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龍二老爺近來感著很寂寞,隻是抽鴉片,往“老爺學堂”跑,也漸漸覺得乏了味。打牌呢?近來的眼睛又不大好,有些眯睎,說不定幾塊大洋要給豬玀贏了去。因了這,龍二老爺苦悶的很。在一天夜間,龍二老爺困在姨太太的手臂上,忽然想了一個好法子——種田。嶽丈杜二老板不是由種田而開了“油坊”嗎?陳仲清不也是種田發了財嗎?……佃戶種五畝租田的便很可以過活了,現在我種,哎……一百畝,那一定比較受租銀租糧“出息”更大了!唉,種田,種田……

第二天,龍二老爺睡到下午一點鍾,才從姨太太懷裏爬了起來。他倒在煙榻上抽了兩泡鴉片。嶽丈大人杜二老板來了。

“哦……請坐,請坐……”龍二老爺從煙榻上爬起來,他並沒叫一聲“嶽父”——他素來沒有叫嶽父——忙說道,“我正要去找你呢!”

“什麽事……”杜二老板不慌不忙地走了進來。

“種田——我要種田。”龍二老爺抽了兩泡鴉片,聲音大起來了。

“種田?”杜二老板在龍二老爺對麵坐下。

“是的,種田,我要種田,”龍二老爺抹了抹胡子,“我想種田比收租好呀!”

“種田好是很好,”杜二老板吸了一口旱煙,“不過你家裏沒有人種呀!”

“我想雇沒有田種的人來種。”

“那也麻煩——”杜二老板不慌不忙的說,“最好是三七分。”

“什麽是三七分?”龍二老爺很注意的問。

“三七分是這樣,”杜二老板拿著旱煙杆子的手做著姿勢,“例如種一畝田,田是你的肥料,種的種子都是你的,他去工作吃自己的飯,收穀子的時候,如果收一鬥,你七升,工作的人是三升,這叫三七分。”

“哦!三七分,三七分,”龍二老爺很得意,“明白了,這很好呀!”

“噯!隻有這麽著——很好。”

“好,好,好,我今年就拿四百畝租田,來三七分。”

“好的,我幫你找農民來代你種——三七分是有人種的。”

“哈!哈!哈!很好,很好!”

自後,龍二老爺的日常生活,除卻了睡姨太太,抽鴉片,計算租田租錢,到學堂裏看“熱心教育”的匾額和照片以外,又多了一件事——不是打牌,便是看田禾,找半雇農,監督半雇農做工……。

龍二老爺對半雇農很苛刻,他限定每人每天要鋤幾畝田的草,每人每天要施若幹的肥料,每人每天要收若幹的穀子……。天不下雨,或是水量太多,田禾現了病態,龍二老爺不說這是天氣關係,他是說半雇農不努力,要扣半雇農應得的穀子之三分之一——這是叫做“罰”。

半雇農受了勞苦的疲困不算,而汗血換來的應得的十分之三的穀子,又扣去了三分之一,換句話說,隻得十分之二。這些半雇農都是窮漢,窮漢才來做半雇農的,所以從前就有很多是欠龍二老爺的租錢的,到現在,在欠租錢的半雇農應得的十分之二的穀子,又要扣二分之一還欠租,多半的半雇農隻能得十分之一的穀子去養活家庭老婆兒女……。這,當然是不夠的!可是,半雇農都是極窮困的人,不去做半雇農做什麽呢?他們記得從前暴動的農民,由龍二老爺拿回了租田,便有去討飯的,不知下落的,當兵的,做工的……做工的比種田還要苦,現在也多被開除了……現在雖然做半雇農不能過活。究竟比失業好得多……。

受龍二老爺剝削的半雇農,他們這樣的想了以後,他們隻有忍耐,受老爺的剝削,做龍二老爺的奴隸,掙錢的機器!……不敢反抗,過著窮苦的生活。他們預計著兒子,孫子……將來是世世代代做龍二老爺世世代代的奴隸,掙錢的機器!

在秋收以後,龍二老爺乒乒乓乓的用算盤算了一算他今年的收入,他不禁哈哈大笑起來,說道:

“種田好!種田好!種田比租田給人家多三倍利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