上鎖?”檢察官一臉愕然,似乎很在意這一點與傷痕徽紋的產生所形成的矛盾。

然而,法水不為所動,依然注視著熊城的臉,他冷靜地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認為,凶手隻是給氰化鉀戴上柳橙這個麵具,但這更讓人驚訝於他那可怕的非凡天分。你仔細想一想,隻用柳橙來偽裝氰化鉀這種異臭和苦味都超乎尋常的毒藥,這種做法不是很不可思議嗎?何況用量還是致死量的十幾倍。熊城,你覺得為何如此稚拙的手段能產生這種魔幻的效果呢?為何丹尼伯格夫人第一次伸手拿起的不是別的,而是柳橙呢?我認為,這就是下毒者的榮光,對他而言,這是自倫巴底巫女出現以後,一種永恒的崇拜物。”

熊城沒有出聲。法水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問道:“受害者的具體死亡時間是什麽時候?”

“今天早上八點驗屍時,鑒定為已經死亡八小時,所以吃柳橙和死亡的時間應該是一致的。死者被發現是在淩晨五點半,十一點之後就沒人再進入這個房間,負責照顧死者的兩人,似乎也完全不知道發生了意外。除此之外,家族裏其他人員的情況都不清楚……這就是裝柳橙的水果盤。”熊城說完,從床鋪下麵拿出一個銀質的大盤子。

這是一個直徑約二十厘米的淺盤,外側邊緣部分是畫家艾瓦佐夫斯基的作品——匈奴人狩獵馴鹿的浮雕圖,線條硬朗,具有典型的拜占庭風格,盤底是一隻虛構的倒立爬蟲,蟲子的頭部與前腳為底座,帶刺的身體呈く形彎曲,用後腳和尾部支撐著盤子,く形的另一端連接著半圓形的把手。盤裏的梨和柳橙都被切成兩半,有做過鑒別的痕跡,這些當然是沒有摻毒的。但造成丹尼伯格夫人死亡的那另一半柳橙明顯不同,發生了顯著變化,它的表皮不再是橙色,而是接近火山岩漿的紅色,顆粒碩大,果肉因為成熟過度變得紅中帶黑,像是凝結的血塊,令人惡心,但這色澤卻出奇地刺激著人的神經。果蒂已經不見了,可以推斷,泥狀的氰化鉀應該是由此處注入。

法水對水果盤的查看似乎告一段落,開始在房間裏踱步。以帷幔為界,隔開的部分與前麵的房間迥然不同,此處的牆壁塗的是灰泥,地板也是灰色調,毛絨地毯也是素色的,窗戶略靠上,麵積比前麵的房間略小,感覺陰暗了許多。再加上這灰的牆壁、灰的地板、黑的帷幕,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以前哥森·克雷格時代的舞台背景。這種本就單調的基本色係讓室內更加陰鬱了。

同前麵的房間一樣,這裏也是荒廢已久,牆上積了厚厚的灰塵,每走一步都會引得它們紛紛揚揚地灑落。這裏的家具隻有床邊的一個大型櫥櫃,樣子像酒壇,上麵放了一本記事簿,夾著的鉛筆芯已經折斷,還有一副玳瑁近視眼鏡,是受害者睡前取下的,此外還有一盞絹罩上繪有圖案的台燈。近視度數隻有二十四度的眼鏡也隻能讓模糊的事物稍微清楚一些,所以沒什麽可看的。

法水步伐悠閑地慢慢走著,檢察官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法水,看來奇跡隻在所有大自然法則的彼岸出現啊!”

“嗯,現在我所知道的隻有這些,”法水語氣平淡,“凶手如同射箭般精準,隻用一箭便將可怕的氰化鉀射入對方腹內,而沒有造成身體外部的其他損傷。這也表明,在得出最終結論之前,光芒與傷痕徽紋是必然出現的。也就是說,這兩者是完成凶行的結構性補充,是其過程不可或缺的科學原理。”

“開什麽玩笑,這種理論太過空泛了吧!”熊城愕然地說。

但法水毫不在意,繼續表達他那獨特的觀點:“因為凶手必須進入從裏麵鎖住的房間,並在短短的一兩分鍾內製造出傷痕徽紋!這需要像克立爾醫生那樣的技術才能辦到吧。這就無關心理,而是涉及生理的奧妙了。另外,疑點也是存在的,比如被扭至背後的右手,右肩上有微小的鉤傷……”

“不,這些都不是重點,”熊城表情冷淡地說,“這隻是受害者以趴著的姿態吞下柳橙,瞬間失去抵抗力造成的。”

“但是熊城,阿道夫·漢肯所著的古老法醫學書籍中,有一段有趣的文字。一位妓女側躺著服下毒藥,當時她的手臂正壓在身體下,然而瞬間產生的衝擊力反而讓麻痹的手臂做出了動作,把毒藥瓶丟進窗外的河裏。所以,我認為找出受害者最初的姿勢是很有必要的。另外,亮光出現在屍體上的事,阿布裏諾的《聖人奇跡集》中……”

“不錯,和尚跟殺人命案產生關係的可能性更大。”熊城故意表現得漫不經心,卻又神經質地摸摸內側口袋,想取出點什麽。

法水沒有回頭,繼續說道:“熊城,指紋檢測的情況怎麽樣了?”

“指紋很多,但基本都可以確認。昨夜在受害者進入這個房間之前,仆人們使用真空吸塵器打掃了床鋪和地板,所以很遺憾,沒有發現腳印。”

“哦,是嗎?”法水說著,停在了盡頭的牆壁前。

在牆壁上大概一般人麵孔高度的位置,有什麽明顯的痕跡,估計是最近取下過類似匾額的東西。走回剛才的位置,法水好像在台燈裏有了發現,他忽然回頭對檢察官說道:“支倉,麻煩你把窗戶關上。”

檢察官一愣,還是照做了。

然後,屍體神秘炫目的亮光再次顯現,法水扭亮台燈。檢察官這時也發現台燈用的是少有的碳纖維燈泡,應該是為應急所準備的。燈光是紅褐色的。法水的視線順著燈罩畫出的半圓的光移動,他經過剛才有匾額痕跡的牆壁,在往前約一尺的地板上停住了,做了一個記號,請檢察官關掉台燈。房間裏立刻恢複之前的樣子,乳白色的光線從窗戶射進來。

檢察官望著窗戶籲出一口氣,問道:“你到底想到了什麽?”

“目前我的論據還沒有明確,所以打算製造出用眼睛看不到的人物。”法水的語調也帶著困惑。

但是熊城卻隨即遞出一張紙片,說道:“這個,足以讓你的謬論消失。根本沒必要這麽費勁地虛構角色。你看,丹尼伯格夫人曾試圖告訴我們,昨夜,這個房間躲藏著意想不到的人物,並且她在吃柳橙的那一瞬間就知道了。”

看到紙片上的文字那一刻,法水的心髒好像被什麽緊緊箍住。

檢察官則愣住了,然後大叫:“德蕾絲!是那個傀儡玩偶!”

“沒錯!如果與傷痕徽紋聯係起來的話,那就不能說是幻覺了。”熊城的聲音低沉又有些顫抖,“玩偶就在床鋪下麵。當我看到紙片時,渾身發麻,汗毛豎立。毫無疑問凶手是利用玩偶行凶!”

法水不免有些衝動,用諷刺的語氣說道:“原來是把惡魔學應用在了玩偶上。這麽說來,凶手的意圖是潛在性地批判人類。不過,這是少有的舊式寫法,用的是愛爾蘭文字或波斯文字。有證據能證明這是受害者親筆所寫的嗎?”

“當然!”熊城聳聳肩,“事實上,你們剛才抵達時見到的紙穀伸子,就是這張紙片的最後鑒定者。她說丹尼伯格夫人有特別的握筆習慣,通常是用小指和無名指捏住鉛筆的中部,再用拇指和食指斜握鉛筆進行書寫,所以筆跡相當不容易模仿。而且,筆尖折斷的狀態也與紙上的擦痕完全吻合。”

檢察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說道:“這是要暴露可怕的屍體啊!法水,你覺得呢?”

“嗯,玩偶與傷痕徽紋之間存在必然聯係嗎?”法水眉頭緊鎖,“這是典型的密室作案。我非常希望這一切都是幻覺。然而,事實上,我們正無意識地走向另一個方向。不,如果從玩偶著手調查,通過其機械設計原理或許能了解傷痕徽紋之謎的某些要點,至少強過繼續站在這裏看奇異的鬼火。就目前來說,任何微弱的亮光我們都不要放過,對嗎?這樣吧,晚點再訊問降矢木家的人,我們先從玩偶開始調查吧!”

說著,三人前往傀儡玩偶所在的房間,吩咐便衣刑警先去拿房間的鑰匙。

沒過多久,這名刑警激動地回來了,說道:“鑰匙不見了,連藥物室的也不見了。”

“沒辦法,隻能破門而入了,”法水下定決心,“不過這樣一來,就有兩個房間需要調查了。”

“藥物室也要一起查嗎?”檢察官露出驚訝的表情,“氰化鉀這種東西也不難找到啊,小學生的昆蟲采集裝備裏都有的!”

法水沒有立即回答,站起來走向房門說道:“這是調查凶手的智力。也就是說,遺失鑰匙的藥物室裏應該遺留了顯示作案計劃深度的物件。”

德蕾絲玩偶在大樓梯後麵的房間,前麵是一道走廊,正好在《解剖圖》後方出口封閉的走廊的盡頭。

法水來到房間前,用懷疑的目光盯著門看。

“這扇門的浮雕是希律王屠殺伯利恒的嬰兒,同屍體所在的房間房門上耶穌治療駝背的人的圖,都是出自著名的《奧托三世福音書》。因此應該有跡可循。”法水輕輕點頭,伸手去推房門,門卻紋絲不動。

“事到如今也隻好破門了。”熊城神情嚴肅地說。

法水慌忙出聲阻攔:“別急,我還在看浮雕。而且,動作太大的話,有些痕跡可能會消失,最好是輕輕割開下方的木板。”

不久,門的下方被割開一個矩形的缺口,他們三人彎腰鑽進房內。透過法水手中手電筒的圓形光圈,隻看到了地板和牆壁,一件家具也沒有。他們從最右端開始繞著房間仔細轉了一圈,毫無發現。就在即將轉完的時候,法水的身旁,也就是門右側的牆角—— 出乎意料地出現了德蕾絲的側臉,真是見鬼了!

說起麵具的恐怖,大概人人都有過這種體驗,比如白天待在古老的神社大殿,看到破格子門上掛著的能劇表演麵具,全身會不由自主地一陣發涼,覺得被人從頭到腳摸了一遍,感覺毛骨悚然。更何況此時是這起事件怪異的始作俑者—— 德蕾絲玩偶,在荒廢的房間暗處驟然浮現……那一瞬間,三人都倒抽一口冷氣,幾乎忘了呼吸。

窗戶掠過一道閃光,瞬時照亮鐵窗的輪廓,同時遠處傳來地動山搖般雷聲的轟鳴。空氣中一片淒然,法水凝視著眼前散發出妖魅氣息的玩偶,想象著這具沒有靈魂的玩偶出現在夜深人靜的走廊。

找到電燈的開關之後,房間內終於一片光明。大家這才看清德蕾絲。這是一個身長五尺五、寬六寸的包蠟玩偶,身穿一件深藍格紋的上衣和百褶裙,臉部給人的感覺說是可愛,更帶著一股妖豔。它有一對魯本斯[16] 畫作中**之態慣有的半月形眉毛和嘴角向下的帆船形嘴,卻與圓潤的鼻子相當和諧,展現出毫不浪**的處女神往。臉部輪廓相當精致,配上一頭蓬鬆的金色卷發,簡直是托勒威紐莊的美人德蕾絲·西諾莉的真人翻版。燈光下,玩偶臉上皮膚下的血管隱約可見,綻放出熠熠光輝,可惜,與肩膀以下巨大的身軀相比,顯得很不諧調。可能是為了保持穩定性,身體製作得尤其大,連腳趾都是常人的三倍大小。

法水以考察的目光盯著玩偶,說道:“這隻能說是沒有生命的假人[17] 或鐵處女[18] 。據說製造者是柯貝茲基,說是玩偶,其實更像是德國巴登-巴登的手控傀儡。它看似簡潔的線條隱含著無限神秘,是其他玩偶無法比擬的。這絕不是出自正統的玩偶工匠之手,算哲博士專門找人製作出如此巨大的手控傀儡玩偶,可能完全是他個人的嗜好。”

“現在可不是悠閑地欣賞它的時候,”熊城苦著臉,“法水你看,房門是從裏麵鎖上的!”

“嗯,真是不可思議!用意誌力遠程遙控玩偶鎖門是不太可能的吧?”檢察官看著鎖孔中插著的一把掛著吊飾的鑰匙,神情凜然,馬上開始查看地板上的腳印。從門口到正麵窗戶的地板有來回兩次的四道腳印,並且明顯很大且扁平。另外,還有一道腳印是從門口到目前玩偶的位置。最令人震驚的是,這些腳印都不屬於人類!

檢察官的驚呼讓法水露出諷刺的微笑,說道:“這沒什麽可奇怪的。凶手先用玩偶的步幅行動,然後讓玩偶再在上麵踩一遍,自然就看不到自己的腳印了。之後的行動和出入,都是完全踩在玩偶的腳印上。隻是,昨夜這具玩偶最初的位置如果是在別處而不是門口,那就說明它昨夜並沒有離開這個房間。”

“不可思議,”熊城故作鎮定地說,“那麽腳印的先後你要如何證明?”

“不過是最簡單的減法運算而已,”法水的語氣略帶輕蔑,“如果說最初的位置不是在門口,那麽留下的四道腳印就無法連貫,門口到窗邊的兩道腳印肯定會多出一道。然而,假設玩偶開始在窗邊,踩著凶手的腳印走到室外,再回到原位,那就得再走到房門上鎖。如大家所見,玩偶是走到門前然後轉彎,才到現在的位置,剩下的一道腳印則完全沒有必要。那麽,如果說往返一次是為了掩蓋住凶手的腳印,那又為何必須從此處再回窗邊呢?如果讓玩偶停在窗邊,它又怎麽鎖門呢?”

“玩偶鎖門?”檢察官怔住了。

“不然還有誰能鎖門?”法水的語氣顯得很興奮,“隻是凶手使用的方法毫無新意,可以說是太老套了,就是利用繩線。現在來證明我的猜測是否正確。”

他首先將鑰匙插入鎖孔。

法水十幾天前在聖阿雷基賽修道院的吉娜達的房間裏實驗成功了,這次也能成功嗎?看起來有一定的難度,那把舊式鑰匙的長柄突出在門把手之外,利用上次的技巧是難以實現的。

兩人靜靜地注視著法水。他把準備好的長線,從鎖孔外側向內穿入,先在鑰匙圈形的左側纏繞,再由下往上向右側纏繞,接著從上方掛住圈形的左根部,剩餘部分繞在檢察官身上,尾端則再次穿過鎖孔,放到外麵的走廊。

“現在支倉就是那具玩偶,他要從窗邊走過來。凶手必須事先確定好放置玩偶的準確方位。在門檻邊停住的一定要是其左腳。因為若左腳在這個位置停住後,下一步是右腳,中途會被門檻擋住,所以用右腳為軸心產生的力量,使左腳逐漸後移,等身體完全轉過來時,就可以與房門平行前進。”

接下來,法水安排熊城負責拉住門外的兩條線,讓檢察官朝著牆邊的玩偶走去。當檢察官經過門前,並超過鑰匙的位置時,法水叫熊城拉線,線頭逐漸繃緊。檢察官的身體推著線繼續前進,接著圈形的右側被拽動,鑰匙慢慢開始旋轉。鎖扣落下的瞬間,鑰匙上的長線也同時斷掉。

熊城手裏拿著斷掉的兩條線走過來,不服氣地歎息著說:“法水,你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但是這證明不了玩偶有沒有離開過這個房間。另外,多出來的那道腳印,我也沒想明白。”法水決定暫時不去理會它了,他拉開玩偶衣裳的後背拉鏈,對開式的小門裏是玩偶內部的機械裝置,是設計極為巧妙的仿佛數十個時鍾的集合體。不計其數、大小各異的齒輪重重疊疊,有多層複雜的自動轉向機,連接活動關節的金屬細棒閃閃發光,中間是螺旋般的突起和控製器。

熊城靠近玩偶聞其身體,並用放大鏡搜尋全身,但不管是指紋還是指模,都毫無痕跡。

等熊城做完這些,法水說道:“對玩偶的性能我多少有些了解,一般來說它隻會前進、停止、揮手、抓放物件這些基本功能,就算它走出了這個房間,要做出雕刻那種傷紋、模仿丹尼伯格夫人寫字的事,簡直是異想天開。”

這是法水思考後得出的結論,然而,在他對玩偶的疑問漸漸淡去的同時,另一種疑問漸漸明晰,無法拂去。他說:“熊城,凶手把現場布置成玩偶鎖門的樣子究竟有何用意?是為了增加事件的神秘感,還是要炫耀自己的巧妙手法?如果要增加玩偶的神秘感,還不如敞開房門,給玩偶的手指上沾點柳橙汁有用。唉!凶手把細線和玩偶詭計留給我是什麽意思呢?”

他的表情既疑惑又苦惱,接著說:“還是先看看玩偶的行動再說吧。”法水眼睛裏的光彩消失了。

然後,玩偶開始行走,速度非常緩慢不說,姿態還相當笨拙。這是機械產品的特性,它每踏出一步都伴隨著丁零當啷的聲響。那是玩偶體內某處金屬線震動,在體腔產生共鳴的聲音。這樣看來,玩偶的嫌疑似乎沒有了,跟法水推理的一樣。隻是這個聲響成了決定事件的關鍵。

在得到這個重大發現之後,三人走出了玩偶所在的房間。

法水原本的計劃是要調查樓下的藥物室,不過他臨時起意,走進了排列著古老盔甲的拱廊,在圓廊的門口停住。法水的目光朝著對麵的牆上看去,那裏有兩幅褻瀆神明的石灰壁畫,右側是《處女受胎圖》,圖上左邊站著麵色蒼白的瑪利亞,右邊是《舊約》中的先知們,都以手掌遮住眼睛,中間的耶和華望向瑪利亞的目光充滿性欲。左側是《加爾瓦略山的翌晨》,圖畫右邊明晰地畫了在十字架上死去後僵硬的耶穌,一群怯懦的使徒正不安地往前走。

法水思考片刻,拿出香煙後又放回,忽然問道:“支倉,你知道波德定律嗎?就是用某個數列得出的倍數公式計算行星到太陽的實際距離,海王星除外。這個定律該如何應用在拱廊這裏呢?”

“波德定律?”法水奇怪的言行再次令檢察官驚訝,他不禁看了一眼熊城,兩人無奈的目光對上了。

“那取決於你對這兩幅畫的評價了。如此尖刻地諷刺《聖經》,你怎麽看?我覺得,喜歡這類風格的費爾巴哈[19] ,應該跟你一樣善辯。”

聽罷檢察官的話,法水隻是笑了笑。

他們從拱廊回到屍體所在的房間後,又得知一個驚人的消息——管家川那部易介消失了。

昨夜正是他和管理圖書的久我鎮子一起照看的丹尼伯格夫人,熊城認為他的嫌疑最大。得知易介失蹤,熊城搓著手得意地說:“我在十點半結束對他的訊問,接著他陪同鑒識科人員去采集指紋。這麽說,他失蹤的時間應該是從那時到現在一點之間。對了,法水,據說這座雕像是以易介為原型塑造的。”

熊城指著房內的一座雕像,接著說:“整件事情我已經完全明白了,那位駝背侏儒在這樁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十分清楚。他真是愚蠢,竟然沒注意自己那麽明顯的特征。”

法水對熊城的說法有些不屑,隻淡淡回了句:“真的是這樣嗎?”

法水走到與立法者坐像背對背的佝僂者雕像麵前,說道:“哦!這位駝背已經治好了啊!這實在是巧妙,耶穌在門上的浮雕中治療他,進門後他便已痊愈,而且,這男人一定已經成了啞巴。”

法水最後一句話加重了語氣,神情卻帶著幾分寒意,動作也相當神經質。

然而,雕像毫無變化,扁平的大頭上眼睛眯縫著,眼角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這時,檢察官用手勢招呼法水過去,他似乎有所發現。桌上的紙片上是檢察官逐條列出的問題。

一、法水在大樓梯上說,仆人會聽到正常人聽不見的聲響,結論是什麽?

二、法水在拱廊看見的是什麽?

三、法水扭亮桌燈的原因?為什麽測量地板?

四、法水為何執著於對德蕾絲房間鑰匙的反向解釋?

五、法水為何不首先訊問降矢木家的人?

讀完紙片,法水笑了,分別在一、二、五號問題下麵畫上破折號,並寫下回答,接著又寫下一句“如果夠幸運,或許可以找到指證凶手的人物(第二或第三樁事件)”。

檢察官吃了一驚。法水接著寫上第六個標號和問題:盔甲武士為何必須離開樓梯旁?

“你已經清楚了?”檢察官瞪大眼睛問道。

這時,房門被打開,進來的是久我鎮子,第一位被傳喚的降矢木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