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革命已經好了，龍旗換了五色旗，皇帝改了大總統，辮子變了和尚……帝製改了共和。其他，至於其他倒還照舊。

龍二老爺病在**，腫屁股已消了一半。在這革命的時候，龍二老爺恐怖得非常利害，到了現在，從兒子們所得來的消息。知道了革命也“不過是那麽一回事”。現在，亂事已經平定，城裏另放了一個縣知事，聽說也是個舉人呢。白蒲區在革命的時代，警察都散了，現在革過命了，所以又穿了一套灰色軍衣，在區裏，街上，蠢動起來。龍二老爺看透了什麽是革命，而且保護他生命財產的警察，又恢複了他們職務，龍二老爺就想一洗“挖屁眼”的羞恥，他叫兒子去調査，誰是“挖屁眼”的領袖，由兒子的報告說，一個是寡婦嫂子的叔叔輯五化子，一個是馬三瞎子的哥哥馬大麻子，兩個都是窮光蛋，流氓……龍二老爺固然知道這是輯五化子的報仇，原想借著警察的勢力，去捉拿這兩個流氓，然而，馬三瞎子死了。大老爺因為從前在群眾之前宣布馬三瞎子死了以三十畝田抵命，恐怕群眾因為“三十畝田”再行暴動，所以勸龍二老爺隻要群眾不再暴動，切別要引起群眾的暴動。龍二老爺因為當日的屁股，完全得力於大老爺，實在不好意思累大老爺，而且兩個流氓都是窮光蛋——窮人沒用，而窮人的偉大卻就在“窮”上。龍二老爺也就不願意與流氓行複仇主義了。

龍二老爺卻不忘記劉四誇子，覺得誇子不說他躲在棺材裏，也不至於給人“挖屁眼”，所以結毒了倒黴的誇子，可是據佃戶說：“誇子給打得可以，快要死了。”誇子要死，龍二老爺倒也不好和他去算賬，於是，“挖屁眼”的故事，龍二老爺也和消腫一樣，一天天由慍然而釋然了。

隻是，龍二老爺家中的損失，那是很大！鄭板橋的字，黃鶴山樵的畫，是龍二老爺最心愛的，現在，卻完全損破了。此外，茶杯，古罐，價值二百元的香爐，以及其他太太所心愛的古董，衣服，裝飾。據說共有二千元的損失，無怪老太太哭壞了眼睛，龍二老爺頹然而歎息。

龍二老爺的屁股完全好了，隻是行路難，有些不自然，說得的確一點，是小跛了。至於馬三瞎子那是死了。不過，馬大麻子，化子輯五，以及其他曾參加暴動運動的窮小百姓，並沒有實行大老爺所允許的三十畝田的抵命要求。因為，據說：自暴動以後，馬大麻子，輯五化子，發了一筆大財，到江南去了。窮小百姓失去了他們的領袖，所以他們不敢蠢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