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龍二老爺雖然因捐了六百元軍餉，而咒罵革命軍至四五天之久。但因為革命軍是真不共產，真不共妻，他不反革命了。而且他的兒子——這個兒子都加入了黨，洋學堂的禮堂做了白蒲區黨部第四分部，二少三少都是常務委員。

自兒子不任職於學堂，龍二老爺便不大到學堂來。現在因為兒子在黨部任職，便欣然而往。學堂門外掛的旗幟在風中飄**，男男女女的青年——少爺們——在黨部走來走去。龍二老爺的眼界為之一新。

龍二老爺走進了禮堂，他的三少正在寫“擁護國民黨”“各階級聯合起來”“打倒共產黨”等口號，龍二老爺覺得這種口號的字寫得很好。龍二老爺在黨部走了一個圈子，他抬起頭來看了看孫中山的遺像，讚歎的說道：

“真有些英雄氣概呢。”

龍二老爺又眯睎了兩眼，看了看相片的兩邊。一邊是十五年以前的那個金字匾額；一邊是十五年以前三位老爺的相片。雖然金字已經剝落，相片上堆滿了灰塵，而龍二老爺眯睎的眼中，還有些仿佛的影兒。龍二老爺張開了那個大嘴，嘴裏的牙齒已經掉了大半，他很快活覺得他的相片及招牌與英雄孫中山掛在一個地方，這是和中了舉人一樣“了不得”的！龍二老爺快活到太陽落下西山才回家去。

龍二老爺的兒子入了黨，勢力忽然大了起來，幾乎恢複了宣統三年那樣的狀態。黨，那是要打倒劣紳的，我們白蒲區的劣紳固然多——或許黨部裏就是劣紳包辦的——而白蒲區黨部第四分部所檢舉的是鄭進之！因為在龍二老爺的眼光之中，鄭進之的確是一個大劣紳，他不是和第×軍第×師的副官來籌了六百元餉嗎？鄭進之得了這個消息，便逃亡到江南江陰去，聽說鄭進之在江陰也做了什麽委員呢。

龍二老爺不但不反革命，而且很革命，他的兒子入了黨，他的大孫兒也入了黨，現在××政治講習所讀書，聽說三個月畢業後就做大官。

龍二老爺是老了，已六十五歲了，人們仍然呼他“老爺，老爺”！他終其身在幸福的，快樂的，勢力的環境之中，兒子，孫子……也在幸福的，快樂的，勢力的環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