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自如皋縣，白蒲區也掛了五色國旗以後，龍二老爺又活動起來。隻是，那大概是受了挖屁眼的教訓，新到任的縣長大人，雖然也是舉人，可是龍二老爺隻去了一次。龍二老爺不獨不大進縣城去見縣長大人，就是鄉村之間也不大走動，顧家埭，仇家橋，自後也不常看見龍二老爺的轎子。龍二老爺自後也不代人訴訟了，也不對於小百姓沉怒麵孔，拍桌子……拿小百姓的“謝儀”了。老實說：我們的龍二老爺由“挖屁眼”而後，便很善良，和平，成了“公正的紳士”。他偶然抬起頭來，看見前莊的樹上，一麵五色國旗在風中飄**——那大概是小孩子們弄了玩的吧？龍二老爺不覺有些慍然，覺得五色旗實在沒有龍旗那樣威風，好看，便歎聲說道：

“唉！人心不古！江河日下，……”

此外，龍二老爺倒也不一定反革命。

至所謂龍二老爺在革命之後的活動，乃是一個洋秀才的故事。龍二老爺聽說“民國”廢科舉，提倡洋秀才，洋舉人。南通張狀元在南通城裏也辦了一個洋學堂，裏麵還有兩個東洋鬼子在任教授，據說從這個洋學堂畢業出來，有秀才一樣的資格呢。龍二老爺原來很不高興洋學堂，隻是“洋秀才”三個字，而且是張狀元辦的，所以動了他的心！他自己便逍遙終日，以樂餘年，以大兒子掌理家政，以二兒子三兒子進洋學堂去考洋秀才，龍二老爺覺得這個計劃很得意。

龍二老爺的二少爺三少爺預備到洋學堂去考洋秀才，便剪去了辮子，因為剪辮子，大太太大哭了一場。（龍二老爺與大少爺的辮子沒有剪，是梳在頭頂上。）聽說二少奶奶三少奶奶也流了不少的眼淚呢。

王二送二少三少進城回來，太太，少奶奶，小姐……都跑到廚房來，問王二洋學堂是什麽樣子。

“哦！好看哪，”王二笑嬉嬉的說，“有洋房子，有樓，洋鬼子，沒辮子，哦，還唱歌呢……哈哈哈！”

太太們正聽得得意，王二笑嬉嬉的抓下了小呢帽，現了一個光頭。

“你的辮子呢？”大少奶奶很驚奇的問。

“剪了，哦呀！城裏都是沒辮子的，好看。”

太太們，奶奶們，小姐們都笑了。

這時老爺一跛跛的走來，也很得意，他說道：

“洋學堂倒也不錯，可以得洋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