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這是冬天的時候，龍二老爺的四小姐要出嫁了。四小姐——就是在小學讀書的光鬥女士——因為擇配已很難，無相當“門戶相對”的丈夫，今年是二十六歲了，有了一個丈夫。據大少爺說：

“人非常漂亮，我看見的，隻有二十三歲，就做大官，是科長，穿的將軍衣服，騎的大白馬，皮裹腿在陽光中還發亮呢！”

老實說：四小姐的丈夫是一個革命軍官。

四小姐明天就出嫁了。龍二老爺很得意：“三個女婿有錢，一個女婿做官，女婿做官，將來的外孫兒也做官，哈哈哈！”

親戚都來了，杜二老板也來了，來吃喜酒……少爺，來客，都在客廳火爐前歡天喜地。

龍二老爺正在讀黨國某比較重要的大人物所送的一副喜聯：

“鴛鴦……”

龍二老爺一句沒有讀完，丫頭來喜急急地跑來說道：

“老爺！老爺！”

“什麽事呀！”

“王二要見你。”

“那個王二？”

“從前在這裏當差的王二。”

“有什麽事呢？是還租嗎？”龍二老爺抹了抹胡須，“要他去找大少好了。”

“不，他不見大少爺，他說有要緊的事見老爺。”

“噯！真討厭！你叫他進來。”

龍二老爺又轉過頭去望下聯……。

“老爺！不得了！”……王二跪在地上。

“大驚小怪的什麽事？”

“哦呀！回……回來了……回……”

“誰回來了？”

“化子輯五……馬大麻子，顧玉聲……紅眼兒……都回來了，躲在鄉下，他們要暴動，佃戶們因老爺今年加了租，都不願意，都要暴動，李四來運動我，說我們沒有飯吃，不如暴動的好……可是我沒有理他……”

“這……是真的嗎？”龍二老爺臉色灰白了。

“真的……”

“……什麽時候暴動？”

“明天！”

龍二老爺的麵孔由灰白而變了死的顏色，正在想心思，仿佛看見了已死的寡婦嫂子……大太太由丫頭扶了起來，她的頭發落光了，眼睛已不大看見東西，嘴裏的牙齒也完全掉去，麵孔上的皺紋多得難看！她吞吞吐吐的說道：

“明天……”

她的話沒有說完，跪在地上的王二又說道：

“明天……老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