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來,劉四誇子在這裏……”

群眾正在鬧二門。忽然聽了有人喚借勢淩人的劉四誇子的名字很興奮,都向東廂房走去,也沒有人去考問王二了。

東廂房裏是堆的沒有裝屍的棺材——所謂“壽材”——室內大概是少有人去的原因,陰沉沉地,便從棺材堆裏拖出了劉四誇子,辮子給群眾拉散了。今天的劉四誇子,他不誇了。平素他看了這些窮漢,眼睛裏便放出驕傲,自矜,欺淩的光,瞧你等於一隻小狗。現在不同了,青的麵孔,散的辮發,眼睛是可憐的,恐怖的。全身好像從冰中拖了出來。戰栗,而無活氣。群眾把他拖到天井裏。——從前馬三瞎子跪在那個地方,地上的血跡還在放著光亮。

“打!打死這個不要臉皮的狗……”馬大麻子說。

“打!打死這個拿刀殺人的狗……”化子輯五說。

一聲提議百聲附和,藤鞭子也就在劉四誇子的身上舞蹈起來。

“哦呀……我的媽呀……救命哪……”

“他媽的,他喚媽呢!”一個這樣說。

“劉四誇子你厲害的呢?今天認不認得老子。”紅眼兒說。

“認得!請你們救救我吧,哦呀……”誇子哭著哀求。

“我問你,顧龍二那裏去了?”輯五化子問。

“我……不知道……”誇子回答。

“啞!不知道,打!”

“打!打!打!”

鋤頭又在誇子的身上跳舞了。

“哦呀……我說,我說。”因為鋤頭打在肉上,鋤頭是勝利的,誇子不能忍受了,便如此說。“打”,也暫時停止。

“你說,快點說。”又一個說。

劉四誇子舉了含淚乞憐的眼睛,很悲哀的看了看四周的人,都是些為他從前所看待如同小狗的窮光蛋,他怒恨,又失望,卻沒有說話。

“你不說嗎?打,打!”

鋤頭舉起來要打。

“不,我說,我說。”誇子的麵孔真不誇,是可憐。

“躲在棺材裏。”誇子的這句話是很低的,隻有他四麵的少數人能夠聽得。

“哦!在棺材裏,在棺材裏!”

群眾便擁入東廂房去翻棺材,在一個大黑漆的金壽字棺材中,拖出了一個全身顫抖,臉色灰死,眼睛失去光芒,胡子好像也發硬的龍二老爺,群眾叫道:

“哦!打呀!打呀!打這個吃人的王八老爺!”

“什麽老爺?他媽的,龍二!”

“棺材龍二!”

“咣……咣……咣……劈拍劈拍……”

好久不敲了的鑼響了起來。炮竹也發出聲音,龍二老爺給群眾拖到天井裏,劉四誇子還躺在地上呻吟呢。

“他媽的什麽老爺,‘挖屁眼’。”

群眾有一個人提議挖龍二老爺的屁眼。

“好的!好的!‘挖屁眼’呀!挖老爺的老屁眼!”